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怀水的脸色顿时起了变化。凭着熊怀水最近对宋黎明的了解,这小子自从跳楼重生之后,脑细胞没见摔死多少,反而发生了裂变,变得比以前更机灵更高深莫测了。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宋黎明在一些事情上出手不凡,令人刮目相看,因此宋黎明所说的每一句话熊怀水都要略微斟酌,何况宋黎明说出了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来。
然而,熊怀水脸色的变化并没有被宋黎明捕捉到,那种变化是非常自然的,自然到你根本难以洞察他的内心,何况就像平静的湖面起了一个小小的涟漪,没有人能够注意到,也没有人能够感受到,接着就静静地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熊怀水的脸上像自然地露出一种惊讶的神色:“黎明啊,我认识的人太多了,多得有时候只是他认识我,而我并不认识他,你是不是碰到我的什么老朋友了。”熊怀水确认,既然宋黎明说那个人是认识自己的人,那么就不是一般的熟人,如果是一般的熟人,宋黎明不会用这样的口气同自己说话,也就是说,宋黎明在自己面前还显得嬾了些,不要说控制自己的对手,有时候他连自己也控制不了。
熊怀水说的其实是实话。在清河,认识熊怀水的人可能连他自己都数不过来,他也从未在意过自己到底认识多少人,这对熊怀水来说并不重要,他只需要记住那些对他有用的人和他要用的人就足够了。
“熊局长,情况是这样的,那天我在医院碰到了我的初中同学高伟,现在是一家什么公司的董事长。我和高伟已经好多年没见过面了,突然遇到了,难免话就多了一些,闲谈中高伟说你和他父亲拜过把子,我说他吹牛,他说是千真万确的事,这小子,居然敢拿熊局长您的事蒙我,他还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呢,那么容易哄,他不就是吹嘘自己的社会关系广,在哪里都有他的关系吗?”宋黎明说着话便显得愤愤不平,似乎高伟对熊怀水不恭令他无法忍受,高伟在他的眼里算不得什么东西。
高伟这个名字对于熊怀水来说已经十分陌生了,如果不是有关拜把子的事,熊怀水很可能根本想不起来自己还曾以认识这样一个人。然而,提起拜把子的事,熊怀水记忆的阐门瞬间被打开了,同时涌出了好多已经过去的故事。熊怀水可能忘的事情很多,这么些年来他工作过的单位和接触过的人成千上万,但是他对做乡长期间的那段往事至今记忆犹新,甚至偶尔在梦中还会重温那段往事。人的一生中有些往事是过眼烟云,有些往事是风雨雷电,有些往事却会融入你的血液,随同你的生命流淌,而在熊怀水的血液里面,的确有着那么一段往事,令他一生都不能释怀。
“嗬,让我想想。”熊怀水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熊怀水其实是不用想的,那段经历是刻在他的记忆深处的,他现在需要解决的,是如何在宋黎明面前将这件事情淡化掉,如何恰如其分地打消宋黎明在这件事上的疑虑。因为熊怀水可以肯定,宋黎明知道的还可以远远不止这些,而高伟也有可能为了卖弄有意在宋黎明面前重新演绎了那些看似已经老掉牙的故事,这些故事可能对于其他人来说毫无价值,但是对于宋黎明和熊怀水就可能另当别论,宋黎明既然提到了高伟,足以说明宋黎明是有备而来。
宋黎明的确是有备而来。刚才宋黎明在谈到高伟的时候有意留了一手,他不可能把自己听到的故事全盘托出,必须留下最精彩的部分做为杀手锏。虽然宋黎明不清楚这个故事的杀伤力到底有多大,但是凭借自己的判断,熊怀水的这些事情既然在市局不曾流传,那就说明熊怀水对这样的事情还是非常在意的,宋黎明同时也知道自己这样做会冒着很大的风险,然而官场上处处都是风险,这样的风险有些候还是值得冒一冒,何况在这样非常敏感的时刻。接下来,宋黎明就要细心地观察熊怀水的反应,因此他也没有急于说话。
“黎明,你的那个同学我倒是想不起来了,倒是他的父亲我还有些印象,他那时候是当地较有名气的企业家,我又是乡长,主管乡镇企业,因此和他比较熟悉些。另外,你说的高伟那小子从小好像就不务正业,听说还喜欢拈花惹草,要不他父亲家大业大,没准那小子早就开始喝西北风了。”熊怀水并没有避讳宋黎明提出的这件事,反而如数家珍讲了这么一段,顺便把高伟那小子损了损,这倒与宋黎明不谋而合,宋黎明不由自主的在心里骂道:“老狐狸,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你这是先下手为强啊。”
熊怀水这段话同时给了宋黎明两个信息,第一个信息是告诉宋黎明,我知道你听说了一些什么,不管是传说也好故事也罢,那些故事的出处我用不着隐瞒。第二个信息是告诉宋黎明,你知道了那些传说那些故事也没有什么,不就是些捕风捉影,街谈巷议的事情么,我真的不是很在乎。
宋黎明当然要解读熊怀水这段话,熊怀水的意思他也弄清楚一些,不过,宋黎明既然把这个诱饵抛出来了,就不会只看着诱饵被鱼吃掉,他需要的是,是鱼把诱饵的鱼钩一起吞下去。
这是个很大胆的设想。
不过,熊怀水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因为一个突然到来的电话,熊怀水借机给宋黎明下了逐客令,宋黎明只好起身告辞。
宋黎明走出熊怀水办公室的时候还有些懊恼,懊恼自己应该再一次提出自己提拔升迁的事。
然而,就在宋黎明准备继续向熊怀水要奶吃的时候,事情突然有了重大转机。
清河市林业局的干部调整工作提前进行,调整前几乎没有什么征兆,除了几个主要的班子成员,其他领导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做出反映。事实上,这次调整的范围并不大,除了两位科长因年龄关系被调整为调研员外,只有三位同志晋升,宋黎明如愿被提升为正科级,仍然在工会工作,办公室主任也没有易人,但是宋黎明并不是这次干部调整的主角,主角是一位比他差不多小十岁的年轻人,这次干部调整主要是解决他的问题,他是一位即将退下来的厅领导的直系亲戚。
这次干部调整,宋黎明是有得有失,并没有如愿以偿,他已经隐隐预感到,自己以后的仕途并不平坦,而熊怀水极可能是他登顶路上的最大障碍。
清河市林业局局由于地理位置优越,经济环境宽松,历年来省、市领导关注的重点,许多人都想尽办法往清河市林业局调,希望谋得一份相对稳定,收入较高的工作,这种情况延续多年,直到造成现在清河林业局“三多一少”的复杂局面。三多,是女人多,闲人多,是非多,一少是做工作干活的人少,也就是说,这里是养闲人的地方,而不是比工作的地方。
有关宋黎明等人的任命是在机关干部会议上传达的,会议开得极为短暂,大约不到20分钟就结束了,因为是小范围的调整,所以这次干部提拔倒也没引起什么轩然大波,大家相对平静地接受了调整结果,宋黎明也不例外。
会议结束后不久,荀副局长就打来电话,让宋黎明到自己的办公室来一趟。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荀副局长在这个时候找宋黎明谈话,无非是两层意思,一是表示宋黎明是自己的人,我荀局长对你很重视,二是说明自己在这次干部提拔中的作用,让宋黎明心里有数,即便不感恩戴德,也要记着领导的好,不要不把领导放在眼里。
宋黎明刚到荀副局长办公室的沙发上坐定,荀副局长就和蔼可亲地对宋黎明说:“小宋,现在该满意了吧。”
宋黎明如此努力,岂能只是为了这么一个无职无权的闲职,这老同志也太鼠目寸光了。然而,宋黎明还是装出了一幅倾听和感激的样子:“荀局长,真是太感谢您了,我的成长和进步离不开你的关心和照顾。”
荀副局长看了宋黎明一眼,意味深长地说:“小宋啊,实话跟你说,在这次提拔你的问题上是有争议的,党委会议上也提到了一些人选,这些人选的工作能力也很强,但是我坚持优先提拔你,理由是综合多年来的工作,你应该是比较出色的一位,这点大家都基本认可;再说你已经折腾过一次了,不能再继续折腾了,这样折腾来折腾去不仅会把一个人毁了,而且有可能把一批人毁了,因为一个人的问题处理不好,弄不好大家都会跟着受牵连。党委经过讨论基本同意我的意见,因此你以后要努力工作,不要辜负组织对我的期望。”荀副局长前面说的话不知道是真是假,后面的话却是老调重谈,一谈到组织他们既可以推缷责任,又可装璜门面,只要领导把组织抬出来,那就意味着公事公办或者什么事都办不成,意味着领导需要显示自己的权力和地位,意味着你必须无条件地服从,这倒是应了官场上常说的一句话,没有人可以凌驾于组织之上。遗憾的是,这句至理名言在很大程度上被一些歪嘴和尚念歪了,不仅他把自己看成了组织上,而且拿组织做幌子做一些与组织的要求背道而驰的事。
“荀局长,我知道自己在有些方面还很不成熟,既然党委给了我这么好的机会,我就要扎扎实实把工作做好,让组织放心。”宋黎明不得不违心地说上一些官场上的话,领导既然喜欢听,说说也无妨。
“小宋啊,以后工作要有主动性,不要总是让领导推着走。”荀副局长趁机对宋黎明循循善诱。
“我一定要按老领导的要求去办。”宋黎明的态度越来越诚恳。
宋黎明和荀副局长正说着话,熊怀水也打来了电话:“黎明啊,你现在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宋黎明放下电话,只好对荀副局长实话实话:“荀局长,熊局长有事找我。”宋黎明觉得,荀副局长年龄可能偏大了一些,眼睛也许花了,但耳朵没准越来越好使,因此刚才熊局长给自己打电话的事是瞒不了荀副局长的,再说也没有必要瞒,领导找下属谈话说破天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荀副局长没有立即做出了指示,而是沉默了两、三分钟:“那你去吧。不过,小宋啊,你在机关工作的时间也不短了,常言说听话听音,遇事要三思而后行,不论遇到什么情况,自己都要多动动脑筋。”荀副局长对宋黎明旁侧敲击,言下之意没有人听不明白。
宋黎明只是朝着荀副局长点了点头。
宋黎明这个时候不说话而是用动作代替,其实说明宋黎明有意留了一手,这样做既显得对荀副局长的尊重,又不至于把自己推向尴尬的境地。宋黎明朝着副局长点了点头,脸上带带着一种认真而严肃的神色,这样的神色荀副局长是能够看到的,他肯定会认为宋黎明是在认真倾听自己的谈话并诚恳的接受自己的意见。而宋黎明朝着荀副局长点了点头,则既可以理解为宋黎明对荀副局长的教诲心领神会,也可以理解为听清了荀副局长的谈话,至于是不是按照荀副局长的意思办那就另当别论,荀副局长充其量也只是说说而已。
离开荀副局长的办公室之后,宋黎明先是返回自己的办公室呆了几分钟,然而才朝熊局长的办公室走去。宋黎明之所以这样做,或许是在遮人耳目,或许是给旁观者造成一种错觉,如果自己从荀副局长办公室出来之后直奔熊局长的办公室,在现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如果有好事者添油加醋的说些对自己不利的话,打打自己的小报告,宋黎明也只能是听之任之,无可奈何,常言说人言可畏,人有的时候往往是被流言击倒的,流言流传得久了往往会变成真理,而这些真理仅仅只是掌握在少数几个人的手里。
熊局长办公室的门通常都是锁着的,今天却似乎是特意留了一道缝。宋黎明从门缝里就能看到熊怀水,熊怀水躺在宽大而舒适的老板椅上,双目微闭,身体有节奏的摇来晃去,看上去十分的逍遥自在。宋黎明看着熊局长悠闲的样子,知道熊怀水最近心情不错,因为人一旦心情好了,才会不由自主的流露出悠闲自得的神情。
宋黎明伸手正要敲门,人事科长任凡之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像是有什么急事,直接推门走进了熊怀水的办公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