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10月底,团部在各连队抽调人员,组成临时伐木队,到小兴安岭北部西侧余脉朝阳山去伐木。当时我觉得这活新鲜、好奇,就报名了。没有想到连队领导还真让我参加了临时伐木队,2连去了三个人,我,还有李晨和柴欣。

朝阳山在五大连池的东北方向,距离五大连池大约有八九十公里,解放牌大卡车跑路的话,不到两个小时就到了。团部汽车把我们拉到了属于德都县朝阳的一个林场。

我们到了林场以后,因天气寒冷,坐敞篷汽车的时间比较长,棉帽上挂满了白霜;脚尖冻得都疼了,大家下车后在地上来回地走动,活动自己的腿脚;我们的脸也冻得通红,用手摸摸脸,冰凉冰凉的。带队领导把我们临时安排到林场的集体宿舍里,让我们在那里避寒和休息,他去找林场的头头,接洽住宿的房子和伐木地点等等事宜。

我们走进林场的集体宿舍,大家好奇地东张张,西望望,看什么都感兴趣。这宿舍是一栋很大很长的房子,从这头到那头,都是通的,也就是说房子里边没有隔断墙,感觉屋子很大很空旷。床位也是大通铺,是用木板搭建的,南北各一排。屋子中间还有很大的活动空间,因此在屋子中间摆了一张乒乓球台。

大家刚进屋时,就感到暖乎乎的。这宿舍里的铁炉子,火烧得很旺,铁炉子上面烧得有点微微发红,散发出很大的热量。我们围坐在炉子的周围一边烤火,一边聊天。大家欣赏这烧火取暖铁炉子的样子,感到很稀奇。这个大宿舍取暖用的炉子,是用铁板做的,像一个铁箱子,铁炉子的侧面是灶口,灶里烧的是木柈子。铁炉子的上面靠一头开一个洞,插上烟筒,通到室外。到底是林场,有的是烧柴,木头柈子码成一垛垛的。看到这么多的烧柴,我们很羡慕林场。回想自己宿舍的烧柴,烧了上顿没有下顿,取暖还得东拿西摸,自己找柴火烧。这林场宿舍内的温度比我们宿舍的温度高多了。我们宿舍的北墙上冻冰带挂霜,比室外强不了多少。

我们在宿舍里烤了一会儿火,身体不感到冷了,脚也热了,脚尖也不疼了。大家到了新地方,很好奇,感觉新鲜,就走出林场宿舍到外面随便看看。

这个林场,其实就是在山里的一个大屯子,屯子很大,都是泥草房。我们远远地就听到了东方红拖拉机“轰轰隆隆”的声音,大家很奇怪,林场不种地,用不着拖拉机呀?再说现在是寒冬腊月的,就是种地也不是季节呀!我们2连的农业机械都在停车场封存着呢,林场的拖拉机在干什么呢?

我们在林场瞎转悠时,前面走来一个人,从穿戴上看,很像林场职工。就迎上去问:“这里拖拉机在干什么呀?”“拖拉机在发电,”林场职工回答我们。“发电?难道这里没有电吗?”我们又继续问。“是呀,我们这里没有电业局的大电网,用电靠自己发。白天发的电供生产用,晚间发电照明用。”我们听后才明白,原来是拖拉机在带动发电机发电,供生产和照明用。在用电这一点上,兵团就比林场强,电有的是,想什么时候用,就什么时候用,不受限制。

我们有点优越感,胸脯又挺了挺,继续向前走,边走边看。这个林场屯子设施还挺全,木材加工厂、小学校、邮局、卫生院、储蓄所、俱乐部等等都有,就和我们团部一带差不多,但林场场部的房子没有我们团部的房子好。

天渐渐黑了,我们又回到了林场集体宿舍,这时电灯已经亮了。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领导回来了。他告诉我们:“今天晚间我们暂时就在这里就寝,其他的事情,明天再说,”然后领着我们到食堂去吃饭。

我们以为这里的食堂和我们2连的食堂一样,也就是馒头和炒菜或者是菜汤,可是到了食堂我们一看都傻眼了,干粮是稍微有点热气的窝窝头,稀的是大粥,菜是冻白菜,还没有一点油。因为肚子饿,那也得吃呀,一点一点地向肚里咽,可以说比吃药还费劲。饭后,领导给我们解释:“这里是林区,国家供给的基本是粗粮,不像我们兵团面粉有的是,大家今天先凑合吃点吧,等我们安好了锅灶,团里的给养也就运上来了,到那时,我们想吃什么就做什么。”

听了领导的解释,我们不由得产生了一种自豪感,我们兵团就比林场强,白面豆油有的是,心里还美滋滋的。其实在连队,伙食也不怎么样,只不过就是不吃粗粮罢了。吃罢晚饭,我们又回到了林场集体宿舍。

旧的问题整明白了,新的困惑又产生了。林场的人员都是当地职工,都是有家有业的人,这集体宿舍住的是什么人呀?这时,宿舍的主人陆陆续续地回来了,都是年轻人,穿戴和头型都和我们不一样。我们的发型是寸头,显得干净利落,而他们的发型是大分头,头顶的头发很长。我们穿的是蓝色或是草黄绿色的棉衣和棉大衣,而他们穿的是一身黑棉衣。大衣里边还有绵羊皮,很保暖。

我们打量着他们,他们也看着我们,相互对视了一会儿,我们先开口了:“你们是林场的子弟吗?”答曰:“不是。”“那你们是什么人呢,到这里来干什么?”我们又继续追问。

他们告诉我们:“我们是德都县城的青年,到这里来下乡插场,也属于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我们听后惊讶了。德都县城就离我们5团即五大连池25公里,县城除了县直机关是红砖房,其它的房屋基本上都是泥草房。在东北小小的落后的县城的知青也下乡?这里本来就是北大荒了,本来就已经在乡下了,还下什么乡呀?德都县城的青年也下乡,太不应该了。我们从大城市下乡,不得不来,大城市容不下我们,不让我们待,我们就得滚出城市。然而一个很落后的小县城,难道连这些本地的青年也不能容留下吗?我们很可怜他们,其实我们自己更可怜,只不过当时忘记了自己已是天涯沦落人。

关于德都县城青年上山下乡的问题,我们把上述看法给他们讲了,我们满以为我们对他们下乡的看法和观点,能得到他们的赞同与共鸣,甚至愤愤不平。没有想到,他们的回答出乎我们意料之外,使我们更加惊讶!德都知青回答:“下乡插场好呀!”这回答令我们困惑不解,“为什么呀?”我们又追问他们。

德都青年细细地给我们讲:在德都这个小县城,县城很落后,没有什么工业。若想找一份工作非常的困难,就是找到了,收入也很低,也就是二三十块钱吧。正好县里号召中学生上山下乡,林场也是接收上山下乡青年的地方。并且早就听说,林场到了冬天,就是黄金季节,收入很高,每个月的工资有五六百元。所以大家把林场的职工叫“林大头”。“林大头”就是特别有钱的意思。趁下乡的机会,德都青年就来到了林场。

德都青年还告诉我们,就是林场,进来也不容易,也得走后门,拉关系,请客送礼。他们这些人来到林场算是幸运的。他们讲,来到了林场,既完成了上山下乡的任务指标,又有了工作,并且收入还很高,而且离家还很近,大约有一百公里左右吧,回家很方便,每个星期回家一次。

我们又提出:“在林场没有在德都家里吃得好呀?”他们的回答,又令我们很失望:“在德都县城和在林场吃的一样,都是粗粮。”听了德都青年一番解释之后,觉得很有道理。我们又感到自愧不如德都青年。我们每月工资只有32元。德都青年冬天收入很高。德都青年人家每星期回家一次,并且随时可以回去。然而我们两年才批准回家一次,就是批准回京探亲的,北京街道的大妈们,深更半夜的还来敲门查户口,检查是否有探亲介绍信。若是私自回京的北京青年,还是这帮街道大妈们,能把没有请假回京的知青给轰出了北京。唉!我们连当地的青年都不如呀!

通过交谈,大家都熟悉了。他们邀请我们打乒乓球,我们这里出场的是李晨。开始,我们并不知道他们打球的技术有多高,观阵后才发现,他们哪里是李晨的对手,李晨不费吹灰之力,很轻松地就战胜了他们。

在比赛打乒乓球的时候,我们感兴趣的是德都青年打球的姿势动作和大分头发型。他们的头发不时地滑到前额,挡住视线,只见他们把头一甩,头发又甩到头顶了。我们总感到他们姿势别别扭扭,而我们打球是步履轻盈潇洒,步法移动灵活,挥拍挡球自如。

比赛之后,天也不早了,大家也没有洗脸,打开行李卷,草草地铺上就睡了。第二天早上,吃罢早饭,就开始建设我们的新“窝”。我们在林场借用了半栋房子,是一大一小的两间房,大房间在里间做我们的卧室。小房间在外间做厨房,砌灶安锅造饭。还有一个牛棚也借给我们用了,大家在那里暂时安身。

我们租住的房屋也是泥草房,屋顶盖着苫房草,屋内顶棚是用树条子当扒板,树条子上面再铺上锯末保温防寒。人在屋内,抬头就可以看到顶棚上的树条子,树条子上还挂着干树叶,房子还是蛮新的。大房间里是南北两排大通铺,我就睡在北侧的通铺上。

我们临时伐木队里有一个老职工,每年伐木都有他参加。因为他干抬木头这个活计时间最长,资格最老,所以称他为“老蘑菇头”。他还有个外号叫“河北老塔”,说话有口音,也听不出来是河北哪个地方的人。他体型稍胖,但走起路来很轻盈,脚下好像踩着弹簧似的一窜一窜向前走路。他穿的衣服脏兮兮油渍渍的,脸好像几年都没有洗过一样。但是人很好,对谁都是笑眯眯的。脏活、累活、苦活抢着干。当时天寒地冻,他不怕冷不怕累,用镐刨冻土和泥,再用手当瓦刀砌炉灶,为我们开伙打好了基础。

在临时伐木队里,领导看我和李晨显得年龄小,就安排我俩做伙头军,也就是炊事员,给大家做饭。当时我俩也不会做饭,就虚心请教房东老大娘。她老人家很热情,耐心告诉我们怎么发面、怎么蒸馒头等等。在朝阳山里,我俩学会了发面和蒸馒头,熬粥、做菜。因为人多,一个锅蒸馒头不够大家吃的,在我们隔壁有一个牛棚,我们也砌上锅灶蒸馒头。虽然脚下就是冻牛粪,但那时也不能讲究太多了,也怪,馒头蒸得又白又大,吃起来也香得很。

时间过去的很快,九天就这样过去了。晚间,大家吃完了晚饭,就在屋里聊天,发牢骚,可巧被领导偷听到了。之后他给我们开会说,“不愿意干的就下山。”他满以为把大家吓唬住了,没有想到当时就有几个人说:“走就走!”

说要走的人里边也有我。本来我因为前几天林场有一栋房子着了一把火,把我吓坏了,早就想走,这下可有机会了。领导不高兴地说:“明天你们都给我下山!”

第二天晚间,我们坐着团里拉木材的汽车回连队了。当时还刮着大风,下着大雪,汽车是顺风跑。我们坐在车厢最后面的空档里,没有感到太寒冷。快到连队的时候,汽车在五大连池的四池子冰面上跑,因为打滑,有好几次汽车都横过来了,向前滑动,汽车在冰面上转了一个圈。当时感到挺好玩的,殊不知那时太危险了。在当天的前半夜,我们回到了2连连队。

这一次去参加伐木,我在山上只待了十天,连一棵小树也没有锯过,也堂而皇之地戴着“伐过木”的头衔回来了,真是徒有虚名。这次出差干活,就算过了一把瘾。

 【作者: 刘中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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