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年代的冬天,科研排安排我去黑河农业科研所引种,这是我到大豆组后,也是下乡后的第一次因公外出。接受了排里的任务,我兴致蛮高,先到团部开了介绍信,再到德都县公安局办了边境通行证。

一早起来,迎着凛冽的北风,我踏上了长途客车,精神抖擞地开始了向北旅行的征程。那时进出黑河,只能是乘坐汽车。砂石铺就的路面,积雪很厚,坑坑洼洼,车辙印痕很深,道路贼滑溜。老式的客车,四处透风,车身晃晃悠悠,小兴安岭余脉的亘古荒原在车窗外一览无穷。大客车一路上下颠簸着,如同蜗牛爬行,过草原,跨江河,爬山越岭,穿密林沼泽,临近傍晚,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黑河。 

到站下车,我急忙在附近找了家旅馆住下,行李安排妥当,就直奔街上,一探黑河镇貌。那时的黑河还是一座不太大的城镇,街道上路灯光昏暗,两边是一座座不高的建筑,偶尔有几座俄式风格的楼房孤零零坐落其中。街道两边,大多数居民的房子是泥土和砖头垒成的平房,透过黄色的泥土墙,偶尔能看到墙体里面的红色砖块。街面上冷冷清清,人稀车疏,畜力车老板吆喝声,甩大鞭子的“啪啪”声,在空旷的街面上空,显得尤为清晰。这里跟一般的乡镇没有太大区别。此时此刻,饥肠辘辘的肠胃发出“咕咕”的音响,不争气的肚子提醒我,该吃饭了。

我走进一家饭馆,里面人不多,找了个位置坐下,饭馆服务员面无表情地阴着脸,走了过来。我一扫菜谱,点了两个菜,还是上次探亲回北京时,也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最解馋的硬菜,“芫爆肚丝、火爆腰花,再外加一碗米饭”。点完菜后,坐在位子上的我眼睛上一瞄。“人有旦夕祸福 月有阴晴圆缺”,只见服务员刚才还无表情面相,如同在死水微澜水面,被人扔了块石头,顿时起了波涛。她用白多黑少的异样的眼仁翻了我一眼,使得咱心里凸感或多少有些莫名其妙,心想到“为嘛这么看我呀,我又不是从俄(饿)国来的人”。

时隔不久,服务员端上来两大盘菜和一大碗米饭。我一看,不禁大吃一惊,立刻明白了服务员眼光的含意。只见点的“芫爆肚丝”摆上桌来了,此盘八寸有余,里面的菜装的满满当当,只见肚丝柔韧,香菜味浓。接着,同样大盘的“火爆腰花”摆上桌来了,这腰花特殊的味道,对于有些食客来说,是亦喜亦忧,而我对腰花却情有独钟,接着服务员又端上那一大海碗堆成小山尖似的白米饭。平日里,连队食堂里,只有那依稀看得见人影子的黄豆汤、白菜汤,外加一破两半的老玉米粒熬的大粥,无油少肉,吃得我肠子刮得都细了。咱那肠胃,干涩多日,像久旱得裂大口子的庄稼地,多么企盼一场甘霖的到来呀。这时的我,最可恨的是“眼大肚子小”。我连扒拉带划拉,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地大口咀嚼着佳肴美味。不到一会儿,吃的菜已过半,饭也吃到平碗。此时的我“衣带渐宽”,皮带早已松到最后一个眼,好饭食快堆到嗓子眼了。那感觉,只要有人在我后脖梗子轻轻一拍,那饭食就会轻易漾出来似的,再吃肚皮就要爆了。倒掉吧,一想到往日里,连队食堂的清汤寡水,太可惜了。浪费可是极大的犯罪,我不能干这事。

 环顾四周,我看到几个赶车的老乡和开解放牌货车的司机车的桌子上摆满饕餮大盘。那东北菜很具几分东北人的特点,粗犷豪放,不拘一格:满桌子大盘的肉、大碟的菜、大杯的酒,颇有“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架势。东北物产丰富,菜的原料普通,但品质很好,就连最普通的东北老乡菜,如原产的土豆、白菜和粉条做出的炖菜品口味就很不一样。回想起在连队,食堂做的小根菜炖豆腐,小根菜炖土豆,没啥油水,也挺好吃。

正在为难之际,门外闪进一人,见桌上有残羹剩饭,二话不说,坐下就吃。噢,原来是一个蹭饭的,我立马把吃不了的饭菜给他端了过去,然后打着饱嗝,挺着肚子,扶着墙边,慢慢地蹭着脚跟,走出了饭馆。夜晚天气很是寒冷,顺着街边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往右拐,一直走到头,挪挪脚的工夫,咱人就到了黑龙江的江岸边。江对岸是一座俄罗斯的城市,即布拉戈维申斯克,中文名:海兰泡。整座城市灯火辉煌,街道霓虹闪烁,人来人往,车流如潮,一派繁荣景象。

此时我想,什么时候咱的黑河镇,也能像对面的城市一样就好了。近50年过去了,每当谈及北大荒,我就会自然联想到在东北乡下的连队食堂的炖菜,挺留恋在黑河镇的小饭馆里两道菜中的滋味,比起城市精细烹制的佳肴有所不同,它们都蕴含黑土地朴实粗犷、健康的元素,给人一种粗犷有余、精致不足的印象。

(作者:赵光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