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婶叫住站起身要走的老七,老七又坐了下来。
“妮儿,你坐到娘跟前来。”二婶又朝张翠芳说。
张翠芳走到二婶身边坐下。
“话不说不明,木不钻不透,今天俺就跟你俩说明白了俺的心思。老人说,是鸳鸯棒打不散,依着俺看,你俩就算是这一对棒打不散的鸳鸯。为啥这样说呢?你俩这个头开的天下难寻,俺为了这件事差点丢了老命,老七和老四也受了牢狱之灾。按理说,这老天爷惩恶扬善也就罢了,可偏偏就藕断丝连,咱们又走到一起。这不是天意是啥呢?婶子是老了,慢说还剩下这半拉身子,就是全和人还能活几天?俺就是想,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你俩就成个家,也不枉了婶子这一场劫难。”二婶说完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水。
二婶说完,屋里一片寂静,老七和张翠芳两个人谁也没说话。老七抽着烟看着窗外,张翠芳低着头用手捻着衣角。
看着两个人不说话二婶说:“俺说的是俺的心思,心思虽然是俺的,可是主意是你俩的,你俩寻思寻思?”
“婶子,俺和四哥做的这件事,俺始终就忘不了。这是作孽,俺是越想越后怕。要是当时翠芳掉到山涧里摔死,俺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所以,俺想起这件事浑身就起鸡皮疙瘩。特别是见到她,俺是恨不得地上有个缝走钻进去,哪里还敢想这些?”老七说的可能太紧张,咽了口吐沫。
“妮儿,你的意思呢?”二婶看着张翠芳问。
张翠芳仍然低着头,大颗的眼泪掉了下来打湿了衣服。
“妮儿,别为难。你答应了就是俺的侄媳妇,不答应你还是俺的闺女,左右咱们是一家子。”二婶说。
“娘……我不是不答应,只是老七说起这件事,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张翠芳说完扑到二婶怀里大哭了起来。
“妮儿,娘知道你心里苦,谁遭了这个罪也忘不了。娘只是说娘的想法,没强迫你。”二婶说这也哭了。
老七说:“翠芳,别哭了。咱们成不成亲这不当紧,牛不喝水不能强按头。从今以后,俺就是你哥,你有啥事就是俺的事。”
张翠芳还是哭,二婶搂着张翠芳哄孩子似的哄着。老七看不下去站起身来说:“婶子,你俩歇着吧,俺先过那边去。”
老七说完走出屋子。
“妮子,老七这个闷坑头,今天也算说了一句敞亮话。他说的不错,娘在这,他就应该是你哥,这就应该是你的家。至于娘刚才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娘的想法,就是不算数又吃什么紧,快别哭了,娘也伤心了。”二婶说。
“娘,我不是不听你的,也不是不乐意嫁给老七。老七是个厚道人,也是个好人,可是,那件事我就是不能提,提起来我的心里就揪得慌……”张翠芳说。
“好,以后让他们谁也不许提这件事,谁要是还敢提,娘就用笤帚疙瘩璇(打)他,三天不叫他吃饭!”二婶说。
二婶的话让张翠芳破涕而笑。
老七回到自己家里,坐在炕上抽烟,一边抽一边想着刚才二婶的话和张翠芳的样子。
二婶有这个意思老七是看得出来的,但是,他想不到二婶会这么快,特别是当着张翠芳的面说出来。自己刚才说的是实话,因为和张翠芳的经历不是一般的经历,难怪张翠芳哭。看来,这是二婶一厢情愿。想起二婶为了自己,遭了罪不说,到现在还要为自己的将来着想,自己是对不起老人的。所以,正是在这个想法之下,老七鼓起勇气说了那些话。不管张翠芳咋想,就算是自己在赎罪。
老七掐灭了烟,躺在炕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老七在一种异样的感觉里醒过来,睁开眼镜,灯光有点刺眼。老七看到,张翠芳坐在自己身边的炕沿上。
“醒了?”张翠芳笑了笑问。
“啥时候了?”老七坐起身来说。
“你再不醒天就亮了。”张翠芳说。
老七测过头看了看窗外,天已经黑了。
“咋,有事呀?”老七掏出烟荷包卷着烟问。
“娘叫我喊你吃饭。”张翠芳说。
“哦,还不咋饿呢。”老七吐了一口烟说。
“我烙了两张饼,熬了点粥,炒了个鸡蛋。”张翠芳说。
“中,俺是吃啥都中。”老七说。
“老七,你的话就那么金贵?”张翠芳问。
“咋?”老七看了张翠芳一眼说。
“我要是不说上一句,你就没有下文。”张翠芳说。
“这些日子想必你也看出来了,俺就是这嘴闷,不会说话。”老七说。
“可你今天下午在那屋说的话就挺受听。”张翠芳说。
“说的啥?”老七说。
“这么会儿就忘了?”张翠芳问。
老七其实知道张翠芳指的是什么,不过是不知道怎样回答所以搪塞。
“一天也不知道说多少话,谁老记着?”老七说。
“那你那些话是说着玩的?”张翠芳看着老七问。
“那些话是实话,你是婶子的干闺女,咱们就是一家人。你有为难着窄的事,俺就得帮着。”老七说。
“这是你说的,我现在倒真的有一件为难的事。”张翠芳说。
“啥事?”老七问。
“娘今天说的你听明白了吗?”张翠芳问。
“能听明白。”老七说。
“那你是咋想的?”张翠芳问。
张翠芳的问题又一次让老七为难起来:“婶子也是为了咱们好。”
“就这些?”张翠芳问。
“那还能有啥?”老七说。
“不理你了,榆木脑袋。”张翠芳说完起身下地朝屋门口走去。
老七坐在那愣了一会,用眼睛朝窗外目送张翠芳走出院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自己也起身下地,朝门外走去。
老七来到老四家,饭菜已经摆在炕桌上,二婶坐在那,张翠芳正在给二婶盛粥。
“你这一觉睡的可是够功夫。”二婶看着走进门的老七说。
“干啥去呢?”老七说。
“那吃饭也不能还等着人叫。”二婶说。
老七看了看张翠芳,她好像并没看见老七似的低着头喝粥。而且,摆在老七面前的碗是空的,她并没有给老七把粥盛上。老七心里知道,张翠芳是生了自己的气。想起来自己也是不够敞亮,有了心结也表明了,婶子也把话说开了。娶了张翠芳当媳妇自己怎么能不乐意?还不是那段经历让老七犹豫不决。是个爷们总得给她一个交待,否则她会怎么想?
“婶子,这菜挺硬,俺想喝口酒。”老七说。
“晌午那菜比这不硬,你咋想起现在喝起酒来?”二婶说。
张翠芳听了也看了老七一眼。
“俺就是爱吃炒鸡蛋,不喝一口这菜不就糟践了?”老七说。
“俺不管,你看看你四哥这有酒没有,有你就找出来喝。”二婶说。
老七下地打开了柜橱,偏偏就没有酒。老七在地上转悠了半天,忽然看到墙角有一个塑料桶,那是老四装酒的家伙。走过去拿起来看了看,真不含糊,还有一个桶底的酒剩在里面。看到这个塑料桶,老七又想起了过去和四哥在一起的时候,又想起了那段可怕的日子。
“真不孬,还真有点。”老七说。
老七把酒倒在杯子里,别看刚才看着是一桶底,一个茶杯居然倒不下。老七举起塑料桶对着嘴把剩下的喝干净。
“这是干啥,还有对着嘴喝的?”二婶问。
“不值当再倒一回了。”老七擦了一下嘴角说。
娘仨吃着饭,老七一口鸡蛋一口酒的连吃带喝起来。
“老七,你四哥说来年开春回来盖房,那就是要结婚,咱们娘们是不是也得给他准备准备呢?”二婶说。
“他盖房子俺给他出力,他结婚俺就捞一顿喜酒喝,这还准备啥?”老七喝了一口酒说。
“两旁世人红白喜事还得出个份子,你四哥结婚你就铁公鸡一毛不拔?”二婶说。
“俺给五千块钱,就是今年卖粮的钱,多了俺也没有了。”老七说。
“瓜子不饱是仁(人)心,总不能啥也不给。俺也有俩棺材本,俺也出五千,芳,你呢?”二婶问。
“我也不是这家人,我出什么钱?”张翠芳说。
“这孩子,净说傻话。你是俺闺女,你咋就不是这家的人呢?”二婶说。
“俺再拿出一千来,算俺和翠芳俩人的,一人三千。这回可真的没有了,这本来是买种子和化肥的钱。”老七说。
二婶听了看着张翠芳说:“你看,娘给你把这钱号下来了,这回你还省了。”
“我不用他拿钱,我有钱。”张翠芳说。
“有钱留着,钱还烫手?”二婶说。
老七喝了酒,一时没了顾及,听了说:“俺不是说了,俺是你哥,俺情愿拿这笔钱。”
“谁稀罕你?”张翠芳说。
“翠芳,你也别生俺的气,俺就是嘴笨。婶子今天说的是俺想了多少回的,只是俺觉得怕委屈了你。既然你不嫌委屈俺可是巴不得。”老七说完喝了一大口酒。
“这是唱的哪出?”二婶听了问。
“婶子,俺四哥有媳妇了,俺也得有啊?翠芳就中。”老七说。
“这都不是人话,还有这样说自己的心思的?”二婶说。
“俺不会说啥,翠芳,咱俩认头过日子,锄头刨不出金字来,但是能刨除日子来。你要是嫁给俺,俺给你牵马坠蹬,结草衔环保证对你好。”老七说完觉得都快缺氧了,大口的喘着气。
“说这些话还要喝几口酒壮胆?”张翠芳问。
“哈哈,这下好了,俺是死也闭上眼了。”二婶说。
“娘,他万一说的是酒话呢?”张翠芳说。
“俺要是说了不算,灯灭俺就灭!”老七用筷子指着灯说。
“妮儿,娘看他说的不是酒话,是实话。”二婶说。
吃了饭,老七帮着张翠芳收拾完毕朝门口走去。
“别忘了洗脸洗脚!”张翠芳在身后说。
“知道啦!”老七说。
张翠芳端着洗脸水进了屋二婶问:“老七今天咋换了个人似的?”
张翠芳把刚才去叫老七吃饭的经过说了一遍。
“俺就说是有缘故,妮儿,看来老七也是相中你了。他说的对,锄头刨不出金子,能刨出日子来。你俩挽起眼眉来,还愁过不好?咱们这个村穷,除了偏僻以外,懒是个原因。”二婶说。
“那他以前干啥不说?”张翠芳问。
“娘不是告诉你了?老七是个闷嘴葫芦,哑巴吃扁食,肚子里头都装着呢。这回好了,你四哥明年回来盖房,咱也把老七的房子给他翻盖一下。娘不是说有点棺材本吗?正好用上。”二婶说。
“娘,我也寻思这件事,这几年也攒了点钱,翻盖房子够用,不用你老掏钱。”张翠芳说。
“哪有他娶媳妇让你掏钱的道理?”二婶说。
“他是我哥呀?”张翠芳说。
“你嫁到咱家来,你就不能去上班了?”二婶说。
“这回跟你回来之前,我就辞了。那个班真的上不上两可,就是没有这件事我也不想在那干了。那个老板真不是个人,就知道往死里使唤人,一说给工钱跟要他的命似的。”张翠芳说。
“那更好,你就跟老七过日子,跟娘在一起。”二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