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按风水先生的行规,一般人是不会给点准正穴的,点准了会瞎了看风水的眼睛。正穴的位置一般要靠跟着的人看先生的暗示,老刘转悠半天后放红包的地方,王炳中猜想那里就是正穴了。

老刘倒背了手,找了个堰根撒了泡尿,说:“行了,回去吧。”一边一手拿了红包夹在腋下,头也不回地说:“下边俺给看看动土的时辰,到时候儿,俺再给定定向口配配镇。”

王炳中跟着老刘啪嗒啪嗒地往回走,心头就像卸去了一块重负,轻松如飞翔的春燕。

大北沟里,白杨树嫩黄嫩黄的新叶在阳光的映照下灿烂而耀眼,一块块高低错落蜿蜒相连的黄土地,三三两两的庄稼主儿有的在刨地角,有的在修堰帽,还有的吆喝了耕牛在犁去年未犁完的地。蓝天丽日之下的山梁上、沟谷里,汉子们的声声吆喝,伴着牛马驴骡的阵阵吼歌,在恣情地泼洒着天地之间的庄稼主儿生活。

路边的杏树已到了落英缤纷的时节,略显光秃的枝干在阳光下播洒着关锁不住的生机,粉红的桃花浓艳欲滴地绽放在无边的春风里。所有动着的和静着的生命,都在蓝天和丽日中点缀着无尽的河川。

王炳中稍稍有点儿不快的是,老刘没有像《马三保征东》里的风水先生一样,在鳌头或别的什么地方给插上一枝柳条儿,让他也在第二天的清晨,不胜欣喜地察看那狂生猛长的柳芽儿。上次他娶香香的时候请的是“永顺班”丝弦,唱的就是找坟地插柳枝的事,唱到了挖马家的坟脉,戏班就匆匆地走了,结果拉回来了十五具尸体,就葬在村西边的鬼沟子里,又给里边的乱葬坟平添了好些阴森和凄凉。

走进鬼沟子的时候,周大中似乎有些害怕,快走几步到了前面。

五月初五,按老刘选好的日子,早来和山花换了订婚的小帖,早来把那块双子献寿的白玉长命锁偷偷地给了山花,山花则在一块三尺见方,红彤彤地起了暗花的花累缎上,写了“茕茕白兔,东走西顾”八个大字给了早来。王家几乎请了半道街的乡邻,在梨花酒楼热闹了一场,周大中喜气洋洋地满面红光,一脸的生机勃勃胜过西坡上漫野的青翠。

自此以后,山花再也不让早来拉手扯衣了,即使对面撞见,也只是抿嘴儿一笑一低头,远远地绕了去。王炳中看见后,把手伸进牛秋红的偏襟大褂子里,在她的小蛮腰上狠狠地抓挠了一把,满脸的舒心欢喜几乎把每一根胡茬子都乍了起来:“看看看!她倒也不姓牛,拿捏出来的样儿比你还讲究,这男的和女的都像唱戏,越亲热的就越不靠谱儿,假正经真风流,好叫唤的猫儿就逮不住老鼠。”

牛秋红嘻嘻一笑:“咋?待见不开花儿就先结果的主儿?嗯?——那贵贱就不是个东西儿!”

六月初一,老刘又来到马鞍地,拉了好几根横横竖竖的红线定了方向,鸣过鞭炮后,王家的坟地就动了工。

“神龟探水”和“独占鳌头”的王家坟,迅速地在大坡地村传扬开来,连同那“九环山的一对玉兔儿”,人们在议论着老刘传奇一般的预测;羡慕着王炳中锦上添花一般的天辅人助和蒸蒸日上的家业;嫉妒着周大中精明的算计和花开富贵的狗屎运。

许多人想在鳌头的旁边借借脉气,可惜那里全是王家的地,严严实实的没有别人一个插针的地界。

许多人都去看王家的坟,按风水老刘的说法,此地应有白、红、黄、黑、紫五色土。墓穴深一丈六尺,大家都在注意着土的颜色和变化,白土肯定有了,红土是挖上来的红胶泥土,黄土是将到山根时见到的坚硬的黄沙粒,黑色的土和胶泥土大致相仿,粘而坚硬的红土里一片片黑色的纹。

王炳中不断地询问老刘,他却总是攥了拳头按在嘴上一声不吭。问得紧了的时候,就闭上眼睛,呵欠连天的像小鬼又附了身。炳中以为那是天机不可泄露的缘故,心里就着急地盼望着另外一个神奇时刻的到来。

老刘说,坟墓做好放鞭炮的未初一刻,大北沟积水坑边的土路上,会走来一个推独轮车还光着膀子的人,此时正好是封墓时间。

当墓室挖到一丈二尺深的时候,老刘说,嫡亲的儿子晚上必须守墓,以免脉气受了哪个冒失鬼的冲撞。

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王炳中叫人从家里拿了两条毛毡、两条苇席、两条凉席和一条被单,墓穴里铺上毛毡、凉席,苇席架到了墓穴顶上。吃过晚饭后,当街上歇凉的人都陆续回去睡觉后,他到酒楼领了小莲,踏了一路的夜色直奔马鞍地而来。

天空挂着弯弯的月牙儿,小莲拉着炳中衣服的后摆,自大北沟嘀嘀咚咚地往西走。季节刚进二伏,四周都是潮湿难耐的一片闷热,黑咕隆咚的庄稼地里,仿佛埋藏了千军万马,沟里的白杨林里,一只猫头鹰“呱呱呱——呦——呱呱——呦”地尖叫着。

小莲紧拽了炳中的手,嘴里埋怨着:“日你老婆噻——非把俄拉了来做哈嘛,你嘎球日的好坏呦——”王炳中在前面闷声闷气地说:“在后边叫吧,一会儿招来狼吃了你。”其实王炳中也有些害怕,北边沟帮上似乎有一个碗口大小的蓝莹莹的鬼灯笼(磷火),自赵家坟一带忽飘忽飘地越过河滩往鬼沟子去了。

鬼沟子东边的大堰上边是几十亩的平地,当地人叫鬼台子,都说是野鬼们赶集聚会的场所,许多人在半夜里都见过,成堆成片的鬼火,在那里叽叽喳喳地乱碰乱撞。自从埋了戏班里的十几个人后,还有人听到半夜里在鬼台子上,有叮叮当当的锣鼓声和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周大中就怕炳中叫他晚上作伴儿,早早的装了病就躺到了炕上去。

王炳中拉了小莲进入墓穴里,心里嘀嘀咚咚地乱跳,两个人一晚上没敢合眼,小莲钻进炳中的怀里浑身瑟缩着,像腊月里生出来的羊羔子。黎明时分,王炳中听到外面好像有人的脚步声,一会儿听到头顶的苇席上传来沙沙的落土声,探头探脑地往外一看,一个人一高一低地往路下跑,仔细一看,竟有些像赵老拐的样子。

第二天晚上来的时候,王炳中带了十多个夹黄鼠狼的大铁夹子,在离墓穴远一点的四周挨个儿钉上了,小莲问:“钉这东西做哈噻?”炳中拉起小莲下到了墓室:“不干啥,聚地气儿,日他娘的,头天黑夜光顾听动静儿了,白浪费了这好脉气儿,也忘了你这数票子功,也不给提个醒儿,你那东西儿没人赁也没人租,这闲着也是闲着,死了还不是烂了?”说着就啪啪地在小莲的屁股上拍了几巴掌:“这暄喃喃的屁股蛋子,也不做个活儿,可惜了了。”小莲脱了衣服,两腿勾住炳中的腰:“你嘎球日的一肚子坏水水,俄只顾怕咧,玩不得了个噻!”

过了一会儿见炳中不吭声,她就剥去他的衣裳,说:“想甚个么,俄给你说个故事吧。”

王炳中抱住小莲的脖子,静静地听。

小莲说,从前有个穷卖布的,一天卖完布回来,半路上遇见一只受伤的仙鹤,就给救了下来,养好后就又给放走了,不想仙鹤后来成了精,就变做一个女人嫁给了卖布的,后来还生了个儿子。

仙鹤在家织布,男人挑出去卖。仙鹤织的布色彩鲜艳又纹理细腻,卖得很快。同行说,恁媳妇儿该不是妖精吧,咋能织出这么好的布来。卖布人有一天就偷偷地半路回家看,发现一只仙鹤正在揪了自己身上的羽毛在织布,就突然上去抓住了仙鹤。

仙鹤不高兴,给他说,相公有所不知,地上之人为凡,天上之人为仙,凡和仙虽属同类却相差天地之远,家外和家里一个是凡一个是仙,一个是地一个是天,天壤之别的两件事本不能相连,非要把这边的事搅到那边去,便是自寻烦恼自找祸端。记住了,地的事儿不管啥时候儿也不能说于天。

卖布的也太实诚,吆喝惯了的一张嘴就暖不住半个热屁,没有几天就把“地”的事说给了“天”。

同行的知道后又教唆:你回去给你媳妇儿说说,大家都说你脸色不好看,媳妇儿娶得太俊了损阳气耗元气,没几天就骨瘦如柴命薄如纸了。

卖布的回去就说了,仙鹤从嘴里掏出一粒仙丹,让卖布人噙了一下。第二天同行的发现卖布的果然满面红光,问明了缘由后又教唆他:你和你媳妇儿说,别人看你的脸色还是不好,等你媳妇儿再让你噙仙丹时你就咽下去,准能长生不老。

卖布的回去后照着教唆的话做了。卖布的吃了仙丹,仙鹤则犯了天条,要回去受责罚了,走的时候她就把儿子留给卖布的,对他说,我要回娘家,日后你要想我,就见路往南走,见路往南走,有个村庄叫西南沟儿,我娘家就在那里。

过了好长时日,仙鹤也不回来,卖布的就背了儿子,见路往南走,见路往南走,历尽千辛万苦找到了仙鹤。回来时,仙鹤从娘家带来个聚宝盆,聚宝盆里只要放进一粒米就有舀不尽的米,只要放进去一块碎银就有使不完的银子,放啥长啥。

这事后来被一个老财主知道了,变着法儿地抢了那个聚宝盆,天天从聚宝盆里往外拿银子,一锭一锭的银子在家里盛不下,财主的爹很高兴,又蹦又跳地在一边看,不小心掉进了盆子里,他在盆里着急地拄着拐棍儿喊,快抱爹,快抱爹!抱上来一个,里边又长出来一个,还是喊着,快抱爹,快抱爹!抱一个又长一个,一直抱了满屋子满院子的一模一样的爹!

老财主着了急,就抱起一块石头砸坏了聚宝盆,里边跑出两只老虎把财主吃了。

王炳中听完后,小莲分明就是在骂自己,于是一只手攥了她一只乳房要咬,小莲两只手捂着炳中的嘴,笑着:“莫吃,莫吃,孩子都长这么大了,奶早没水儿了噻!哟哟哟……不大?倒也不算太大,这孩子长得也忒快,生下来就长胡子了噻……”

王炳中上去撒了泡尿后,回来给小莲说,俺也给你讲个故事:

小两口儿刚结婚,黑夜睡了后,女的摸着男人的东西问,你们男人见了俊闺女,那个东西是啥样儿?男人说那个东西会硬。男人又问女人,说你们女人见了俊小子,那个东西啥样儿?女人说那个东西会翻。

第二天,小两口跟了父母在谷场碾谷穗,牲口拉着碾子在轧,就需要有人用杈不断地翻动谷穗才能碾得快。小媳妇忽然看见路边过来两个俊小子,就手拄着杈在看。

男人想,她那个东西一准呼扇呼扇地正翻呢!于是一股火气冲上头,就抡了木锨把儿打女人的屁股,一边打一边还说,俺叫你翻!俺叫你翻!

男人的母亲看见了,心想,大家都在碾场,你咋就不叫你媳妇儿翻谷穗啊,刚娶过来就那么娇惯,这以后怎么得了!就着急地说,你这孩子,俺这么大岁数了还翻呢,咋就不叫她翻了?

小莲听完后抱住炳中浑身筛糠一般笑个不停,炳中伸手过去一摸,说:“发洪水咧,趁着好脉气儿,赶紧种吧……”

正闹着,听得外面“吧——嗒”一声响,小莲扭着身子问:“快听,外面哈?”炳中说:“管他啥——小鬼儿——正给——拽——脉——气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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