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审理案件中,接触一些罪犯的妻子,或依法责成她们配合搜查住宅,为违法犯罪的丈夫退赃;或依法传询她们提供证人证言;或接受她们为丈夫聘请律师的法律手续等等。在嫉恶如仇的同时,内心深处总还有一份职业以外的女性特有的感触,那就是对处在特殊境遇的罪犯的妻子们的哀其不幸,冥冥之中总能听到她们沉重的叹息!

  当我一页一页地翻开她们丈夫的罪恶史的同时,也或多或少地走进他们夫妻的情感世界,至今这一幕幕场景、画面还不时在我眼前掠过:

  镜头一:

  走进审讯室,隔着那道把执法者与罪犯分成两个世界的铁栏,我仔细端详着被一条重重的木横杠锁在审讯椅里的女犯人——市某医院的主治医生吴薇。高挑匀称的身材,细白的皮肤,长长的眉宇间微微皱起,大大的眼里是忧郁和忧伤,五十开外了,看上去不到四十的模样,虽头发凌乱,穿着不分男女同一样式的号衣,但掩盖不了她恬静的书卷气和淡淡的茉莉香型的美。

  吴薇的丈夫王浩方是资深国家干部,因受贿罪被逮捕,吴薇也因涉嫌知情牵连被拘留审查。经查,王浩方的巨额受贿款都存放在外,反贪局传询女秘书时,让王浩方意料之外的是,昔日与他双双出没于歌厅酒楼、海誓旦旦可以不要名份真情永远的情人,不但矢口否认他们之间那早已是公开的秘密,还拒绝为他作证,拒绝为他退出受贿款,更让王始料不及的是她立马携款潇洒出游四方。

  开庭审理的最后陈述阶段,王浩方说:“我此时感到最对不起的人是我的妻子,我给她带来的伤害一辈子都还不清,我无颜面对她,可此时我最想见的也是我的妻子。”案发前,由于王浩方与女秘书关系甚密,导致与吴薇的夫妻关系名存实亡,不在一张桌上吃饭,见面不讲话,更不同床共枕,形同陌路。

  受理此案后,我仔细查阅了吴薇的案卷,又做了相关的调查取证,大量证据证实吴薇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动收受钱物,其行为不构成犯罪。夫妻羁押在同一看守所,严格的监规使他们见不了面,在办理释放吴薇的手续时,她一再恳求见王浩方一面,因为审查半年来夫妻没见过面,这一出去,不知何时才能见到丈夫,她苦苦哀求只要看一眼就行。根据法律规定这是不允许的,只是她眼里的渴望,我不忍拒绝,于是让她隔着几道门窗看了一眼被剃光了头正在接受审讯的王浩方。只见她泪如泉涌,一手捂住嘴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释放出去的当晚,吴薇顾不上被监禁后的身心疲惫,打点了丈夫的衣物、常用药品,星夜送往看守所,同时捎去一张明信片:“我恨过你,想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可思前想后,我们是一家人,好好认罪交待,无论被判多重,我和孩子们都不会离开你。”

  镜头二:

  这天,我正伏案拟草宋定坤虚开增殖税发票一案起诉书,只听有女人声音问:“这里是起诉科吗?我是宋定坤的家属,接到你们通知,送钱来退款的。”抬眼望去,她,枯黄的头发,黑瘦的脸,一件褪色的花布棉袄,还套着两只深色护袖,这身打扮让我想起70年代我在工厂当学徒时的模样。她怯生生地掏出个手绢包放在我办公桌上,打开后散了一桌的零钱,有贰角、伍角,也有壹元、贰元,还有伍分、贰分的硬币,一共800多元。

  她低头细声说:“我本想凑满1000元来退,又怕拖了时间耽误事情,就先拿来了。”此前,我曾多次打电话通知她,却迟迟未来,案件因此延期。我厉声说:“差得多呢?你丈夫违法所得一共要退15000元。”她不敢抬眼,低声说:“我知道,可实在拿不出钱来,这还是我卖蔬菜,晚上给人家做棉鞋赚的。你知道,他的钱一分也没拿回家,给外面的女人买了摩托车、手机了。现在上高中的儿子生了肝炎休学在家都没钱看病呢。”她从棉袄口袋里拿出皱巴巴的儿子的诊断书。两颗泪珠掉在我的办公桌上。

  我把桌上的零钱卷在手绢里塞给她:“回去吧,先给儿子看病,再让他上学。”她“扑通”跪在我脚下,乞求声令人心碎:“求求您,放了他吧!”我搀扶起她,给她讲了罪当其罚的道理,送她下了楼。后来,宋定坤因认罪态度好并有检举他人的立功表现,被从轻处罚,判了4年。4年间,女人瘦弱的双肩挑起这个家,伺候年迈的公婆,借债为孩子治病复学读书。宋定坤刑满回来时,儿子比他高了,女人更憔悴了。

  镜头三:

  双休日上街购物后在公共汽车站候车,一位40来岁文静端庄的女人微笑着与我打招呼,一时想不起是谁,她满脸喜悦地说:“你不记得了,我是吴国民的妻子呐,法院改判,加上减刑,上月他回来了,总算熬出头了。”我这才想起多年前的那桩案子。

  吴国民因涉嫌经济犯罪被逮捕归案,她卖掉了刚到手的三室一厅,倾家荡产为丈夫退缴全部违法所得30余万元。携女儿住回了公婆处两室一厅旧房中。由于案情复杂,审查了一年后才开庭。开庭那天天刚亮,她就守在看守所大门前,为的是看一眼已被关押一年的丈夫。足足等了两个小时,才见剃了光头戴着手拷身穿桔红色号衣的丈夫在法警的监押下走出大门,她高喊一声:“国民!”噪子哽咽了,吴国民停下脚步,法警厉声喝道:“快走!”疾步押着吴犯往法庭走去。她小跑着喊道:“你爸妈都好,女儿考上了重点中学,在班里前10名,要上课不能来。你缺什么,我给你送来……。”推押吴犯的法警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吴妻继续喊着“我下岗了,不要紧,找到了一份工作,每月300多元,我们母女生活费够了……。”在押送法庭途中,犯人是不许讲话的,丈夫只能边走边扭着头,眼睛红红的望着他的女人。

  吴国民因经济犯罪数额巨大,被判处有期徒刑10年。她怕见熟人、同事、朋友,怕他们问起她的丈夫,为此,下岗后只得找一份不要抛头露面的工作,在一家企业食堂打杂。她节衣缩食,为女儿请家教辅导功课,用心呵护着女儿,抚慰失去父爱受伤的心灵:她在婆婆弥留之际奔走于司法机关,终于获准丈夫回家见母亲最后一面;为给丈夫申诉只有小学文化的她走进新华书店、图书馆,查找能为丈夫减轻罪责的法律依据和申诉理由,三年间跑遍了所有相关部门为其丈夫提起申诉;她每月一次雷打不动赶赴劳改农场看望丈夫,带去他喜欢吃的五香牛肉、盐水鸭;她感谢我们的劳改部门,为犯人及家属开设了招待所,使得确有悔改表现的服刑犯与家人能团聚一天,享受天伦之乐,切切实实感受亲情的温暖,这无疑对他们的改造具有积极意义。

  生活重担、精神压力导致她严重失眠,过于瘦弱导致了胃下垂,她说这几年都不敢照镜子,怕看自己那憔悴干瘦的面容。她说:“我要保住这个家,有了家,他就有了希望,我们全家都有了希望。”丈夫因表现好先后两次减刑。过去她不善言辞,怕与人打交道,样样都依赖丈夫,现在她独立、成熟,整整7年的独自支撑着上有老下有小的家,终于迎来合家团聚的这一天。这天晚上接到丈夫改判的通知,等待了7年,她觉得再等待一分钟都是那么漫长,便连夜租车携女儿赶往劳改农场,办完释放手续,将丈夫接到家已是黎明时分,一缕朝阳洒进这个幸福的家!

  镜头四:............

  镜头五:..............

  当丈夫被戴上手拷押上警车的那一刻,她们惊愕、恐惧、慌乱、手足无措,她们伸出颤抖的手在拘留证、逮捕证上签名,她们无助的眼神、慌乱的动作,都令我心头泛起一丝隐痛,又是一个悲剧女人,恶梦过后等待她们的是独自扶老养小的重担,是压抑无助的精神枷锁,是度日如年的漫长期盼。

  据对中外婚姻情感状况的调查表明:再浪漫、再浓烈、再倾心的爱情,至多一年半载后就会减退降温,能保持下去的是那血脉相连、情同手足的亲情,亲情才是永恒的归宿。我曾经问过一位被判死缓罪犯的妻子为什么不与丈夫离婚,这位知识女性不加思索地回答我:“他是我的亲人,我不能不管他,不忍心。”依照我国刑法,死缓罪犯即使减刑,至少也要服满20年徒刑才能释放,20年对一个38岁的女人来说就是这辈子,就是一生哪!有句名言是这么说的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我想后句应该是“亲情价更高”。

  这些妻子们,已不再年轻,也不再妩媚浪漫,她们或许不再能激发起异性怦然心动的感觉。可男人们,当你在官场春风得意时,当你在情场风花雪夜时,当你在商场腰缠万贯时,当你声名显赫时,请多多珍视你身边的亲人吧,不要对她们冷漠的太多,伤害的太深,她们才是你孤独、沉寂、落魄,甚至一无所有时还在默默等待着你的可安身立命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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