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命运射灯光柱罩下来是我跟你
难道有人离去是想显出好光阴有限
让我学会为你贪生怕死
——《相依为命》
年轻人对跨年之夜总有一种特殊的执念，莫双记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流行跨年的了。
小学时期，大家最盼望的节日除了能穿新衣服吃喝玩乐的春节，就是穿着自认为金光闪闪超级漂亮的衣服和化着浓妆的儿童节。比起夹杂着痛苦的寒假作业的春节，大家更爱只有一天假的儿童节。而对于跨年或是元旦大家的热情没有那么高。
到了初中，莫双才渐渐懂得跨年，那一年刚巧是2013年跨2014年，各大电视台的宣传标语都离不了“1314 一生一世”，大家的QQ空间都转发着各种非主流的文案：我们从23：59开始接吻，一直吻到00：00，这样我们就能从2013年吻到2014年。
高三的莫双已视节日为身外之物，在她眼里，甚至在所有高三党眼里，节日的来临意味着假期的来临，而高三党是没有资格有假期的，即使有，也会做比平时在学校更多的套题，所以节日的概念在高三那一整年里被硬生生的模糊化了。
“跨年之夜你打算一直待在这个餐厅陪我吗？”秦小七总是喜欢时不时的调侃莫双几句。
“……和展教官一起跨年。”莫双语气里满是无奈。
“以后还是别叫教官了，叫他学长也行，免得惹人误会。”秦小七还是喜欢时不时的“教育”莫双。
“嗯，知道了……”莫双依旧很无奈。
“怎么，有人一起跨年还不开心？”
“没有啦……这是因为之前我欠了他人情，陪他跨年是还他的人情。”秦小七听得出来莫双虽然无奈，心里也是高兴的。如果是洛至听到这番对话，一定会追问莫双“你和他是不是在一起了……”“他是不是喜欢你啊……”“什么人情，什么人情啊……”，秦小七脑补了洛至那一副八卦的表情，不自觉笑了起来。
“你呢？笑什么？”莫双感觉莫名其妙。
“啊……我啊，今天跨年嘛，餐厅的人自然来的晚也走的晚，我可能零点倒计时的时候正在洗碗吧。”
“但好歹也有人陪你啊……”莫双努了努嘴，使了个眼色给秦小七，示意她看看正在忙活着帮老板搬食材的江凡音。
“他纯粹是自找。”秦小七并不想把他扯进来，但是嘴角还是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莫双也可以感觉到，自从汉服文化节的活动结束后，再见到的秦小七学姐和以前不大一样了，明显话多了一点。
不过秦小七自己也没发现，或者说其实秦小七还是和以前一样。
和以前一样习惯性地领到工资后在每一张钞票右下角写上“Q”。
和以前一样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一个人做事。
和以前一样只和仅认识的几个人聊天。
唯一不一样的，只是比以前更加珍惜生命了而已。
展方存来餐厅接走莫双之后，已经是晚上11点50分了，餐厅里剩下几桌情侣，怕是人家也不喜欢灯泡在旁边照亮他们的温情时刻，秦小七和江凡音识相地滚去后厨洗碗了。
厨房里只剩下秦小七和江凡音两个人，秦小七刚把餐盘放进水池，江凡音轻轻把她拽到一边，挽起袖子开始洗碗洗盘子。
如果把他比作天使或者魔鬼，秦小七想，他应该是魔鬼。
“以后你不用跟着我了。”秦小七看着江凡音的背影说着。
“嗯？”正在洗碗的江凡音扭过头来。
“除非生命自动终止，否则我不会人为了断我自己。”秦小七一点也不拐弯抹角。
江凡音一时反应不过来，因为他对秦小七的记忆一直停留在怡水镇里绝望的秦小七。
那天晚上，她对他说，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时间回到在怡水镇江凡音找到秦小七的那天晚上。
“然后呢？找个地方自己一个人去死吗？”
“嗯，”秦小七看着他，笑了：“你真是神通广大。”
“你为什么不能试着接受这个世界，它其实是美好的！”江凡音几乎要失去理智。
“没办法接受的，我从一开始只看到这个世界是邪恶的，根本没有美好的东西。”
“你听着，你给我听好了！你，秦小七，就是这个世界上美好的东西。”
秦小七冷冷地看着他：“我美好，你确定？我美好？！我，秦小七，从一出生就像是一个被人丢弃的皮球，被他们踢来踢去。爷爷重男轻女，爸爸从来不管我，后妈巴不得我早早地抑郁而死，那个跟我没有一丁点血缘关系的弟弟害得我连我妈妈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我生活的圈子里，你随便找出一个人来他都能编出一个流言置我于死地，而我那个名义上的男朋友，一直都没有想过要了解我，发生任何事情，他只会选择不信任我，批判我，讽刺我。如果我美好的话，你来告诉我，他们为什么这么对我？”
“你相信我，你是美好的，你是善良的，你和他们不一样，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没有能击垮你和你的善良。这就是你的美好。”
“美好？善良？善良有用吗？”
江凡音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就是因为我善良，后妈不给我生活费的时候，我不敢告诉爸爸，告诉他之后陈芬芳日子不舒坦她只会变本加厉地让我更不舒坦，所以我只能自己去挣，爷爷重男轻女使唤我上刀山下火海的时候，奶奶告诉我要我听话一点别老和他置气，我只能忍气吞声，像个佣人一样伺候他和那个后妈带来的杂种，余幽偷了我的作品以她的名义发表的时候我也只能当做不知道，她有钱有势有背景我惹不起，她可以正大光明接受那么多人羡慕的目光，看到了吗？这就是我善良的下场，你所喜欢的我的每一寸善良在他们眼里都是软弱，都是退让！”
秦小七吸了口气：“实话告诉你，你也给我听好了！你知道我为什么对所有的东西都表现出不屑的表情吗？因为我除了奶奶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在乎我的人，只是因为她的存在，我才可以活到现在，不然我早就去死了！”
江凡音听罢，他理解秦小七，一个人对这个世界失望的某种程度，是真的想去死的。从前的他就是这样，他生活的村子那番丑陋的样貌在一人一口唾沫星子淹死人的时代里展露无遗。对世界失望透顶时，他也想过去死，但是他有令他牵挂的妈妈，而之后，他有他令他牵挂的秦小七。江凡音真的很害怕，哪怕搭上自己的命都无法让这个女孩对生活或者说对生命回心转意。
那时，江凡音看着刚刚嘶吼结束比之前稍微平静一些的她，说了句：“……我带你吃饭去。”
五分钟之后，在一家小面馆，江凡音和秦小七面对面坐着。第一碗西红柿鸡蛋面上来之后，江凡音把它端到了自己面前，把里面所有的西红柿都挑了出来，然后推到了秦小七面前：“对不起，我带的钱不多，只够吃一碗西红柿鸡蛋面……现在，你放心吃吧。”秦小七没有动筷子，江凡音叹了口气，“不管你接下来想做什么，吃饱了才有力气。”
说完，自己低头大口吃起第二碗面。
秦小七看着眼前这个男孩，他不知道，不管他说带她吃饭的话是死马当活马医的无奈，还是因为他自己饿了才这么说，他都间接地拯救了她。
没错，是拯救。秦小七自己莫名其妙地认识了他，只源于那次不明不白的泼水。或许他们在很多个和现在相似却不同的场景里相遇，但秦小七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仔细观察过他。
在这个秦小七眼中可恶的世界里，除了奶奶没有第二个在意自己的人。秦小七回家，没有人在乎她饿不饿，冷不冷，好像她在或不在都一样，爷爷通知她奶奶去世，也只是单纯的“通知”，她回到家的几天里，没有人在乎她饿不饿，冷不冷，好像她在或者不在，都一样，这个家有她没她，都一样。
可是秦小七没想到突然冒出一个“但是”。
但是，她遇见了江凡音。
那个仔仔细细给她挑走西红柿的人，虽然她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她不吃西红柿的；那个愿意认真听她叫嚷的人，虽然刚刚的那段话如今回想起来像疯子；那个一直跟在她身后护她周全的人，虽然他做这些的时候，她并不知道；那个给了她第二次生命的人，虽然她也并不知情，她也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总有人会让你学会贪生怕死。对于秦小七来说这个人从前是奶奶，现在或是以后，这个人是江凡音。
再次回忆起这段对话，江凡音依旧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奇怪的是，秦小七之后并没有休学，而他因为怕她想不开几乎是用尽自己全部的精力跟着她，他希望自己可以改变她，可以保全她。
而此刻他却听到她说：“除非生命自动终止，我不会人为了断我自己。”秦小七站在他对面，平静如水，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着：“因为我找到了一点点值得我留恋的东西。”
江凡音迟疑了，笑着挠了挠头：“我可以自以为是地说，留恋的……是我吗？”
秦小七也笑笑，笑他真是个难缠的家伙：“当然……是莫双啊！”秦小七故意这么说，眼睁睁看着江凡音脸上一个明显的由开心到失落的表情，心里早已大笑了，谁知这江凡音冒出来一句：“哎呀，我随便说说啦，重点还是你想开啦……想开就好啦……”他虽然嘴上这样讲，还是掩盖不住失落的情绪。
还是默默转回去洗碗吧……
像第一次见到的秦小七一样，默默地……
在江凡音背后的秦小七笑的更欢了，只是不发出声音的笑。随着秦小七手机闹铃的提示声音落下，秦小七看着江凡音的背笑着对他说了句：“新年快乐”。
得到的回复也是一句淡淡的“新年快乐”，纯净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只有他们自己看透其中喜怒哀乐的“新年快乐”。
江凡音听到之后秦小七说的第二句话后，后背先是一凉，紧接着便是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像是春天提前在冬日到来，像是开年最好的一份礼物，像是夜空中最亮的烟花。
“明年的新年快乐，我也想第一个说给你听。”秦小七说。
不管是在电视剧里，还是在小说里，秦小七见到过无数动听的情话，“我爱你”“我想你了”“不要走”“我还在”……而至今为止，秦小七听过最动听的话，当然也可以算作情话，是那天江凡音那句充满无奈又试图挣扎的“……我带你吃饭去”。
以前莫双问过秦小七一个问题。“如果在天使和魔鬼当中让你选一个，你会选什么？”
秦小七想了想告诉莫双：“我会选魔鬼，”看着莫双瞪大的眼睛，秦小七又解释道，“这世界上大概有两种人，一种是为了世界和你说“对不起”推你入地狱的天使，另一种是为护你周全而背叛全世界自己下地狱的魔鬼。”
秦小七想，江凡音应该是魔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