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拉上了一层黑纱,把山村严严实实地盖了起来,千家万户都亮起了灯。不过,今天晚上好奇怪,可能是响水湾电压不足的缘故吧?家家的灯光都显得不太亮,昏昏暗暗的。

  在昏黄的灯光下,杨石山老汉坐卧不安。他倒背着双手,低着头,在灯光下来回踱着步……他听从县里开会回来的月亮说,自从岳江龙得了精神病走丢了以后,星星就开始不学好,常常往舞厅里凑合,跟一些不正经的男人来往不算,还染上了毒瘾。月亮怎么劝她回响水湾,星星就是不肯,那股劲儿,就是有十头大牤牛也拽不动。唉——星星啊星星,你这孩子从小就精灵,长大了怎么瞪着眼睛往泥坑里迈、往火炕里跳呢?星星是他的亲姑娘,女儿一脚迈进了万丈深渊,使他的心不断地打闪、打雷,痛不欲生……

  杨石山老汉心乱如麻,脑海里也金灯银灯乱转,他边踱着步,又边从星星想到了月亮和儿子杨天光。月亮和天光这是两个最好不过的孩子了,他打心里往外喜欢他们。可叫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两个孩子偏偏地相爱了,到了拆不开难舍难分的程度。他们是亲兄妹,这怎么能行呢?可不行他又没有一点辙,自己看不住他们,挡不住他们,心里的话还说不出口,真是猪八戒生孩子,不难死猴哥吗?扬石山最害怕的是,假如两个孩子有一天若真地滚到一块儿去,办了不该办的事,那可怎么办呢?他可怎么向死去的杨天光的妈妈和月亮的妈妈交待呢?……唉,人活一世也太操心了,真不如自己双眼一闭,也不操这份心了……

  杨石山老汉抬起头看看挂在墙上的电子钟,已经晚上9点了。哎呀,不好,坏菜了,杨天光离开家足足有两个小时了,这个混小子准是乘自己不注意,又跑到山上找月亮去了。得快点去找他,不能让两个不知内情的孩子,做出天下不该出的丑事,到那时搬起石头砸天也晚了。想到这里,杨石山离开家门,急三火四、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月亮家赶来。

  知子莫若父,杨石山老汉猜得一点儿也不错,杨天光真的在月亮家里。

  傍晚,杨天光接到了远在美国的同学安德烈娅的电报。电报邀请他和月亮去华盛顿,一是老同学聚一聚,二是洽谈建水果加工厂的事。

  杨天光兴致勃勃地说:“月亮,我看咱们去一趟美国,如果和安德烈娅谈成了,咱引来外资建工厂,响水湾致富可就一步登天了。”

  “谈成了敢情好,县长助理林峰说,这还是正经八百招商引资项目呢。”月亮说。

  杨天光有些迫不及待:“月亮,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我安排安排,三两天就动身。”月亮的大眼睛忽闪了两下,把眉头皱了皱:“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

  月亮想了想说:“怕杨大爷不同意。”

  天光和月亮在一块儿说说话,扬石山都看着,俩人一起去美国,老杨头那是杀死不能同意的。一接到安德烈娅的电报,杨天光就想好了:“月亮,我们偷着走。”

  “偷着走?”月亮思考了半天说:“扬大爷看得这么紧,能走了吗?”

  “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咱们悄悄地一跑,老人家能咋的。”杨天光一想到和月亮要到美国去,心里立刻像长了膀,仿佛飞到了美国,兴致勃勃地说:“月亮,到美国首都华盛顿,我们可以在白宫前面留影;还要到五角大楼前漫步;我们一定要登上华盛顿纪念碑观光……”

  “看把你美的,就好像你现在就在华盛顿似的。”月亮笑着说:“我们还不知道去了去不了呢。”

  “去了,你就放心吧。”杨天光开玩笑说:“月亮,不如我们准备准备,干脆来个旅行结婚吧。”

  “去你的,谁跟你旅行结婚。”

  “你早晚还不是我的新娘子?”

  “可现在不是。”

  ……

  俗话说:屋里说话屋外听,墙里说话墙外听。杨天光和月亮的这番对话,让站在屋门外的杨石山听得清清楚楚、真真亮亮。老头子的火气呼啦从胸中一直撞到了脑门子:天光这个小混犊子,还要旅行结婚,我进屋打断你的腿,看你还想美事不!扬石山刚要往屋里闯,不知哪个神经作怪,又把脚停下了。这能怪两个孩子吗?他们不知道他们是亲哥哥和亲妹妹呀,在一起谈恋爱有什么不对的呢?要怪就怪自己,这不是自己惹的祸吗?“唉——”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把火往下压了压。事到如今怕砢碜也不行,解铃还得系铃人,如果不把话向两个孩子说的像小葱拌豆腐,他们肯定会结束恋爱关系的,也不会丢可耻的。扬石山没法子,想把自己年轻时的花花事,告诉给两个孩子。可又一转念,老有老脸,小有小脸,老母猪还有个长瓜脸呢,自己有什么脸向孩子们说那见不得人的丑事呢?他左不是右也不是,上天入地也想不出来个道道儿,猪八戒生孩子真是难坏了猴哥。忽地,一个可怕的邪念在他的心中萌生,扬石山悄悄地回家了。

  杨石山老汉坐在家里,越想心里越没缝。“唉——!”他不断地长长地叹着气,他还时不时地用拳头“咣咣”的狠狠地砸着自己的天灵盖,嘴里叨咕着:“扬石山你不是人,纯粹是个畜生,如果年轻的时候不和何彩莲干那种风流事,能有今天这样的闹心事吗?不要脸的一时欢乐,竟然种下了如此孽种,这是老天爷对自己无情的惩罚呀,惩罚呀,这是自作自受,活该呀!活该呀!不怪山神不怪土地,都是自己作的孽,自己还有什么脸在响水湾活着呢?”那个邪念由萌生,开始慢慢地升腾,升腾:“干脆死了算了,死了一了百了!”

  一想到死,老杨头不禁泪流满面,孩子们大啦,日子过得正红火,就凭他这副好身板,再活20年依然甭甭硬实。年轻的时候自己累没少挨,也没吃上也没喝上。到老了,又赶上改革开放,农村人人致富的好时候,享点福多美。可问题是,他活着,两个孩子的事怎么办呀?总不能叫自己亲生的儿子和女儿丢人现眼吧?他前思后想、翻来覆去地琢磨,留给他的只有死路一条。他擦了一把泪水,慢慢地下了地,找到一张纸,拿笔哆哆嗦嗦地着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小光:

  爸爸前思后想,只好把实话告诉给你,月亮和星星是当年爸爸和何彩莲好,生下的一对双胞胎,所以,这辈子你不能娶月亮当媳妇!

  爸爸没有脸再活下去,走了。

                     爸爸


  杨石山写好纸条,又仔细地看了看,便把它放在柜盖上。然后,他找了根麻绳,掉着泪,低着头走出了屋门,向后园歪脖大梨树走去……

  杨石山又要阻止儿女的婚事,又怕在儿女面前丢脸面、砢碜,选择了一条不归路,在房后大梨树上吊死了。杨天光从山上回到家里都快小半夜了。这么晚了,爸爸怎么不在家呢?老人家上厕所了?他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人影。这可怪了,老人家平时也不串门啊?是不是上山找他去了,爷俩在路上没碰见?杨天光抓起电话忙着给月亮打电话:“月亮,我爸爸去你了家吗?”

  “没来呀,怎么啦?”

  “我回来他不在家呀,这么晚了他能上哪儿去呢?”

  “你别着急,兴许上谁家串门去了。”

  “他从来不串门呀!”

  “那你再等等,这么晚了他能上哪去?”

  “好吧。”

  天光坐在炕上又等了一会儿,老杨头还是没回来。杨天光就觉得心里刀绞马乱的,仿佛有些不祥之兆。爸爸怎么还不回来呢?他在地上来回地踱步,走着走着,忽而,看到柜盖上有一张小纸条。当他看完纸条的第一段话,嘴里情不自禁地惊呼:“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月亮怎么会是爸爸的女儿呢?”他又把目光落在了最后一段:“爸爸没脸再活下去了,走了。”

  “不好,老人家寻短见去了。”杨天光发疯了似地跑出了屋,在院子里飞速地撒目了一圈,又像后院园子里跑,一直跑到歪脖子大梨树下。借着朦朦胧胧的月光,杨天光看见爸爸正在歪脖子树杈上吊着。

  “爸爸——”杨天光哭喊着扑过来,抱住杨石山一看,人早就断气,身上都凉了。“爸爸呀爸爸,你的心眼怎么这么小啊,爸爸——”

  杨天光把爸爸的尸体从大梨树上卸下来,又背到院子里放在门板上。然后回屋忙着给月亮打电话:“月亮,你快下来吧,老爷子出事了。”

  “啊!你说什么?”

  “老爷子去世了,快来吧。”

  “他也没有病啊,怎么就?”

  “你来就知道了。”

  月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她在电话里清清楚楚听天光说,老爷子去世了。她像一阵风似的跑下山,跑进了天光家的院子,一眼看见扬大爷的尸体已停在院子里的门板上。她一把抓住天光的手,大哭着问:“天光哥,大爷得的是什么病,这么急呀?”

  杨天光没有回答,把月亮拽进屋里,将杨石山留下的纸条递给月亮:“你看看它就明白了。”

  月亮接过纸条一看,惊呆了:怎么会这样?自己和星星怎么是杨大爷的女儿?她揉揉眼睛,看见纸条上依然写着:“月亮和星星是当年爸爸和何彩莲好,生下的一对双胞胎。”此刻,月亮什么都明白了,为啥打从小杨大爷就对她们姐妹那么好;为啥杨大爷拼死拼活的反对她和天光的婚事……一个又一个谜团都迎刃而解。月亮跑出屋,扑到杨石山的尸体上,哭得泪不成声:“大爷呀大爷,是月亮害了你呀!大爷……”

  天光抹着泪水,把月亮拉起来:“月亮,我们还是商量商量,办后事吧。”

  月亮扑到天光的怀里,哽咽地说:“天光哥,你拿主意吧。”

  “老人家走的是窄道,还是别张罗了,早早如土为安吧。”天光看着月亮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月亮说:“别人不给信,总地给你小姨一个信吧!”月亮知道,天光12岁就没了母亲,是他小姨经常来给他洗洗涮涮,缝缝补补,帮他父亲把他带大的,现在小姨也是天光的惟一亲戚。

  “小姨去满州里女儿家一年多了,那么远,咋给信呀,算了。”天光说:“得给星星一个信,她也是我的亲妹妹呀。”

  月亮默默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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