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吹的笑声还没有落下来,电话倒是来了,熊局长在电话里请胡吹过去,胡吹放下电话的时候愣了一下。
“胡主任,是不是刚才熊局长听到咱们说什么了,你小子要做就做硬骨头,千万别做汉奸,你要是把哥们给出买了,我也干脆弄断你几根筋骨。”宋黎明发现胡吹有些魂不守舍,干脆给他提个醒,胡吹长得跟汉奸差不多,有时候喜欢打个小报告,宋黎明知道胡吹就是这样的人,但是他今天心里有底,就算是胡吹把自己今天说的话都讲给熊局长,估计熊局长也不会怪罪自己,毕竟自己是在为熊局长着想,是在为欧阳兰说话。
胡吹匆匆忙忙地走了,宋黎明也迅速离开胡吹的办公室,这地方是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宋黎明发现自己的办公桌上蒙了一层细细的灰,这两天自己没有来上班,灰尘倒是进来了,宋黎明看着桌子上的灰尘出了神。宋黎明仔细琢磨了一番,发现人生其实也是这么个理。就算你把自己包裹的再严实,就算你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就像自己这间办公室一样,自己在周末下班之间仔细关紧了门窗,但是灰尘还是进来了,所以如果你的生活中闯进不速之客一定不要大惊小怪,要冷静,要沉着,然后想方设法把它们送走,假如你发现不速之客后惊惶失措,那你就有可能掉入谁人设置的陷阱,因为生活在这个社会上的每个人做的再严密,再严谨,都会让别人有隙可乘,有空可钻,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每个人都必须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宋黎明想到这里痛了一下,他自己不就是钻了别人的空子,而且钻了别人的空子还没有留灰尘,至少现在还没有,他突然之间觉得自己也可怕,可怕以后自己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那目前还是一个未知数。
时间过得很快,再有半个多小时就要下班了,宋黎明也觉得有关方志荣的事情了解得差不多,再呆下去也收集不到更有价值的信息,于是下班回家。
第二天上午,宋黎明还是按时到单位上班,大家见了面依旧打个招呼,点点头,日子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紧接着宋黎明发现,机关职工大多象是得到了谁的旨意似的,不再谈论方志荣的话题,即使有人挑起了话头,大家也很少迎合,有些人干脆一走了之。
如此看来,胡吹分析的很有道理,方志荣这件事没有大家看到的那么简单,其中的水到底有多深,没有人敢去触底。
于是,宋黎明干脆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闭门不出,除了领导有工作安排,宋黎明就是读读书看看报,喝喝水品品茶,消磨功夫,打发时间。
没过几天,机关里不断有小道消息传来,说是机关最近要进行干部调整。宋黎明仔细一琢磨,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局里为什么早不调晚不调,偏偏要现在动干部,最近没有发现要动干部的迹象啊。
然而,宋黎明清楚,这个时候尤其需要冷静。机关里吵得轰轰烈烈的,领导也不闲着,估计谁在做什么谁在说什么,领导都会一清二楚,如果这个时候上了领导的黑名单,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不过,话又说回来,领导要调整谁提拔谁估计早就内定了,现在提拔干部虽然说是讲民主,可是那通常是被强奸的民主,尤其是在基层单位,通常都是单位一把手说了算,其他领导明明知道一把手搞一言堂,常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谁愿意跟自己过不去。
宋黎明想,郝大为年龄大了,估计这次应该在调整之列,另外还有几位科长超龄,机关干部年轻化又是目前干部工作的重点,因此这次干部调整还有潜力可挖。通过最近一段时间的工作,宋黎明自以为和熊局长之间已经建立起了良好的合作与信任关系,假如没有什么特殊情况,自己应该在这次干部调整中有一席之地。问题是,机关关键的岗位就那么几个,尤其是办公室主任的位置很多人都是虎视眈眈,内部关系又错综复杂,宋黎明实在没有决胜的把握。
然而,宋黎明又不能坐以待毙。
虽然提拔使用干部表面上看是一场游戏,可是这场游戏几乎决定着一个人一生的命运。宋黎明想起了自己遇到的一次干部调整。那年宋黎明风华正茂,春风得意,似乎眼前都是一片开阔地,没有任何障碍。当时,宋黎明被内定为培养对象一年多了,就等着机关空出位子提拔重用。然而风云突变,就在宋黎明去省厅学习培训的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市局领导班子在一夜之间进行了大调整,原来欣赏和关心宋黎明的老局长退居二线,原来的一位副局长黄副官接任,市林业局的局势同时也悄然发生了重大变化。
按照一般情况,新班子上任后半年以后并不进行干部调整,主要是熟悉干部,熟悉工作,可是令宋黎明没有想到的是,他刚刚从省厅学习回来,整个市林业局自上而下就开始了一轮干部大调整,调整的范围和速度几乎令人咋舌,两、三天时间内几乎将机关和基层的干部调整了一遍,调整干部多达七十余人。宋黎明起初以为,凭借自己长期在机关工作的优势,又是组织明确的重点培养对象,而且刚刚从省厅培训学习回来,得到提拔重用应该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然而最后的结果却令人大跌眼镜。局机关干部调整大会上,主管人事的祁副局长宣读这次新调整提拔的干部名单,宋黎明仔细地从头到尾听了一遍,发现根本就没有自己的名字,当时还想是不是听错了,又不要意思去问。第二天,关于干部任用的红头文件发了下来,宋黎明从头到尾又仔细地看了一遍,还是没有发现自己的名字,倒是发现机关食堂原来做饭的老陆都被任命为机关办公室副主任,另外还有几位新任局长的七大姑八大姨。看过红头文件之后宋黎明几乎崩溃了,一把将文件撕了个粉碎。
宋黎明不是那种喜形于色的人,可是这一次,宋黎明终于爆发了,他把文件撕碎之后天女撒花般地抛向空中,看后看着那些纸屑四散逃窜,他甚至感觉那些纸屑就是他的命运,他根本无法控制的命运。
当时宋黎明还是一个普通的职工,人言轻微,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说句话还不如别人放个屁,几乎没有注意到宋黎明表情的变化,也没有人对宋黎明寄于同情,无论他痛苦还是悲愤,那都是他宋黎明自己的事,和别人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哭也好,笑也罢,哭过了笑过了,然后静悄悄地自生自灭,直到下一个轮回,直到你有足够的实力让别人能够想起了你。
这次干部调整说起来也算是蓄谋已久。
清河市林业局背景深厚,人脉在省厅和市政府到处可见,这倒不是因为清河的风水好,而是清河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是四通八达的交通要道,经济势力因此十分雄厚,熟悉清河的人都知道,只要在清河做了官,就不怕没有钱花。因此来清河做官的人也就络绎不绝。
退下来的老局长是一个公正清明的人,眼睛里几乎揉不得沙子,资格又老,因此在局里多年来说一不二。新提拔的局长其实也是老局长培养出来的,只是他早就想对老局长取而代之,苦于没有机会,又不敢挑衅滋事,只好隐忍到现在。如今老局长退居二线了,新提拔的黄局长终于等到了出头的日子,立即大刀阔斧的对局里的干部进行了大范围的调整。黄副官在清河工作细算起来也有十五、六年了,周围的人从能力到水平他基本上都熟悉,如此迅速的进行干部调整按理说也不意外,意外的是对宋黎明的使用,宋黎明思前想后也想不透自己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新上任的掌门人,然而铁的事实告诉宋黎明,不管宋黎明如何优秀如何努力,他都不是黄局长的人。
宋黎明其实并不傻,刚才在认真阅读那份红头文件的时候,宋黎明就已经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那就是原来老局长重用的中层干部几乎都被调整撤换了,老局长培养的苗子也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够进入黄局长的法眼,也就是说,宋黎明每一次官场之死不是死于能力,而是死于政治,政治有时候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尤其是两个人之间的政治,如果到了最激烈的关口,完全可以是非不分,颠倒黑白,宋黎明只能哀叹自己时运不济,抱怨自己上错了船,然而,在同一个渡口上上谁的船,又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把握的,那时的宋黎明就根本无法把握自己。
离开单位的时候,宋黎明万念俱灰。
其实,残酷的现实对于年轻人的打击往往都是致命的,宋黎明也概莫能外。回到家里的当晚,宋黎明就莫名其妙的发起了高烧,身体像个巨大的火球,温度达到了四十一度,处于高烧中的宋黎明则一直说着胡话,这让齐妍惊恐万分。齐妍把宋黎明送进医院,医生检查来检查去却检查不出宋黎明得了什么病,只好先对宋黎明进行退烧处理。三天之后,宋黎明的烧是退下去了,也没有再查出什么病变,出院的时候齐妍发现,宋黎明经过这次高烧之后有所变化,那就是人颓废了很多,以前的活力和激情几乎丧失殆尽,剩下的则是令人疑惑的老成和沉默,而且人一旦变得老成了,也就难以捉摸了。
宋黎明也想把自己变成一个令人无法捉摸的人。
宋黎明受到老局长的青睐是因为他勤勉善良,工作扎实,文字能力突出,只要是领导交办的工作,他通常都是不加思索,毫无怨言认认真真地完成,从来没有讨价还价。因此,老局长一直以来在着力培养他,把他放在重要的岗位加以锤炼,但是时过境迁,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宋黎明曾经的努力都已经成为过眼烟云,唯一留下的,就是老局长在任时自己积累的工作经验和不断增长的才干,后来他才知道,这也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足以让他在经历挫折之后奋起直追,大展宏图。
经历过那场打击,宋黎明明显地消沉下来,工作的积极性和主动性大打折扣,甚至连上班都不正常了,经常迟到早退,办公室平常也懒得清理,有用的没用的资料堆起来像座高山,就那么横在他的面前,每当有人走进他的办公室,首先看到的是那些资料,而不是宋波黎明本人。
时间过得很快。
有一天,科长老孙找宋黎明谈话,说是让宋黎明代表市局到省厅参加森林法知识竞赛。宋黎明文笔好,记忆力又强,以前每每遇到这样的竞赛宋黎明都是主力选手,而且不止一次给市局捧回优胜资本。这一次,宋黎明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推辞,老孙追问他的态度,宋黎明则一直保持沉默,一句话都不说。
老孙说:“黎明,你不要摆什么臭架子,这是组织上对你的信任。”
宋黎明抬头看了老孙一眼,还是不说话,低头又读自己的书。
老孙说:“我不跟磨牙了,这是组织上的决定,你不去也得去。”
宋黎明还是不说话。
老孙知道,宋黎明和自己拧上了,不,是和组织拧上了。组织不提拔宋黎明,宋黎明心里有怨气,他只是以这种方式把自己的怨气表达出来,也是他唯一的表达方式。
老孙找不出更好的办法做宋黎明的思想工作,只好把宋黎明交给局里的其他领导,让局里的领导给宋黎明施加压力。
很快,宋黎明被请到祁副局长的办公室。
祁副局长说:“黎明,怎么还在闹情绪啊,你现在还年轻吗,以后有的是机会。”
宋黎明只是简单地回答了两个字:“没有。”
“那就好。这次参加省厅组织的森林法知识竞赛,你要做好充足的思想准备,争取在竞赛中获得最好的名次。”
宋黎明如法炮制,低下头不吭声。
“黎明,包袱也不能一直背着,该放下来的时候就得放下来,局党委还是很看重你的。”
宋黎明只是抬头看了祁副局长一眼,他的目光和祁副局长的目光发生对接,祁副局长突然发现了一双不一样的目光,似乎有些阴冷的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