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换了语文老师,他姓杜,他很喜欢我(程度跟周老师差不多,这时周老师已调到中学,他俩经常一起行动)他让我把作文用毛笔抄下来,贴在教室后面,还把我的作文给别的老师看。当别班的刘老师在他们班上把我的作文当做范文抑扬顿挫念的时候,我的心像快乐的小溪,我好像找到了自己,找到了兴奋点,受到鼓励的我,有了好上加好,有了要求进步的想法。
   
        回到家中,我看见奶奶正用匙刮桃吃,用梨煮水喝,她说:“桃好,桃养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宁吃鲜桃一口,不吃烂梨一筐”“樱桃好吃树难栽”“桃三杏四李五”她在说这些的时候,我很愿听,觉得都是些经典,都是些精华。
   
        在学校受到表扬的我,开始跪在地上翻东西。兴致勃勃四处找书看,因为我已发现姑父在偷看禁书《红楼梦》,他不让我看,自己倒看得津津有味,私下还对我说:贾宝玉幸亏没和林黛玉结婚,林黛玉有肺结核,要在一起,会被传染,两个都完蛋。姑父,能不能给我扫一眼,就一眼。不行,你姑说了,不让你看,怕你学坏,我要是坏,不看书也要变坏,街上那些布告上的人,都没看过《红楼梦》不一样被抓起来了。姑父不搭理我,不过,我在床底下爬了几个来回,没白爬,总算找到本没皮没毛的《聊斋故事》。
   
        看完人鬼情未了,已是深夜,正当我想休息时,我听到奶奶已经起床了,公鸡比她晚一步,闹钟比她慢半拍,她在生豆芽,晚上已起来好几回了,豆芽长势喜人,却把我的美梦给打扰了,我那时正在长个,对床的感情非常深,越是凌晨睡得就越香,奶奶早起扰乱了我的生物钟,她说三个早等于一个白天,哎呀,晚起的人,也一样过日子,谁象你一分钟也不闲着,干完家里的活,又开始晾地瓜干。晾完了又开始蹭锅底,用炉灰把锅底蹭得锃亮,您蹭它干嘛,锅底本来就是黑的,要它露出白茬反而看着别扭。
   
        听着磨擦声,我是又气又急,气的是奶奶为什么不象别人那样知道享受躺在床上睡个懒觉,哪怕打个盹也好,急的是我听见奶奶夜间的咳嗽声越来越急,老觉得有口痰堵在嗓子眼,却吐不出来,可她还是一如既往,象上了弦的老钟,只要时间老人不停步,她就一刻闲不住,仿佛停一下就是罪过。
   
        看着胖胖的奶奶在那忙碌,硕大的身体就坐在一尺见方的小板凳上,我就难受,真是委屈了她,小板凳是那样的光滑,全是奶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磨出来的,千金难买老来瘦,奶奶也许瘦一点也许会好过些,当然,奶奶如此的卖力也是为了我,希望能让姑父对我们的态度有所缓和,所以没黑没夜的干,看着弯着腰在那干活,始终像个问号似的奶奶,我会想起朱自清笔下的背影,会想起艾青笔下的大堰河—我的保姆,我的心会很疼。
   
        我虽然心疼奶奶,但奶奶的行为我还是有些不解。在不解中会有不满,于是我们之间还是免不了磕磕碰碰。
   
        这天,来了一个骨折的小孩,说腿是姑姑找人接好的,就是再生父母,给你送个儿子(干儿子),他父亲把他扔在姑姑家里就走了,姑姑如何接受得了这份盛情,姑姑吓跑了(没有育儿经验)奶奶理解了,并为此骄傲,将辛苦一早晨从嘴里省下的早餐一个馒头给了这个脏兮兮的小孩吃了。
   
        奶奶你肚子饿不饿,明天不是还有吗?这个小孩刚好赶上了,可他与我们非亲非故,姑姑治好他的腿已是仁致义尽,他父亲得寸进尺,还送上门来了,让我们继续尽义务?想到在学校南蛮子对我的种种伤害,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我开始打扫卫生。 客人在打扫卫生是不礼貌的,我一反常态,变得勤快起来,奶奶一把夺过我的扫帚,扔到了墙角,指着我的鼻子说:你太过份了,人要积德,你知道不?
   
        积什么德?您心肠干嘛这么好,德是什么?它看不见,摸不着,您的寿命并不长,多为自己考虑一点好不好。为我积?我不要,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们打不垮我,除非我自己放弃自己,我会以牙还牙。
   
        您还是过一天享受一天吧。最好及时行乐,奶奶怎会听我的,她给小男孩找了一个棉坎肩,问寒问暖,问长问短,而我时刻注意到这个小男孩又把鼻涕蹭到袄袖上了,鼻涕怎么这么多,这么长?
   
        (我相信那时七十岁高龄的奶奶,虽大字不识一个却已悟透了人生的真谛,是一个不在庙里的佛,她想让我和她一样,知道德性的重要,但我那时是个软硬不吃,吃起柿子来却没够的女孩,如何懂得她的心思。奶奶,孙女是一个迟钝的人,一个永远生活在别处的人。一个悟性很差的人。2002年,她才懂得,是不是太晚了,如果我那时就知道史蒂文森说过的一句话:快乐并不总是幸运的结果,它常常是一种德性,一种英勇的德行。我就会理解奶奶,和她一起招待这个和我都断过腿有过一劫的男孩。)
   
        记得那时,一到冬天,就要做棉衣御寒做新衣过年,便请裁缝到家中,奶奶对人热情,实在,裁缝一看,不免将工期往后延了几天,我看出来了,背地里叫奶奶不要太热情,人家在磨洋工呢,奶奶差点给我一脸蛋子,说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现在当我重新回忆这些生活小节,它们仍是那样的清晰,那样的栩栩如生,我那时对奶奶的行为百思不得其解,就象当时人们所说的代沟一样,横卧在我和奶奶之间。 如今,三十八岁的我已跨过去了这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我相信奶奶的所作所为,首先跟她是山东人有关,山东人心肠都非常热,能把人融化。另外还有对新中国的热爱,对共产党的感激,对目前生活的满足,她起早贪黑地忙碌着,是不想让姑姑分心,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去,她不遗余力地散发着余热,在她看来,儿女都有工作,每月按时开饷,有现成的房子住,是她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事。
   
        这对于在旧社会受尽磨难,生了六个孩子,由于没钱看病,死了四个的她来说,真是天上掉馅饼,掉韭菜合子,她不会唱歌,也不会吟诗作画,但她却有饱满的激情,她乐善好施,对别人老是那么慈悲,有一颗善良和博爱的心,对生活有一种感恩戴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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