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有最讽刺回忆的墙

  我决绝到曾想把世上

  所有爱字谏言全都烧光

  而你大概与我相仿

  爱才能如此肆虐膨胀

  ——《国境四方》


  人在失望透顶的时候是真的有想过要去死的。

  江凡音从小长到大的村子里,充满了一切让他讨厌的因素。


  人们把自己的信仰供奉起来,建造成一座座庙宇供人们参拜,从此村子里的某处烟雾缭绕,香火不断。可在旁人眼里,这样的做法是促进了村子里旅游业的发展。甚至多年之后人们都忘记了这本该是个安静无杂尘的村落。

  人们把自己家的大小事分享给整个村子,结婚办喜事,出殡办丧事,三百米开外的地方就已经知道了办事的人家的锣鼓声或是哭嚎声。可在旁人眼里,这样的做法只是遵循传统而已。

  人们把自己胡乱猜忌和添油加醋的本事发挥到淋漓尽致,小到谁家哪天晚上在哪个角落里用苍蝇拍打死了几只苍蝇,大到哪个村里不知检点的两个人让另一个村里的原配捉奸在床。只要耳朵和嘴巴还在,就没有人们打听不到的,更没有人们说不出口的。

  人们喜欢把自己迷信的东西扩大再扩大,直到不信的人相信,迷惑的人坚信。比如江凡音的父亲死于一次煤窑的安全事故,村里的一个人说起江凡音的妈妈克夫,不过两天,全村的人几乎都相信了这个空穴来风。

  人们大多软弱无能把自己实现不了的理想寄托到子女身上,也不管儿女是否可以承受这样的理想。他们认定儿子必须当官有钱了才是有出息,认定女儿必须嫁入有钱人家才是有出息。


  从江凡音有记忆开始,自己的耳根子从没有过一天的清净,可自己更多时候只是无奈。他没有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命,只能认命,对这个令他失望透顶的村子和人,认命。

  人在失望透顶的时候是真的有想过要去死的。江凡音深知,这句话的前提,是毫无牵挂和留恋。


  等到我足够强大,我替你抵挡那些本该不属于你的流言蜚语。

  等到我足够强大,我给你最安静最幸福的生活。

  等到我足够强大,我们就离开这个地方,永远离开。

  十岁的江凡音在送走爸爸遗体的那一天,他看着夜里独自流泪的妈妈,暗下决心。


  大学通知书的到来为江凡音的生活增添了一丝色彩,也让长时间沉浸在丧夫悲痛和流言蜚语中的妈妈,在心头闪过一丝希望。

  报到那天在车站,由于江凡音的妈妈第一次来大城市,在过安检的时候慢吞吞的,后面的人也有点着急,江凡音一直在和后面的人说不好意思,转头看到安检人员嫌弃的表情,等到江凡音通过的时候,他清楚的听到安检人员说了一句什么,在A市待了半年之后,他才知道那句话是A市方言里骂人的话。


  江凡音紧紧地牵着妈妈的手,妈妈还在为刚刚自己慢吞吞的行为而自责,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低着头一言不发。

  妈妈这次来A市,把那件参加重要场合才舍得穿的衣服穿在了身上,说是重要场合,也不过是村子里的有头有脸的人给孩子做满月过生日的场合。布料是最粗的布料,只是因为颜色鲜艳一点,妈妈才觉得重要的场合穿,图个吉利。出发前一天,妈妈借了熨斗来把衣服仔仔细细地熨了两遍,在车上,妈妈不敢靠着座椅生怕把衣服弄皱了让别人看笑话。

  江凡音看看妈妈,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穿的新衣服,这是他来大学之前去镇上最大的商店买的新衣服;这是妈妈把自己皱皱巴巴的钱数了一遍又一遍使劲塞到江凡音手中让他去买的新衣服;这是他自认为自己也可以像大城市的人一样生活起居的新衣服。

  可终究,也是自认为。

  此刻的他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哪怕他披金戴银地穿在身上,也永远能被人一眼就看出来,他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是江凡音收到G大的录取通知书后,第一次觉得自己做错了。

  可是自己错在哪里了呢?


  顶着A市的大太阳,江凡音母子坐上了学校的校车,第一次来A市,人生地不熟,学长带着江凡音办理事情的时候不小心和妈妈走散了。

  江凡音手里握着的手机,想打电话找人却不知道该打给谁。这个手机是表哥江子昱的爸爸也就是江凡音的叔叔来看望他们母子时带给江凡音的。叔叔说这是个二手的手机,可是江凡音看得出来,叔叔怕他不收故意这么说的。这些年,叔叔帮了他们不少,每当自己想要拒绝叔叔的好意时,总会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资格拒绝。

  正在自己一筹莫展时,手机响了,他在这段陌生的电话号码背后听到了妈妈更加自责的声音,即使他一再和妈妈说“没有关系没事的,我就在附近呢,马上就到”,妈妈还是在责怪自己。


  如果那天江凡音没有遇到秦小七,也就不会再有后来这些事情的发生,只是两个人都不知道,他们互相给了对方第二次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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