宋黎明站在熊怀水的办公室门口,进也不是,走也不是,一时间居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略微平静了一下,宋黎明想,不入虎穴,难得虎子,反正又不是自己刻意要来熊怀水的办公室,而是熊怀水“请”自己来,自己为啥就要像小媳妇那样忸忸捏捏的,再说他任凡子一个小小的科长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大事。 

任凡之刚刚走到熊怀水的办公桌前,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宋黎明也跟着走了进来。 

任凡子听到脚步声立即回头看了一眼,见是宋黎明,立即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熊怀水看见宋黎明进来,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黎明啊,怎么这么长时间才来。”熊怀水显然话中有话,虽然不像是指责,声音里还有一些暧昧,但是宋黎明听得出来,熊怀水似乎是对自己有些不满。 

宋黎明想,自己压根就没有耽误几分钟啊,这熊怀水也不至于因为这么几分钟跟自己过不去,如果自己紧跟着解释,恐怕是越解释越糊涂,到最后可能连自己都搞不清楚了。于是,宋黎明干脆恭恭敬敬地回答:“熊局长,我哪里敢耽搁啊,接到你的电话我就立即来向你报到了。” 

宋黎明灵机一动,居然用了“报到”这个词,这是熊怀水没有想到的,而且任凡之也有些纳闷,纳闷宋黎明现在和熊怀水的关系,一个敢于和自己的顶头的顶头上司开玩笑的人,哪怕只是个再简单的玩笑,那都足以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些不一般。 

熊怀水倒是没有往那个方面想,只是觉得这个宋黎明现在变得越来越精明了,似乎已经学会揣摸领导的心事,这样的虽然不堪大用但还真是不得不用。 

熊怀水毕竟是局长,也知道任凡之找自己肯定有话要说,而且事情不会小,不然的话肯定不会贸然闯进自己的办公室,于是和颜悦色地对宋黎明说:“黎明啊,我和凡之有点事要谈,你回去等我一会。” 

熊怀水不由分说便下了“逐客令”,宋黎明则不得不急忙离开。 

宋黎明想,任凡之要跟熊怀水说的事肯定不是小事,而且这件事肯定与这次干部调整有关。 

宋黎明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而是顺道拐进了党委办,党委办距离熊怀水的办公室不太远,是熊大局长进出办公室的必经之地。 

现在,宋黎明要做的就是守株待兔,凭他的直觉,熊怀水和任凡之很快就会出现在他的眼前。

果不其然。

宋黎明和党委办主任胡吹聊了没几句,就看到熊怀水和任凡之匆匆忙忙地从办公室里来,直奔楼下。

这时候,宋黎明原计划尾随熊怀水和任凡之而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宋黎明不敢流露出丝毫的焦虑,尤其在胡吹面前,这小子天生就机灵,尤其是善于窥探别人的隐私,如果你稍不留神,就会让他钻了空子。再说刚才熊怀水和任凡之那急匆匆的样子未必就没有进入胡吹的法眼,宋黎明只要贸然离开,就有可能在胡吹面前留下把柄,因此无论宋黎明内心再焦虑,他都要稳如泰山,安安静静地坐着继续和胡吹聊天。

胡吹说:“宋黎明,你小子太不仗义了吧,悄没声息的就升了官,怎么也得请弟兄们搓一顿吧。”

宋黎明自然不会上胡吹的贼船:“胡大主任,你说我那叫升官吗?那是局领导同情我,照顾我,支持我,给了我这么一次机会,这也用得着你老兄眼红,我看你才是见不得穷人过年,这红眼病是越治越严重了吧。”

胡吹哪里肯在宋黎明面前拜下风:“算了,算了,早知道你小子抠门,经常是得了便宜还买乖,你说你如此有脱离群众,以后哪个领导还敢提拔你,你说你这不是往领导脸上抹黑是什么,我看局领导真是白心痛你了。”胡吹嘻皮笑脸地看着宋黎明。

宋黎明自然知道胡吹内功浓厚,这小子天生就靠着一张嘴吃饭,如果没有了这张嘴,恐怕只有喝西北风去了。看着胡吹得意洋洋的模样,宋黎明觉得还得挫挫胡吹的威风:“胡主任,古人说得好,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我倒觉得你就活了一张嘴,不容易啊。前几天我听单位两位同事对话,都夸你胡主任巧舌如簧,口齿伶俐,能把白的说成是黑的,黑的说成是白的,颠倒黑白,道听途说,简直佩服得不得了,一个说,胡主任真是了不起,我现在就只能看到他的一张嘴,别的根本就看不到,另外一个不乐意了,说你瞎说什么,你就看到胡主任一张嘴,那胡主任的脸到哪里去了,你这不是骂胡主任是什么,小心让胡主任听到了给你小鞋穿。另一个很委屈,说胡主任有嘴就行了,要脸干什么,那脸上又不能刻字,而胡主任的一张嘴,就没有人不知道他是胡主任。”宋黎明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看了胡吹一眼:“胡主任,我看你得给大家说说清楚,你到底是要嘴还是要脸呢。”

胡吹其实想沾点宋黎明的光,报报上次的一箭之仇,结果是旧仇未报又添新恨,自然所得牙痒痒:“宋主席,你这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宋黎明看到胡吹脸色有了变化,赶紧补了一句:“胡主任,你可不能什么都不要,依我看,你要张脸不就行了吗,那嘴不也长在脸上的吗?”

胡吹顿了一下,没有顺着宋黎明的话题往下说,而是另辟蹊径:“宋主席,有个问题的一直没有敢问你。今天看着你高兴,那就斗胆问上一句,你说你当初躺在太平间里是什么感觉,那里说什么都不是人呆的地方啊。”胡吹果然恶毒,不仅仅是要揭宋黎明的伤疤,而且要逼宋黎明就范,看看宋黎明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对手。

宋黎明非常清楚胡吹是在骂自己不是人,这小子果然恶毒,于是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胡主任,你说的没错,哪天你要是想进去别忘了告诉我一声,你这人做什么都喜欢走后门,那我就从后门把你送进去。”宋黎明果然又没有让胡吹占得先机。

胡吹没辙了,再要继续着这个话题说下去,恐怕也沾不了什么便宜,只好把话题转移到了方志荣身上:“宋黎明,这方志荣是不是快要出院了。”

宋黎明摇了摇头。

方志荣的事最近一直悬而未决,目前依旧处于道听途说的层面,一些遗留问题也没有得到妥善解决,尤其是方志荣和欧阳兰的住院费用问题至今都没有一个说法,绝大部分暂时由方志荣个人垫付,方志荣实属无可奈何,宁爱美一直耿耿于怀,只是由于方志荣离伤病治愈出院还需要一段时间,这些事也就一拖再拖。

“这小子运气也够背的了。”胡吹的口气里似乎有同情方志荣的成分,这也不奇怪,人或许天生就同情弱者,胡吹当然也不例外,再说方志荣目前尚未对胡吹构成威胁,胡吹偶尔表达一下同情心倒也在情理之中。

宋黎明听了胡吹的话,感到这小子有些不怀好意,说他是表达对方志荣的同情,倒不如说是对宋黎明的讥讽,胡吹分明在说宋黎明采取不正当的手段,抢了方志荣的饭碗,只是胡吹聪明绝顶,话有时候就一半留一半,正话反说,反话正说,一时半会让你不得要领。

这次突如其来的干部调整虽然也令宋黎明措手不及,但是最受伤的应该还是方志荣。本来方志荣升迁在市林业局应该说是众望所归,无论方志荣的能力水平,还是方志荣的人气指数,无论方志荣在群众中的肯定程度,还是方志荣在领导层中的信任程度恐怕都无人能及,方志荣是一个看不出有什么缺点的人,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和熊怀水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样的距离让熊怀水始终举棋不定,甚至一直不能肯定方志荣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人,因此对于熊怀水来说方志荣属于哪种用着顺手,看着难受,食之味淡,弃之可惜的人,方志荣一直没有得到重用和提拔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不过,这一次显然不同,因为按照资历和能力,如果再不提拔和使用方志荣,熊怀水都有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政治上失分,但是发生在方志荣身上的事情给了熊怀水一个台阶,熊怀水党委会上的一句话就给方志荣盖棺定论了。

局党委会上,有领导提出要解决方志荣的问题,大家似乎也没有什么异议,但是最后却被熊怀水否决了:“关于方志荣的问题我看还是放一放吧,原因我就不多讲了,这次仅仅是局前调整干部,等到下次方志荣的问题解决了,我们再考虑他的提拔使用问题。”一把手的话到底有多重在座的领导心里都清楚,大家都心照不宣,方志荣的事也就只好半途而废。

方志荣是单位里有名的工作狂,同时正直善良,侠肝义胆,敢作敢为,也是一个在干部职工中口碑极佳的人。方志荣的文笔极好,不仅写得一手好材料,同时写得一手好文章,同事和朋友如果请方志荣出山,方志荣一般情况下是有求必应,有时候单位的材料和同事朋友的演讲稿、论文等撞了车,方志荣也从不食言,哪怕是三天两夜不睡觉,都要满足同事和朋友的要求,大家对方志荣的好感与日俱增,机关进行民主评议方志荣经常名列前茅,所以这次干部调整中方志荣本来应该是热点中的热点,然而方志荣的前途却莫名其妙地毁在了自己老婆的手中。

宋黎明仔细一看,发现胡吹的小眼睛突然间又转了转,于是他知道胡吹绝对不怀好意,于是干脆把话挑明了说:“胡主任,这次方志荣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党委办怎么无动于衷呢?方志荣同志现在正处于危难之中,我说你胡主任要是不出手相助,那方志荣没准真的就无路可走了。”宋黎明平常喜欢看足球比赛,知道什么时候把球给对方最合适,何况胡吹要是不把这只球抱在手中,那就足以说明他胡吹不仁不义。

胡吹当然知道在方志荣的事情上绕道走,而且绕得越远越好:“宋主席,党委这次对你的提拔重用说明党委对你和你的工作非常重视,你说说看,这到底是为什么呢?”胡吹将了宋黎明一军。

宋黎明在没有明确对方意图之前当然不会贸然出手,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胡主任,党委的意图你肯定清楚,我看你就不要再绕圈子了,咱们兄弟们谁跟谁啊,你要是藏着掖着,别怪我跟你没完。”宋黎明回敬了胡吹一拳。

胡吹心里暗暗叫苦,可是依旧不愿意甘拜下风:“我说宋主席,你要是真的不清楚,那就请你去问问熊局长,我想熊局长肯定会告诉你的。”

宋黎明看到胡吹抬出了熊局长,知道自己跟胡吹的玩笑开不下去了,如果这玩笑继续开下去,没准胡吹会添油加醋到熊局长哪里去打小报告。宋黎明其实自己也恨这种人,可是又知道这个社会离不开这种人,而且自己也经常去做这种人,最后还不得不防这种人。人要做君子不易,做小人也不易,做小人背了骂名不说,还得忍气吞声的在夹缝里生存,说到底比做君子还难。

“胡主任,你别为难我了好不好,你说我一个小小的科级干部,怎么敢去猜度党委的意图,如果你胡主任肯屈尊告诉我,那我可就感激不尽,立刻照办。”宋黎明巧妙地给胡吹也设了一个局。

胡吹感到自己跟宋黎明就这么磨下去既浪费时间又没有意义,弄不好会沾上一身臊气,最好的办法是直接将这家伙“驱逐出境”:“宋主席,我看你还是别在我这里罗嗦了,工会是职工的家,方志荣估计还等着你这个新任工会主席去慰问呢,你好长时间没有慰问慰问我们方秘书了吧。”

胡吹说得没错,宋黎明自从出院以后再也没有见过方志荣,胡吹这么一说,宋黎明反而觉得这事情有些难办了,方志荣那里到底是去好呢,还是不去好呢,宋黎明突然就没有主意。

就在宋黎明左右为难之际,胡吹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里的人急切地对胡吹说:“胡主任,方志荣的家里又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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