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玉成惊叫一声：“啊，父亲！”他的声音震的他耳膜疼痛，因为是父亲，他拿着电话听筒的手也猛烈地颤抖起来，只听父亲骂着他：“你死到她那儿干什么？你真不是我的儿子，你马上给我滚回来。”
父亲！欧阳玉成一边对着话筒喊道，一边看着黄晓依。她立刻离开了房间去了外屋。
父亲尽量使自己保持冷静。他说：“桂玉请我无论如何要找到你，你说你小子多狠心。”
爸爸，我怎么啦？你说呀？
我几乎找遍了整个水城，结果你在她那儿，你是不是不想活着了，告诉你，我买了一杆猎枪，再听说你在她那儿，我就堵住你们开枪，打碎你们的脑袋。
爸爸，我马上做飞机赶回去。你告诉我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小燕病得很厉害。你媳妇正在医院看着她。你说怎么办？
欧阳玉成觉着脚下的地板摇晃起来。急切地问：“什么病？”
你混蛋，你的女儿难道你不知道得了什么病？还不是你造成的？
哦。欧阳玉成惊惶失措地觉得嗓子发堵，感觉说不出话来。
欧阳玉成。我的儿子，你在听我说吗？父亲说。
哦，我在听，爸爸。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昨天晚上，齐桂玉让我一定要找到你。
小燕在哪儿？爸爸，她在哪儿？
你真让我失望，她在那儿，在戒毒所呀。欧阳玉成听见父亲在吼叫着。
爸，让她接我的电话好吗？欧阳玉成说：“她一定在听我们的电活，有分机她会听到我们的谈话的。她迟早都要知道的。求您了，老爸，你把电话给齐桂玉。”
不，她不想接你的电话。
那我给她打手机，爸爸，你劝劝我的女儿，我想跟她说一句话。求你了爸爸？
小燕终于接了他的电话，欧阳玉成听见她在等待，他先说：你好吗？我的女儿！”
不好。说着她对着话筒就哭了。
好了。欧阳玉成安慰她说，“哭，哭有什么用？我马上从这儿出发，看看我能做什么。”
真的，爸爸？她半信半疑地问，“你想抛弃我们？”
欧阳玉成痛苦地闭上眼睛，沉默片刻说：“当然不会的。女儿，你好好配合医生治疗好吗。我得同你爷爷说说话。”
父亲接过电话问道：“说吧？”
是爸爸吗？欧阳玉成叫了一声。
废话少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痛快说？父亲仍然像一个头受伤的雄狮。
我这就走。你有什么话要我转告齐桂玉吗?
不用了，只要告诉你快点赶回来，这比什么都重要。她的心已经死了。
父亲啪地一声放下话筒，欧阳玉成知道父亲嘴里一定还在咒骂他。他心里一股苦味儿四处流淌。齐桂玉不打电话来，因为她知道他们的事。父亲打电话来，因为父亲也知道他们的事，而欧阳玉成一直欺骗的却是他自己。也许这事儿别人会报告他们的。比如刘元新，他什么事儿做不出来呢？家里的电话刘元新也知道。
欧阳玉成的手仍然拿着电话听筒，他木木讷讷的，心里犹如塞满了草一样，扎心、心慌、心悸、痛楚、难受，无法找到更确切更恰当的形容词形容他此时此刻的内心世界，他的心情该是多么的糟糕呀。为什么他们偷偷约会的地方，竟然有人打进来电话来呢？这是个不祥之兆吗？算了，不去深想，听天由命吧。他腾地穿过房间向黄晓依走去：“黄晓依，你都听到了吗？”欧阳玉成问。
我开车送你去机场。黄晓依说。
谢谢，我现在不得不穿衣服了。说着，欧阳玉成便走进浴室。
黄晓依没有再理他，转身走进卧室。她也在急着穿衣服，走进浴室欧阳玉成一边系领带，从镜子里看着自己一张灰色的脸。领带怎么都不听欧阳玉成使唤，不过这一次欧阳玉成感到无所谓。胡乱系上了领带。
黄晓依十分同情地盯着欧阳玉成：“对不起，我们正式结束了。”
要是她配合治疗，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她太任性了，我的女儿，唉。我对不起你。
不，是我对不起你。
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
也许一辈子，也永远不会了。你应该关心一下你的女儿了。现在的医术那么发达，你不用着急，你要好好跟她谈谈，做好她的思想工作，一切问题就会迎刃而解的。
欧阳玉成转过身，突然把她拉到怀里：“但愿如此吧，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面？我真的……”
黄晓依推开欧阳玉成说：“你快走吧。你的命运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欧阳玉成一惊，不过他又勉强地笑了：“我的命运错不了，我用生命保护我们的命运。噢，你回去吧，我到了会给你打电话的。”
黄晓依注视着欧阳玉成的脸，抑郁地说：“你是个倒霉蛋，你应该避免给每一个爱你的人带来不幸。千万别打电话了，我要把电话掐了。”
你混蛋。这不是你的过错，也不是我的过错。而是这个世界的错误。欧阳玉成说。
欧阳玉成，我不这么认为。凡事只能靠自己。记住，不要心存报复，千万不要这么做。说完她转身向她的小轿车跑去。
黄晓依。欧阳玉成厉声喊道。但她没回头，没等飞机起飞，她开着车一溜烟似地跑了。
欧阳玉成疑惑地登上飞机，找到一个临窗的座位，他从窗玻璃向外眺望，但怎么也看不到她。心想，该结束了，我怎么面对父亲呢？
飞机的马达开始轰鸣起来。欧阳玉成前倾身子，双手抱着头，脑袋里猛地生起一个古怪的想法：如果说这是罪过的话，那么这人不是黄晓依，而是欧阳玉成自己。为了她你抛下病中的女儿，苦苦等待你归来的妻子，仍然辛辛苦苦劳作的父亲，这，这一切真是让人不能理解呀？欧阳玉成你是没有理由这样做的。
欧阳玉成一脸泪水，双手捂住脸，泪珠儿从指缝里汹涌滚落下来。
欧阳玉成赶到戒毒所门口，已近午夜时分。欧阳玉成向一位身穿警服的卫士通报了自己的姓名。他让他明天再来，这时候病人们都休息了。欧阳玉成只好坐着出租车又返回了家。
托着颓废般的心情走进家里，开门的却是父亲。欧阳玉成愧疚地笑了笑：“爸爸，你还没睡？”
父亲说：“我在给你看家。你去看她了吗？”
欧阳玉成说：“我去了，警卫不让进。”
父亲说：“那你先休息，明天再去吧。哎，你吃饭了吗？”
欧阳玉成说：“我吃了，不用管我了。”
父亲说：“我给你弄点水喝？”
欧阳玉成把大衣脱了，坐在沙发上，他点上了一支烟抽着，父亲把一杯热水递给了他，呆了一会儿就睡觉去了。他一个人坐在空空如也的客厅里，感觉从未有过的孤独悄悄爬进了他的心头。思前想后，他竟然一夜未能眠。
当东方的天空刚刚发亮时，欧阳玉成就开车赶到了戒毒所。在值班室有一位护士小姐接待了他。负责接待的护士叫道：“耿玉树小姐，”那女孩子转过身问，“什么事儿？”
这位是欧阳玉成先生，麻烦你领他去4楼408号房间。他女儿在那里。
噢，请跟我来吧。这位气色文静的小护士轻声地说。
欧阳玉成走进电梯。电梯操作员用手按了按电钮。很快到了4层楼上，欧阳玉成走出了电梯，走在一条刷成蓝绿相间的长廊上，然后拐进一个侧廊。这时，他发现在一间病房前的长凳子上坐着一个十分疲惫的身影。
欧阳玉成猛然发现是齐桂玉，他把护士甩在身后喊着：“齐桂玉，齐桂玉。”欧阳玉成走近她时，她抬起了头。她面色痛苦而疲倦：“欧阳玉成。”她说，由于痛苦而哭泣声都嘶哑了：“欧阳玉成，你可来了。”她身子摇晃得很历害，要不是欧阳玉成上前扶住她，说不定会摔倒：“她怎么样了？”欧阳玉成提心吊胆地问。她哭了起来：“我不知道。医生说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还没有到病危的地步。”她看着欧阳玉成。她那黑色的眸子使欧阳玉成想起了黄晓依，都含着同样的痛苦。欧阳玉成不忍看她的脸。他凝视着那道关闭的门问道：“我们能进去看看她吗”
你们可以进去一会儿。但不能时间太长？
现在差不多到了。欧阳玉成探询地转问护士。
我去请示一下医生。
你还是等一下。欧阳玉成对齐桂玉说，扶着她坐到长凳上，他坐在了她身旁。
齐桂玉脸色苍白，欧阳玉成点了一支烟，送到她的嘴唇间。她烦躁地摇摇头拒绝了。脚步声沿着长廊传来了。欧阳玉成抬头一看，耿玉树护士跟着医生来了：“你们可以进去了，”医生友好地说，并为欧阳玉成打开了门，“但时间不能太长。”
欧阳玉成悄悄地走进房间。他看见女儿时，发现齐桂玉屏住呼吸。她的手使劲地缠着欧阳玉成的胳臂。好像很害怕似的。
女儿躺在一个巨大的高压氧仓里面，只露出她那浓密乌黑的头发依然闪着光亮，只是苍白的脸上两只眼睛闭得紧紧的。一根浅黄色胶皮导管从她的鼻孔中接到床边的输液瓶上，她的呼吸艰难而又痛苦。齐桂玉向前跨了一步，想去抚摸她，但医生悄悄地阻止了她：“现在不要碰他，她需要安静更需要休息。”
她一直呆在里面？欧阳玉成问道。
是的，她出现呼吸困难，应该补氧的。
齐桂玉默默地站在那儿，她的手却用力抓紧欧阳玉成的手，欧阳玉成就这样俯视着他的女儿。他的嘴唇在颤动，好像要与她说话，但没有发出声来。
欧阳玉成仔细看着小燕。这是他的亲骨肉，他体会到她的痛苦了。她现在无可奈何地躺在那儿，欧阳玉成却无法减轻她的痛苦。他回想着夏天面临考试的最后一次谈话。欧阳玉成跟女儿开玩笑，说她太瘦，不适合再减肥了，应该多吃点肉。欧阳玉成记不起她是怎么回答的，但清楚地记得，她几乎竟把这样的事当作玩笑来开，脸上显出了惊愕的神情。我可不敢吃什么肉，我要上大学，或者报考中央戏剧学院，知道吗，巩俐就是从那儿出道的。她是女儿心中的偶像。她挺幸运，因为张艺谋发现了她。所以好多女孩子最向往的就是中央戏剧学院。也同样期盼有一天幸运降临，能遇上一个天才的导演张艺谋。从而轻而易举地改变自己的命运。
现在她被装在那个若大的高压氧仓里。他望着她，心里默念着：我的宝贝女儿，过去，每天夜里，只要她一哭，欧阳玉成就抱着她来回踱着步。他还一直抱怨说，这孩子像个夜哭郎似的。后来遇到一个郎中给写了一张红纸，趁着夜深人静，寻找到一棵孤树，贴在上面就行了。“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行路的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当初为了寻找一棵孤树，他骑着一辆破自行车，转了很多路，才在郊区找到。可现在欧阳玉成不会抱怨了。一切都很脆弱。即便是欧阳玉成也没法为她呼吸。他祈求着女儿快快好起来。
现在你们出走吧。医生小声说。
齐桂玉隔着玻璃罩吻着熟睡中的小燕，两眼盯着女儿，然后推开欧阳玉成的胳膊跟着医生离开了病房。门在欧阳玉成身后轻轻地关上了。一切出奇地安静。他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了。
大夫，我女儿的病情怎么样？欧阳玉成问。
医生无奈地耸耸肩：“难说，欧阳玉成经理，无法完全肯定。真的，我不能向你保证什么，完全靠她自己，我们该用的药都用了。关键是她自己没有求生的欲望，她总绝食是很麻烦的。你们应该从精神上鼓励她愉快起来，让她走出绝望的边缘。好像她这么年轻不应该有的情绪。她一定承受着什么巨大的刺激？”
请你告诉我，我能做些什么？欧阳玉成双手握医生的手乞求着。
你们可以认真想一想。她跟谁关系最好，能够谈得来，这样才能恢复她的精神。她的中毒程度一般，不是多么的严重。看来她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才导致这种心理状态的。
噢，齐桂玉用眼睛斜了一下欧阳玉成。
还不是太严重对吗？欧阳玉成不解地问。
我们和你一样，一定会尽一切可能的。你们不要给自己增添不必要的忧愁。要是你们自己也急出病来，那就糟了。他转向齐桂玉和蔼地说：“你在这儿守了这么久，现在该休息休息了。我有这样的建议，快快找她的朋友来，一定动员她配合治疗。”
齐桂玉眨了眨眼说：“好的，好的，谢谢你了医生。”
你得让她好好休息，欧阳玉成经理，”他对欧阳玉成说，“今天最好按我的建议去做。”说完医生转过身走了。
欧阳玉成转向齐桂玉：“你听见他说的话了吧。”她点了点头。“那好，走吧，哎呀，你说我们找谁去呢？”
我不知道，她迟钝地说。
楼下有电话，你们可以用，护士说。
谢谢，我有手机。
你有手机你就赶快找呀？愣着干什么？齐桂玉的口吻充满了幽怨与愤怒。
让我想想好吗？欧阳玉成变得温情多了。
这要是黄晓依的事儿，你不用迟疑就能想出办法来。哼。
你怎么说话？没完没了了？别给你鼻子就上脸，我也是着急呀。说话就不会商量着来？
现在你不觉得晚了吗？齐桂玉说。
去去，什么晚了？告诉你女儿没事的，有人跟她一谈话，思想没压力了就行了。你看你，就不能容我想一想？
那你想吧，我看你咋办？
他们争吵着，相互埋怨着，走出大门慢步穿过窄小的通道，来到车旁，齐桂玉不肯上车。“怎么办？你得救女儿呀？你说话呀？怎么办？”
欧阳玉成看着她。她的手指抓住车门，额头靠在上面。她的嘴唇在颤动，双目紧闭着。但是她知道欧阳玉成就在她身旁。她向欧阳玉成身边微微靠了靠。“你说我们怎么办？你不救她，我就死给你看。”
别闹了，我在想办法。医生说，毒瘾能治疗，主要是她自我绝望情绪很厉害。
她为什么这样？你不知道吗？告诉你欧阳玉成，不论女儿的病情结果如何，我跟你离婚。
欧阳玉成望着一向温良恭俭让的齐桂玉，一时目瞪口呆、瞠目结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