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1）
华灯初上。H市极度寒冷的街头几乎没有一个行人，只有川流不息的车流彰显着都市的繁忙。
启明漫无目的地驱车在车河里随波逐流，他没有方向，他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车内音响放着被某个摇滚乐队翻唱的罗大佑那首经典的《是否》：
“是否这次我将真的离开你，
是否这次我将不再哭！
是否这次我将一去不回头，
走向那条漫漫永无止境的路。
是否这次我已真的离开你，
是否泪水已干不再流！
是否应验了我曾说的那句话，
情到深处人孤独。
……”
听着这让人心碎得有些悲壮的伤感老歌，启明心里反复回忆着和小玉相处的朝朝暮暮。
他想不通为什么原本善良的小玉怎么会这么绝情？为什么善良的小玉会变得那么陌生，而且陌生得让人心生寒意？车内开足了暖气，可启明心里却冰凉冰凉的，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不！启明不相信小玉是那种不择手段、唯利是图的“拜金女”，不是那种卑鄙的穿梭在男人之中的地地道道的风尘女子！小玉那双忧郁的眼睛、无助的眼神时不时的提醒着启明，启明暗暗地对自己说。
可是！可是小玉的言行，小玉自暴自弃的言行又千真万确、明明白白的告诉了启明：她更爱钱！
“唉！”启明无奈地叹息着，心里又平添了一份失落和失望。
我自私吗？就算自私！那自私的爱有错吗？！……启明又扪心自问，他陡然发现其实自己心里更多的是心疼，心疼小玉为了挣钱违心地去逢迎那些形形色色的男人，……启明不敢想，也不忍心再想下去……
也许！也许此刻的小玉不知道又在哪个男人的怀里卖弄风情呢！——想到这里，启明心里充满了哀怨，而哀怨之余更多的是实实在在的心痛和心疼，他不知道他该何去何从……
来电话了，是张小雅打来的
“启明！你们怎么回事？你在哪里呢？小玉一个人在家喝闷酒呢！劝也劝不住，已经喝下去一斤多白酒了……醉得一塌糊涂，我怕出事，你过来看看吧……”张小雅在电话里不无埋怨地说道。
“我就来！”启明果断地答道，加大油门往小玉住处驰去。
第二十五章（2）
启明火急火燎地把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小玉送到了医院。
“医生！怎么样？有危险吗？”急诊室里，启明急切地问值班医生。
“没什么大问题，饮酒过量了。只要大剂量地用些葡萄糖挂点滴，进行解酒就行，输液时注意观察……”医生答道。
医院，单人病房里。
深度酒精中毒的小玉，脸色苍白地昏睡在病床上打着点滴。张小雅坐在一旁轻声埋怨着刚从医生办公室过来的启明：“……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就这么小心眼儿呢？”
启明看着床头悬挂着的输液瓶里有节奏地冒着的一串串细小的气泡，一言不发。他不知道怎样回答张小雅，他觉得自己无法跟她沟通，她和她们一帮姐妹一样已经不能与常人同一而语。
“小玉上班怎么啦？”张小雅她们习惯理直气壮地把坐台叫做“上班”，她接着说：“你怎么就不能想开点？如果都像你这样，我们这一帮老乡们就不能活了。张兰她老公跟她一起出来的，她老公负责在家洗衣做饭料理家务。李琼和她婆婆一起，互相照应着在天天夜总会上班。章爱红姐妹俩合租的房子，都在天天上班。这样就低人一等吗？还有，小周在家做代课教师的，不也照样来这里上班吗？那个什么……黎平家还是开厂子的……”
“再告诉你！”张小雅接着说：“我们有个姐妹挣了钱了，回去了，还在村子里面当了妇女主任呢！”
启明苦笑着信口说了句：“我明白……”眼神里隐约透着一股鄙视：那是别人不知道，那是闭塞的、淳朴的村民们被蒙蔽了双眼。——启明心想。
“知道！知道怎么还让小玉生气？！再说，小玉的家庭和现在的处境你知道吗？”张小雅越说越激动，语气急促地说。
“我……知道的！”启明轻声答道。
“你知道个屁！——她家里又出大事了，你知道吗？”张小雅含泪说道。
“什么事？！”启明问。
“她弟弟小强沾上了赌博的恶习，输了好大一笔钱，而且都是借的高利贷。她妈都气得病倒了……”
张小雅说完了，竟然委屈得“呼呼”地哭了起来。
第二十五章（3）
好几个月前。
小强在镇上偶然碰到了以前的哥儿们黑仔。看着他一身光鲜的叶子，小强第一眼差一点都没认出来。
“怎么？黑仔！买彩票中奖了？”小强打着哈哈问道。
“哈哈！都差不多吧！”黑仔一脸的得意，对自己的发达毫不隐瞒。看看四下无人，黑仔递给小强一支烟，在小强耳边悄悄地嘀咕了一番，临了，黑仔严肃地说：“兄弟！一定要注意把住口风，我可是看在弟兄们多年情意的份儿上，带你发财呢！你听我通知就行。”
原来，现如今黑仔跟了个开赌场的黑社会大哥。几乎每天晚上都会组织一场赌局——
赌，自古以来就以合法或不合法的方式存在着。自从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的法律就把赌博列为违法犯罪之一，尤其是新的《刑法》，更是明确、具体而有针对性地增加了《赌博罪》，于是爱赌人士把赌博由公开转而进入地下，偷偷地进行。
为了防止走漏风声，逃避公安部门的打击，确保赌场的安全，黑仔他们开设赌场的地点每天变化，有时候在偏僻的农村找一朋友的农家住宅，有时候在宾馆酒店开个套房，有时候在荒郊野外的鱼塘中间找一间看鱼的鱼棚，甚至有时候开一条大的机帆船，就把赌场设在移动的船上。而每天赌场的具体地点，则由老大决定，小弟们直到进场前才知道大体方位，赌客们更是进场后才知道确切地点。
为了掩人耳目，联络好的赌徒们每晚临进赌场之前，都是由黑仔他们一帮兄弟用专车分别、分批几经转手倒车、反复辗转交接最终才能带进赌场。也就是前面接赌徒的车辆驾驶员，也根本不知道赌场究竟设在哪里？而赌徒们进了赌场也搞不清楚自己在什么位置。
赌场里里外外设有三道岗哨。内岗，也叫内保，在场内专门负责现场的安全和秩序，如有不守规矩的、耍赖的、出老千的要当场处罚。两道外岗就是专门针对公安在赌场外面设的两道负责四周围望风的保安岗哨，一道临近赌场区域杜绝他人进入，一道在外围各个通往赌场所在区域的交通要道望风。而所有的岗哨清一色或肩扛或手提着九连环的大砍刀并配发对讲设备。
进得赌场的人都是经过熟人或朋友介绍有根基的，而且一个个经过了严格的筛选挑出来的。一是看看经济实力，二是确认身份以防有公安或其眼线混进赌场。为了防止场内外通风报信，赌场内还装有通讯屏蔽系统，手机在赌场内没有信号无法接打电话……
赌场内通常有一长方形桌子，上面摊上一层绒布。赌场里玩的大多是筒子杠，由一位庄家操庄并发牌，一众闲家下注比点数大小。
庄家身边放一纸箱，通常还喜庆地贴上红纸，有专人看管。只要庄闲之间有了输赢产生钱款往来，边上有小弟专门抽取百分之五的筹儿钱丢进箱子里面，这才是开赌场的关键所在。——往往一场三四个小时下来，视当天打注大小、输赢多少等情况，箱子里都会抽到十几二十万不等的筹儿。
筹儿钱首先用于提供场内的水果、香烟、饮料甚至毒品之外，每次散场后，场内外站岗和服务的兄弟以及负责交通的驾驶员，按资格每人从筹儿钱里分到三百到五百不等的“红钱”。——特别要说明的是，只要能进来的赌客，不管参不参赌、不管输赢每人都会发给五百元以上不等的“红钱”，这是他们留住客户聚集人气的经营手段。用黑仔他老大的话说：“不怕你不赌，就怕你不来！”。这个钱，包括白天组织参赌人员洗澡泡脚、休闲娱乐以及吃喝玩乐、烟酒等开销都从筹儿钱里出。
这样，除去所有的开销以外剩下的钱才是赌场，老大们才装进自己腰包。
当然，跟古今中外所有的赌场一样，场子里必不可少的有专门放高利贷的“水哥”，输光了钱的可以找水哥借贷。如果是现打现成现还，每一万付息五百元。如果打得咸鱼翻身了再赏些“红钱”。不过，如果输了的话散场当天必须还款。水哥通常都是道上的大哥派来的左膀右臂，他们会让小弟跟着你去拿钱，道上叫“跟结帐”。不过，如果当天还不上的，除了付高额利息之外，还要支付二十四小时跟在后面的那小弟的费用。仔细想想，倒也佩服这种“跟结帐”的讨债方法，他们不限制你人身自由，他们不打你不骂你，就理直气壮地跟着你，直跟得你头昏脑胀……
小强被黑仔引荐进了赌场，干起了内岗。因为是黑仔的朋友，小强每场都分到五百元的红钱。对于小强来说这五百元不是个小数目，而且这是一笔几乎每天都有的长久进账。
每晚转悠在赌徒们之间的小强，天天看着赌桌上成堆的钞票推来推去地、草纸般不停地易换其主，感觉很是刺激。
第二十五章（4）
“就五万了！”那一晚，有个尖嘴猴腮的家伙看准了牌风一把押上了面前仅剩的五万元。
“好！恭喜老板您发财，买定离手，我打骰子喽！”操庄的吆喝着喊道。
打骰子，发牌。屏住气息地捏牌、开牌。
“好！都有……”庄家发了个瘪十，通赔。一旁的小弟忙着一一赔钱，并抽水。
尖嘴猴腮看来是输红了眼，第二把又把面前毛十万全压了上去。结果，没有上一把那么侥幸。这一把，庄家赢了。
那边有眼尖的水哥高声喊道：“老板！要不要上水？”
尖嘴猴腮尴尬地摸了摸上衣口袋，正要贷款，忽然：“慢着！我这里还有昨天发的五百元红钱，”说着掏出他那可怜兮兮的五张百元大钞：“就靠它了……”
说着，把钱拿在他那尖嘴边上吹了口气，押到了桌上……
也不知是这家伙交了什么顶头大运，五百元让他三打两不打地竟然翻到了五万、十万、二十万……
这种刺激的场面看得小强目瞪口呆，不由得摸了摸口袋里那一叠五百五百积余下来的钞票。他想，如果是我能有这种运气就好了，哪怕只赢五万就行。不过，要是输了就完蛋了，他犹豫着，又尽量克制着自己，终于他的理智控制了他强烈的参与欲望。
可是，就像人们常说的：常在河边走，难免不湿鞋。
反反复复一次次的诱惑，小强像大多数参与赌场组织者一样，终究没有克制住，开始参赌了……，而赌这个东西就怕你不伸手，只要伸了手没有陷不进去的……
——其实，大凡赌博，时间久了都会改变人的本性。说起来似乎骇人听闻，其实道理很简单：因为赌博这种游戏是一种赤裸裸的利益博弈，哪怕是人们初涉赌海时的小赌，那种直接的利益诱惑会把人对物质的渴望快速最大化地激发出来。一个人赌得久了自然就会想方设法地想赢钱、想多多赢钱，于是就先学会算计，工于心计地要把别人口袋里的钱弄到自己口袋里来，久而久之赌场上的人们都失去了人性。失去人性的赌徒中就会出现巧取豪夺的老千、出现几个人合伙抬轿子的诈赌……也出现了赌场里剁手砍人的恶性事件……所谓十赌九诈就是这个道理。——
小强在赌场上欠下了高利贷。
第二十五章（5）
两天后，从医院出来的小玉如大病初愈，身体依然虚弱得很。
一心惦记着家里的小玉一再坚持马上要回家一趟。她实在不放心生病的母亲，不放心不安分的小强。她觉得自己欠他们太多了。
启明又放不下、也不放心病恹恹的小玉，坚持要陪同小玉回家。他明确告诉小玉，就算小玉不方便带自己回家，自己哪怕住在宾馆旅社也无妨。小玉想想，也行！顺便可以让启明侧面了解一下自己窘迫的家境，最起码也让启明知道自己不同于那些编造苦难的遭遇骗取他人同情的小姐妹，让启明知道自己没有欺骗他……等到他们或许要分手的那一天，启明才不会误解自己、才会相信自己之所以自暴自弃，都是无奈之举。
启明怀着一丝幸福却又沉重的心情和小玉一起回到了小玉的家乡槐树镇，启明住在一家旅馆里。
小玉找机会带启明历经了自己曾经走过的那些不幸生活轨迹。在启明眼里那些现实远比启明想象的凄惨得多，看着小玉家破败依旧的房屋，启明在心里又一次暗暗决心，以后一定要给曾经不幸的小玉足够多足够多的幸福。
好在小强没有陷进去太深。按启明的意思要不报警，要不找出人来跟债主协调降低了部分利息，约定相关还款事宜。结果，对方很知趣地减免了大部分利息并宽限了还款日期，启明又帮助还了少部分欠款。
小玉处理完了小强欠高利贷的事情，看望了生病的母亲，又和已经缀学在家高不成低不就的帅帅进行了些沟通，并回家看望了婆婆……
小玉心里不由得又习惯性的生出些愧疚。她认为这一切都是她做得不够造成的，她深感自己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两三天后启明就匆匆回到了H市。
——小玉一刻不想耽误，她要全力以赴地挣钱，因为她要支撑着整个在风雨中飘摇的家庭。何况，即便她以后跟启明一起生活，她也不愿意在经济上依靠启明，她认为那样自己就是寄生虫，她不愿意成为启明的负担或附着物。何况，启明的钱也是自己的钱。
“启明！你考虑好了吗？”回到H市的当天晚上，小玉坐在客厅沙发上问身旁正看着电视的启明：“要不……我们分手，做很好的朋友吧！班，我是必须要上的……”
这是个让启明辣手又头疼的，而且无法回避的问题。小玉的话里有一句没有说出来：要不，你就接受我上班的现实！谁叫你拿不出那么多钱呢！
启明也开始暗暗自责自己的无能，如果自己有足够多的资本帮小玉解决了所有问题，实现她的梦想，这个问题就会迎刃而解！启明更知道，要自己离开小玉那绝对是件异常痛苦的事情。可是想想小玉在夜场上班的情形，自己心里就有一股无法忍受和难以言状的伤痛在涌动。
可是，明明白白的事实是，小玉的班是非上不可的。——小玉说了，宁可他们分手她也要坚持上班。
“对不起，小玉！我只能试着承受、接受……如果有一天我实在承受不了了，选择了放弃，也请你原谅我……”启明含着热泪说道，他选择了委屈求全。说着，启明双手紧紧地楸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地低下头深深地埋在两腿之间。
看着启明痛苦万分的样子，小玉情不自禁搂住启明，依偎在他怀里默默地说；“启明……对不起！……你放心好了，……我除了坐台，不做其它……绝不会做任何背叛你的事情！”
启明哽咽着抱紧小玉，点点头，同时无声地流下了一行酸楚的热泪！此时此刻，启明心里说不清是苦是甜，是喜是忧！他有一股想喊的冲动，可是他嗓子里怎么也喊不出他想要的那种洪亮的声音。
启明试着妥协了，因为小玉的影子一直魂牵梦萦着在他心头，着魔般地总也挥之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