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黎明,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是组织上的决定,你不去也得去。”祁副局长从来没有发现宋黎明居然是如此的固执。在他的眼里,宋黎明是善良的,有时候也是怯懦的,平常很少和同事领导发生冲突,但是这一次,祁副局长领教了宋黎明的固执。
宋黎明说:“既然是组织决定,那你们决定好了。”说完,宋黎明也没跟祁副局长打个招呼,起身走了。
剩下祁副局长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的沙发上,还不知道是不是该对着墙壁发火。
这是宋黎明第一次顶撞领导,也是为数不多的一次。
那次知识竞赛宋黎明到底没有参加,他在单位里的人气一落千丈,部分领导都觉得宋黎明不可理喻,也太爱钻牛角尖,因此更加不把他放在眼里。宋黎明却似乎看破了红尘,工作上得过且过,生活中自由散淡,每天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一直到黄副官突然被调走,宋黎明才重新开始了另外一种生活。
黄副官被调走同样没有任何征兆,至于调走的原因也不甚明了,数年之后人们谈起黄局长的那次调动都觉得有些诡异,黄局长在位不到一年半就结束了他在清河林业局的统治,这在清河林业局历史上应该算是最“短命”的一届领导。
新任局长姓熊,就是现在的熊怀水,是从市里平调过来的。熊局长上任之后对局机关的人员并没有做太多的调整,只是把处于闲置状态的宋黎明解放出来,重新回到党委办从事文秘工作。
此后宋黎明的仕途还算顺利,先是荣升团委书记,取得了个副科级待遇,然后又调到局工会主持工作,虽然依旧是副科级,但至少还算是部门主管,宋黎明在仕途上虽然不是风光无限,可也说得过去,在清河市林业局应该是为数不多的主持一方面工作的中层干部。
宋黎明在工会主持工作一做就是四年,直到出现跳楼事件。
在此之前,熊局长曾经多次暗示重新调整宋黎明的工作,宋黎明也按照高人指点给熊怀水送去一叠人民币,眼看着大功就要告成了,情况突然急转直下,有小道消息传说这次机关提拔的三个中层干部根本就没有宋黎明,宋黎明托人打探消息,很快就得到了证实,宋黎明不在提拔之列。宋黎明眼看着就要超过四十岁了,如果再不提拔,恐怕以后僧多粥少,机会大减,因此宋黎明登门求熊怀水给自己一次机会,谁知话不投机,宋黎明一气之下从熊怀水家里的窗户里跳了出来,直接酿成了轰动整个清河的跳楼事件。
幸运的是,宋黎明没有死,而是在经历过一场折腾后重生了,随后又活生生的站在熊怀水的面前,并且一直站到现在。
官场从来不相信眼泪。
宋黎明想,自己还得跟熊怀水谈一次,这对于自己的下一步计划至关重要,如果没有这个台阶,宋黎明就无法跨上更高的层次,自己精心的设计的官场生涯就会铩羽而归。
记得有一次陪同省厅的一位大姐到基层检查工作,宋黎明真诚的向大姐谈自己的工作,谈起了自己的经历,尤其是谈到自己虽然被领导赏识但是却总是与提拔重用矢之交臂的烦恼。大姐非常关心地对宋黎明说:“黎明,我相信你的工作能力和工作水平,也知道你在单位为人厚道,待人热情,然而官场里是有许多潜规则的,因此你除了努力工作之外远远不够,而是要逐步学会和领导处好关系,建立感情。有句名言说的好,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你埋头肯干,认真负责并没有错,但是你要学会在适当的时机向领导提出自己的要求,只要让领导知道需要什么,领导才有可能根据情况给你安排适当的职位。话又说回来,只有你真诚的向领导提出要求,领导才知道你有求于他,你只有有求于领导,领导才真正把你当做自己人看,否则,你再自视清高,你再清正廉明,你都是一个局外人,而局外人是很难进入领导划定的那个圈子的,也只有那个圈子里的人,才是领导准备提拔和重用的人。
大姐的话其实宋黎明一直记得,可大概由于书读的多了,宋黎明总是放不下架子,他总觉得在领导跟前跑官要官有失体面,而宋黎明曾经是个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人。
宋黎明决定抓紧时间再跟熊局长要官,他真的已经等不及了,如果再等下去,自己的宏图大略又将成为一团泡影。
现在宋黎明需要考虑的是向熊局长要什么,怎么要,要什么熊局长能够接受,怎么要熊局长不会反感,这是一项技术性和操作性都非常强的工作,来不得半点马虎,结果还是那句话,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宋黎明认为,既然跟领导要官,那就得敢想,哪怕是略微超出一点领导的承受能力,也要勇于和敢于提出来,随后是退而求其次,基本上能够达到自己的满意。想到这里,宋黎明体内突然感到有一股力量在澎涨,这种力量仿佛在体内已经酝酿了很久很久,急于奔涌而出。其实,或许,每个人都或许要经历过同样的过程,那就是在希望即将来临的时候,总是无比激动和亢奋,内心会一遍一遍接近希望的边缘,期待梦想成为现实,这种期待的强烈程度是每个人难以把握更无法把握的,每个人都会认为希望触手可及,就在眼前。然而,更多的时候,希望跟梦想都是可以骗人的,他们不是像美丽的肥皂泡就像海市蜃楼,你可以看得见就是摸不着,你可以感受到就是得不到,直到失望又一次来临的时候,你最终只有自己打败自己,彻底无语或者从头再来。
宋黎明同样对自己的前程充满希望,只是这一次,宋黎明是否做好了准备的思想准备不得而知,但是宋黎明已经决定开始行动了,这是他重生之后所做出的第一次最重要的选择。
在进入熊怀水办公室之间,宋黎明还是犹豫了,虽然是较短暂的犹豫,然而说明宋黎明没有必须的把握,因为宋黎明和熊怀水之间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这些东西不会因为宋黎明从楼上纵身一跃而灰飞烟灭,也不会因为原处长的周旋而冰释前嫌,熊怀水现在到底与宋黎明是面和心不和,还是和宋黎明一样极力忘记过去,宋黎明不得而知,宋黎明唯一知道的是自己与熊怀水的关系表面上有缓和甚至亲近迹向,但是这种迹向并不会表明宋黎明已经真正成为熊怀水可以信赖的人。
犹豫片刻,宋黎明还是敲开了熊怀水办公室的门。
“熊局长,您在忙啊?”宋黎明看到熊怀水正在阅读文件,热情地问了一句。
“是黎明啊,来,快坐下,你有好长时间没有来我办公室了吧。”熊怀水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热情。
“没有,您工作太忙,我实在是不是打扰您。”宋黎明回答。
“黎明,这你就见外了。这么说,你今天找我有事。”熊怀水的精明在清河市林业局是无人能比的,宋黎明既然选择在今天来自己的办公室,就一定与最近关干部调整的传言有关。而关于干部调整的传言是熊怀水故意透露给那些喜欢传播小道消息的人,他的用意也非常明确,干部调整是一道大餐,至于包括熊怀水每个人在这道大餐中能够得到什么,虽然是一个未知数,但同时也是可以掌控的,掌控这道大餐的不是别人,正是位高权重,手段诡异的他自己——熊怀水。
宋黎明顿了一下,干脆开门见山:“熊局长,您知道我在科室已经主持工作好几年了,如果下一步机关进行干部调整,您看能不能考虑我,另外,我希望能够调整调整工作,在新的岗位加强锻炼,我们年轻干部需要更多的锻炼机会。”
和领导谈话是一门学问,而且这门学问博大精深,既没有现成的教材,也没有适合你的经验,虽然你也可能预感到应该怎么做,怎么说,然后结果经常与你的思路离题万里,你总是在经历之后才知道,伴君如伴虎,如果你被潜规则在圈子之外,你就很可能出师不利,难有出头之日。
能怀水脸上的微笑并没有冷却,甚至依然在流动:“黎明啊,你的想法很好,我也非常赞成。年轻人嘛,就要敢于想,也敢于做,有想法才会有办法嘛。不过,你也知道,咱们机关的干部岗位编制少,人才多,竞争激烈,就是俗话说的僧多粥少,我这个主持不好做啊。不过,黎明啊,你的事情我记下了,如果下一步进行干部调整,我会优先考虑你的,你要不辜负组织的培养,好好工作,组织上给予你们年轻人的机会不止一次,你们一定要相信组织。”熊局长的每一句话都说的滴水不漏,听不出有丝毫破绽,而且似乎句句都说的在理,让你无懈可击,宋黎明越听倒是越糊涂,因为他并不知道熊局长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并且熊局长此刻心如止水,他内心深处的那个隐秘部门也波澜不惊,宋黎明如坠云雾之中,根本找不到出路。
这时候,即便你心急如焚,急于听到领导的肺腑之言,还是无可奈何,恨不得钻进地缝逃走,你都不能在自己的脸上表露出来,哪怕有一点点的急躁和委屈,都逃不出领导的火眼金睛,因此,面对领导的法眼你只能委曲求全,俯首听命,除非你准备破罐子破摔,无所作为,自甘堕落。
“熊局长,我们年轻人其实就缺少您的指导,如果能多听听你的教诲,我们的进步幅度就会更大,速度就会更快,您如果以后有时间,一定要对我多加指导,您的每一句话,都会让我们思考一辈子,这是我们一生都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宝贵财富。”宋黎明的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熊怀水当然也能够听得出来,宋黎明不过是在极力的讨好自己,讨好自己手中的权利,如果自己手中没有如此大的权利,不要说让别人讨好自己,就是自己去讨好别人,别人也未必接受,熊怀水在政坛上混迹了二十多年,早已洞察了其中的奥妙。
“黎明啊,你是咱们单位比较有才华的几位年轻人之一,也是组织上重点观察和培养的对象,这一点请你放心。你们年轻人嘛,有时候喜欢相互比较,这很好,有比较才有鉴别,有竞争才有进步,组织上就是要想方设法在局里形成一种竞争的氛围。不过,话又说回来,年轻人在暗中较劲不要总是在待遇上攀比,在职务上攀比,在享受上攀比,这样很不好,而是要在工作中竞争,在能力上竞争,在对组织的贡献上竞争,这才是你们年轻人能够把握的方向。黎明啊,不管怎么说,我都希望你能够在年轻人中间起个表率,带个好头,做年轻人的楷模,只要你们把工作做好了,把周围的同志都带动起来了,我相信对于你们的提拔任用都是水到渠成的事,你们一定要做好这方面的思想准备。”熊怀水继续对宋黎明循循善诱。
宋黎明多少听懂了熊怀水的弦外之间。
熊怀水是向宋黎明表明态度,是向宋黎明传达一种信息。熊怀水告诉宋黎明,提拔任用干部是组织上的事,不是他熊怀水一个人的事,换句话说,就是他熊怀水一个人说了不算,组织上同意了才算。熊怀水还告诉宋黎明,提拔重用一个干部要看工作,看人气,即使这次干部调整栽了跟头,也不能抱怨领导,抱怨组织,要以一种平和的心态继续努力工作,等待下一次机会,等待组织对你工作的肯定。说白了,熊怀水等于什么话都没有说,等于根本就没有给宋黎明什么承诺,而宋黎明想要的,还是镜中月,水中花,虚无飘渺,不见踪影。
宋黎明想了想,莫名其妙的对熊怀水说了一句话:“熊局长,前几天我碰到了一个您认识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