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弯的月牙儿挂在浩瀚的夜空,寂静的夜把一切全托付给了那一片深邃和悠远。赵世喜坐在院子里眯着眼,他那刚感到有些透亮的心,又悄然蒙了一道浓重的黑影。大儿子进财自从狗狗去了之后,整日再难见得到影踪;二儿子聚财,不仅刚到手的一千大洋又叫人给拾掇了回去,他还赔进去二百块。钱还不说,聚财被枪托砸坏的膝盖再也回不来了,眼下虽能下炕活动了,小腿却几乎能吊着转个圈儿,脚尖和脚后跟一不小心就能互换位置。

一日他和聚财正在大门口歇凉,正要往回走的时候,恰好遇到王炳中骑了大马从南向北走,歪着眼把他看够了之后,冲着聚财远远地喊:“二掌柜!老长时候儿不见,这赵老二咋真成了赵老拐了?可惜了姓赵,要姓李,可就是铁拐李了。”语气中充满着调侃和嘲弄。

赵世喜尤其不能看魏老大那一副乐滋滋的嘴脸,几乎一天三趟的往地里跑!他曾经悄悄地到那两块地看过,东湾的一亩地暄腾腾的一片黄土,竟不见一根麦茬,裹脚垴上那不足一亩的坡地,不知道啥时候魏老大还栽了三棵杨树,崖下边长上来的两棵楮桃树,被修裁得整整齐齐地长了好高,连堰下蹿出的圪针蓬,也斩切得齐齐整整,田地四周打起来的堰帽,下宽上窄的梯形状,匀溜溜地围成一圈,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牛粪羊粪,黑乎乎地撒了一层。本来应到收秋后犁地,敢死不活的魏老大竟将地用镢头刨了一遍,未翻完的一个地角露着一块和大山连在一起的大石头,好像还没来得及挖出来弄走,从地里挖出来的碎石块,在原来通过田地的便道上垒起一个高高的坝,牛羊容易进出的地方都埋上了栅栏,经修整后的坡地足有一亩。

赵世喜最愤恨的是自己的失算,老大坐着他赵家的大马车到鸽子岭上轻轻松松地走了一遭,除了贡献了几个大屁之外他什么也没有做,还白蹭了几顿饭,可,那二亩地就糊里糊涂地姓了魏。赵家的每一分地几乎都拴在他的肋条骨上,而他的肋条骨却生生地让魏老大给折去了两根!他试探着给老大说过两次,意思是只要回东湾的那一亩地也行,老大却不多说话,总是一句“白纸黑字儿”完事。

等地里的谷苗长到一拃高的时候,赵世喜找到林先生,意思是让他给老大说和说和,要回东湾的一亩地,给老大一个半个银元的也行。林先生拗不过,明知世喜无理,但还是找到了老大,林先生给世喜的交代是:“这不能张嘴的事儿,你就是硬撬开,那张开的嘴也不是个形状——这,说说归说说,说了也白说。”

这天傍晚的时候,林先生在赵世喜的撺掇下去找老大,他先是到村东的那块地看了看,四周黑黝黝一片没个人影,他就只有按赵世喜说的再向东去裹脚垴了。尽管林先生是个读书人,提起裹脚垴他就觉得脑袋里哧嗡哧嗡地直响,肚子里一股一股的气在胀。

除了牛头垴,裹脚垴算是大坡地村的第二制高点了,它位于大坡地村的偏东南方向,和裹脚垴连在一起的一条条山岭,地理上仍算作太行山脉,尽管没有了西部峰峦的陡峭和险峻,但只要走到跟前去,一条条迤迤逦逦的山岭,确也层层叠叠的蔚为壮观。令人称奇和叫绝的是,裹脚垴南边蜿蜒到六安去的山岭,几乎全是一块块褐黑色的嶙峋巨石,向北除了山脚下和白坡岭上的一段是些大青石以外,其他的一条条沟岭,都是河卵石合了红砂土或黄白土堆砌起来的。魏老大的那片地就在裹脚垴下的青石山将尽未尽的地方。

从大坡地去裹脚垴要跨过东河滩,过河滩后走墓丘沟,墓丘沟其实是近乎南北走向的红土岭上的一条东西向大沟,红土岭的东边就是沟通沟、沟摞沟、大沟套小沟、小沟连大沟的红土沟了,翻过红土沟再向东,就是一片地势较为平坦的荒坡地,当地人称为三百台,除了在雨水多的年份,那片地除了能长些萧萧疏疏的野蒿子、白茅草外,几乎就是块寸草难生的不毛之地,面积的大小也就少有人去测量,粗略地估计,同时唱上三百台大戏怕也富足有余,所以就叫了三百台。当地人说连鸟都不愿意到三百台上拉泡屎去。如今的三百台,日本人在那里又盖了两个炮楼子,去的人就更少。

过了墓丘沟向南,从白坡沟口一直向东,冲着裹脚垴的方向往山上走,翻过一个乱石坡,上去就是魏老大的那片地了。那些个地方倒能生出些寸草来,但除了万般无奈,兔子也不愿意到那里掏个窝去。当初赵世喜把那里也算到良田二亩之中去的时候,连林先生都有些怒不可遏,他一直瞪着魏老大看,魏老大却一直叼着铜烟袋,其实烟袋锅里的烟灰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他仍然乐不可支地叼着,还心花怒放地频频点头,把林先生气得,连文书上的那个“垴”字也给写歪了。

墓丘沟两边都是土堰,中间一条四驾马车的路,土堰上一个个黑土洞,土洞中放着一具具等待下葬的棺材。人少的时候,即使是在白天,胆小的人从墓丘沟过,也会觉得头发一根根地往起竖。

林先生虽读了不少书,平时却尤其胆小,到了沟口,就再也挪不动那两条腿,返回去又怕人笑话,他来来回回地走了几回,四周的山在一点点地向暮色中隐去,墓丘沟里一会儿比一会儿阴沉。赵世喜还在他家等着,真这样回去,恐怕连觉也睡不成了,他万般无奈之后终于鼓起勇气,四下里踅摸一遍后,在路边捡到一根棍子,一咬牙,闭了眼抡着棍子冲向沟里,一边跑还一边喊:“魏老大!——魏老大!——你个贼羔子!魏老大!——魏老大!——贼羔儿!贼羔儿!贼羔儿!——在哪儿?答个话儿!答个话儿!”

林先生叫喊着,疯了一般地奔跑,上了裹脚垴后还在喊,等终于累得喊不动的时候,才发现跑过了,三棵杨树的那块地已到了屁股后面,林先生又扭头往回走,气喘吁吁地满头大汗。

裹脚垴地势高,六月的天气里刮着一股清凉的风,走到高处的林先生稍稍安逸下来,也没有了先前的害怕,四下里瞅瞅,三棵杨树的地里没有一个人影,心里马上又紧张起来,转而哭笑不得地说:“老大!你个贼羔子藏哪儿了——你贼羔子赵世喜也是,就替你写了那俩字儿,犯得上折腾俺?你个贼羔子……”

林先生正无可奈何地骂着,魏老大担了一担水从沟里往上走,一边走一边说:“林先生吔——哎哟,这秀才真造反了,造了反就了不得,了不得,狼咬着屁股一样,黑更半夜开骂了,叫谁惹了?这回真惹得不轻,都骂开贼羔子了!”老大放下扁担,拿个破瓢一棵一棵地浇豆子。

林先生一屁股坐下,扔了手中的木棍,说:“还就是骂你个小贼羔子,耳朵那么灵,咋不给答个话儿,嗨!你还别说,赵世喜这贼羔子,俺不就给写了个地契,遭了啥罪了?这要饭的还不走夜路呢,非逼着来不行,就跟俺欠了谁的债似的。你不知道——哎呀呀——过那墓丘沟,两腿发软脊梁骨发凉,老疑惑屁股后边有啥撵着。哎——俺说,这天不下雨啦?半夜担水浇。”

老大呵呵地笑着:“这气力儿是奴才,走了再回来,这庄稼苗儿走了就再不回来了。”老大浇完水,叉了腰在那里边说边看,尽管看不见,他也要在暮色里想一想,姓魏的土地里定能够长出一片人见人羡的耀眼的庄稼,他要让大坡地的人都知道,他魏老大是一个多么强的庄稼手!他地里长出的黄豆和绿豆,定会颗颗硕大而饱满;长出的高粱和谷子,红彤彤的红一片,金灿灿的耀人眼。

想着想着,他忽然感到身上的每个汗毛孔里都散发着无数个熨贴和舒坦,仿佛有一股千钧之力,自丹田之处正一股又一股地向外蹿着。

林先生拍拍屁股也站了起来,站在老大近旁四下瞅瞅,说:“你到处瞎踅摸个啥吔,黑咕隆咚的一大片。”老大嘻嘻笑着说:“你不是说隔行如隔山——俺看不懂你的书,你看不懂俺的苗儿,是一个理儿,要是都懂了,这世界不就乱套了?”

林先生摆摆手,他要再给老大说说关于地的事,魏老大也知道他想说啥,林先生要张嘴的时候,他早担起水桶扛了锄,啪嗒啪嗒地往回走了。走到村口,扭过头对林先生说:“要说也不怨你,俺真想问问他,这屙出来的屎,还能不能坐回去?”

只要不旱,秋庄稼是一日三变,玉米正抽着嫩嫩的长须,豆类开始结荚,谷苗子也变得黑咕隆咚的一片幽深。正是秋风乍起的时候,漫山遍野的碧绿,都在争相炫耀着庄稼人的辛劳。

这天接近中午,魏老大锄完赵家最后一块地,扛了锄顺路拐到了裹脚垴,远远地看见一匹杂青骡子正在他的地里吃豆苗,他急慌慌地高喊了几声,那骡子竟然头也没抬,他感觉脑袋里忽然嗡地一声响,就像谁在啃嚼着自己的儿子一般。他蹦了两蹦就蹿到了跟前,抡圆了锄头向骡子的屁股刨下去,骡子受到突然的一击,便猛地向前蹿,看见前面的悬崖就又猛地一回头,由于速度过快,屁股掉了下去,卡在那棵楮桃树上奋力地踢打着。

魏老大也是一惊,吓出了一身冷汗:骡子要是爬不上来,掉到沟里去就只有吃肉的份儿了。也还好,那匹骡子用力地挺了几挺后还是爬了上来,踢踢踏踏地又摔了两个跟头后,三条腿蹦着跑走了。

中午回到家,老大正端了一大碗稀饭在喝,林满仓慌慌张张地跑来说:“老大,你打了一匹骡子?”老大巴瞪着眼点点头,满仓一把夺下老大手中的碗说:“俺东家的那匹青花儿骡子,你不认得?东家正说着找你算账呢,你快出去躲躲,该干啥干啥去,骡子屁股上掉了一块肉,后腿也瘸了,要不折还好,折了可咋赔?”

老大还是不走,说:“王炳中咋啦,他的骡子缺管教,吃了俺两三分地的豆苗儿。”满仓有些急,推了老大往外走:“你又不是不知道炳中那火烧毛的性儿,记不记得他砸恁东家的牛?再说,就是吃了你的豆苗儿,也不能把人家牲口往死里砸不是?牲口它懂人话儿?”当老大听说那匹骡子腿折了的时候,内心也有些发怵,当时他也是一时性急才下了手,原也没有想那么狠,满仓推搡了几下,也就扛了锄下地去了。

天黑的时候,老大又来到裹脚垴的地里,把啃掉的一片豆苗儿拔了,用锄耪暄了以后又种上了荞麦,忙活完又把地边蹚倒的栅栏重新埋上,又坐了一阵子,一股疼疼痛痛的难受渐渐地涌了上来。

他长这么大,挨过骂挨过打,忍受了无数的欺凌和屈辱,唯独没有欠过别人什么,正像满仓说的,牲口本不通人性,何必因为几棵豆苗儿把人家牲畜往死里打?北圪台儿上传出去,他也是五尺高的汉子,竟然背地里厮打人家的牲口,那他自己的品性还不和赵家的人一般模样?那和吃草的东西有啥分别?

老大最后想着,他最值钱的家当就是那个炮弹壳里的东西了,可那是拿人命换来的,他的骡子再值钱,也不过是个畜生,要不,就让他王炳中把自己打一顿。于是扛了锄慢慢地向回走。

过了墓丘沟再往前走就是一小石房,原来是放羊人住的小屋,放羊人晚上住在小房内,羊就睡在以小屋为起点和终点的石墙中。日本人来了之后,经常地过来抢东西,便没有人再使用了。羊圈的石墙多半已倒塌,小房却好好的没人动,因这里离村子较远,种地的人雨季里来不及回村就可以避雨。如今小石房的顶上长满了青草,石墙上也爬满了青苔,小石房竟然和四周绿油油的庄稼融为一体了。

魏老大远远就看见石房前好像有一个人站着,走近了一看是小桃,问了问才知道,小桃看他中午只喝了半碗饭就匆匆忙忙地走了,就拿了半个米面饼子给他送。老大要回去,小桃不让,说她来的时候王炳中还在家里坐着,很着急的样子。

二人就在小石房里找了块石头坐下,老大也确实有些饿了,想从小桃手里拿过饼子吃,黑暗中却抓住了小桃的手,小桃哎哟一声叫了起来,老大仔细一摸,那手竟肿得像一个馒头,老大问: “他又打你了?”小桃忽然哭了起来。

原来小桃拿了饼子要出门的时候,却让进财撞个正着,嘴里叫着“就你那破东西儿,还可着劲儿地发浪呢,该好使的地方儿不好使,这不该好使的贱手倒真待动,整折它算了!”一把揪了过来便摔了一个跟头,在那只手上拧了几拧又跺了几脚。

小桃哭着哭着就靠在老大的怀里:“俺不能活了!那东西一身脏病,不行了,就变着法儿地折腾,这好人咋也做不成了,要不你就领上俺走,人有力气到哪儿也能吃饭,省着自己丢人,让爹娘也跟了败兴。说到天边儿,一个人好不好的那些事儿,又有谁能给当个证见,当个证见谁又能满世界地去给喊喊,反正这血布衫子,也早叫赵家的牲口们给披上了。”

老大将小桃抱在怀里,只觉一股热流传遍全身,小桃身上的气味和那个软绵绵的感觉,使他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咔吧咔吧地膨胀着,他真想将一双大手伸到那个梦一般的幽境里去,可两只手竟抽筋一般地抖抖着动弹不得,眼花缭乱了好一阵子后,嘴里才开始喃喃:“俺,俺,俺真想要了你,就是——俺没那福气,俺——俺驴尾巴苫不严驴屁股,你花儿一样的人儿,咋能糟践在俺手里!你——你——要真有那心儿,能亲你一口儿,这立马死了,也值咧……”小桃就可着劲儿地往老大怀里钻,胸前的两个宝物隔了不厚的衣衫,紧贴了他敞开的胸膛,他只觉得一点一点地向天上升去,几乎要崩溃了……

“在里边儿!”石房外忽然传来一声喊,魏老大像遭了雷劈电击一般浑身一震,两个人刚刚站起身,还未走出石房,赵世喜父子三个就堵在了石房的门口。进财一边挽着袖子,一边从老拐手里夺过了拐棍儿:“今儿咋说,嗯?这捉奸拿双捉贼拿赃,拿住了吧?平日不是嘴硬?今儿说说看,俺就要看看恁俩狗男女,今儿把吃下去的柳条儿,拿哪个屁眼儿给编成笊篱!”

谁也不会想到,一只被逼急了的老鼠,它还真敢冲着大花猫伸胳膊蹬腿捻胡须。魏老大突然向前跨了一步说:“啥事儿没有,小桃看俺晌午没吃饭,又出了那个事儿,就给俺送了半个饼子,今儿啥事儿没有,要有啥事儿,天上掉个跟王家一样的大雷劈死俺俩。”

进财看了几眼铁疙瘩一般的魏老大,护崽子一般的拚命态势又加了一身的蛮气力,心里真有几分怵,于是抡了几抡拐棍儿,说:“哎呦呦,恁俩!还恁俩呢,猪八戒啃皮缸,自家不痒痒别人还痒痒呢,哎——呸!你算哪个蛋上的毛儿,还王家那么大个雷,给你也劈出个梨花儿井来?你也想整个财主高兴两天?你也配!——这,这母狗不撅屁股公狗它就不敢上,俺先拾掇了这个骚货再拾掇你,一边儿靠着去。”进财一边推开魏老大,一边抡了拐棍儿向小桃头上劈了下去,老大用身子一挡,拐棍儿落在他的肩膀上,登时折断为两截儿。

赵世喜怕闹出乱子,夺过进财手中的半截拐棍儿说:“这家丑不可外扬,回家说去,回家说去。”

当晚,魏老大和赵家父子达成协议:东湾一亩地归赵家属物归原主,裹脚垴一亩地归老大为公买公卖,王家骡子由赵家赔偿与老大无干,老大外欠赵家大洋五块,乃赔骡子买地之借款,鉴于老大在赵家若许年,既生事端有主人家教不严之因,故小桃之事一笔勾销。白纸黑字,两厢情愿,人在账在,当日交割,空口无凭,存照为证。

第二天吃过早饭,魏老大签字画押之后,赵老拐换了根新拐棍儿,从家里背了五升黑豆,一瘸一拐地到了王炳中家。

进门的时候,王炳中正和林先生在学堂门口说话,老拐远远地打招呼:“炳中叔早着呢,来迟了,来迟了,这拐腿儿就走得慢,这腿慢理不慢不是?俺家那长工,恁都也知道,不懂事儿,打了咱家牲口,就是牲口有个啥的不对,这也得要看看谁不是?这打狗还得看主人不是?昨日听说你到俺家去了,俺也不在家,今儿赶紧给背来一袋子黑豆,给咱牲口补养补养,俺家的那个货,等俺回去好好儿管教管教,啥时候儿管教好了,专门儿给您赔礼,这会儿要来了,又惹您生气不是?”

王炳中看看老拐肩上的“一袋子”黑豆,也就几升的样子,看着看着就气不打一处来,他一把推了老拐往大门口走:“去,去,去!少给俺弄这些耍尿泥走亲戚的事儿,俺啥时候儿能看见恁家的那把黑豆!”

老拐趔趔趄趄地走到门口,忽然抓住布袋的底松开了布袋口,先是胳膊一轮把那五升黑豆扬了个满天飞,紧接着趁势躺倒来了个就地十八滚:“乡亲们!左邻右舍都来看啦,朝廷还不打送礼人,王炳中打拐子啦,王炳中打人啦,打拐子啦!”

林先生急急忙忙地把炳中往回拉,满仓听到喊声也跑了出来,一边往里拉炳中一边说:“别给这种人一个样儿,人家笑话!再说咱那骡子,屁股上只掉了一块皮,俺拿套子灰给揞上了,三五天也就好了,腿也没折,歇两天照常做活儿。”

王炳中回去后,满仓、林先生和他商量了一会儿,商量好了以后满仓就来到大门外,赵老拐正爹娘祖宗地乱吼喊,看到出来的是满仓,睁开的小眼睛马上就又合上了:“满仓来了?也不怕小了身份?真是!——你能当多大的家儿?”“那俺走,这事儿可没有人管了。”“那骡子咋办?”“没事儿。”“当真?”“当真!有事儿找俺。”“那黑豆?”“俺给捡起来。”“归谁?”“归你。”

赵老拐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和满仓一起打扫满地的黑豆,差不多的时候,老拐把布袋往肩上一背,说:“还能拾半升,归你算了。”

老拐背着那“一袋子”黑豆,鸡啄米一般呱噔呱噔的步子溜得飞快——像是在跑。

林先生看到魏老大,摇头晃脑地唉唉了好几声,然后说:“早说你啥唻?这屙出来的屎,你当真不能坐回去?——那得看谁!”

这天晚上,魏老大一夜没有合上眼,他反反复复地搓着红红的手指头,搓够了之后又放在嘴里咬——不知道是埋怨那只手不该摁了红手印,还是埋怨不该摸了李小桃。

①襄奉:丧事的管理人。

②麻糖:冀西太行一带特殊称呼的一种不太特殊的食物,做法和油条基本相同,只是把面摊开后,再加上一层熬制的糖饴,成品以方形居多,和“冊”字差不多的形状,炸制好后,尤其是那层糖饴,干脆焦甜香,非常可口。

③大窝子:后人祭奠死者蒸的特大馒头,中间空,形状像旧时的棉毡帽,只是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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