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ve, letlive.”相互关爱,共享生命。——2002年世界艾滋病日的主题
                 
  时间:2001年11月
                 
  (下)
                 
  乍一见到她,我几乎以为认错了人,她的脸色苍白憔悴,仿佛大病初愈的样子。
  “哦,是你!”她的神色异常慌张。
  “雪儿,我特地赶上来找你,你知道我……”我滔滔不绝地对她诉说我的思恋之苦。
  雪儿很冷淡地说声“知道了”,就领着我走进了她房间,急切地问我,“你有钱吗?”
  我身上带有几千元钱,毫不犹豫地抓出一叠,她从上面抽出两张百元的说:“借我用一下,我会还你的,你在房间里等我一会。”说完转身闪出门去。
  她的房间让我大跌眼镜,柜上的化妆镜前乱七八糟地散乱着口红,眉剪什么的。被子扭成一团,地上是星星点点的烟头。我从房间里沉闷的空气中嗅出一种异样味道。
  大约过了20多分钟,她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一进房间就翻开枕头,从下面拿出一本书,夹在书里面的是一个纸管,几张锡纸被一字儿排在茶几上,又从袜子里取出一个小纸包,打开后是一撮洗衣粉式的白色粉末,她点上一支香烟,抖了点白面在一张条状锡纸上,再用火机在锡纸底下烤着,口里含着小纸管把加热成一缕缕青烟的白面吸进体内,然后猛吸一口香烟,屏住呼吸,过了数十秒钟才将烟吐出去,就这样反复贪婪地吸食了几次后,她的精神似乎好了点,用忧郁的目光看着我,似乎在说:“你都看到了,你都明白了吗?”
  毫无疑问,雪儿是个吸毒的!
  我不知道该是爱她、恨她还是怨她,我不敢相信这一切会是真的,我日思夜念的雪儿怎么会和我素来深恶痛绝的毒品联系在一起?我越想越糊涂,思维也渐渐凝固了……眼前的事实让我目瞪口呆。
  与她认识不到一个月的我却如同经历了一个世纪的沧桑变迁。
  “你怎么会这样,求求你戒了它。”
  “我戒过几次,都没戒掉,上曲靖几天,又吃上路了。”
  “你……”
  “……”
  夜已深了,我起身悄悄地来到她的床边,睡梦中的雪儿依然楚楚动人,我偷偷地在她的眉心印上一个吻,就回到沙发上睡了。
  从第二天开始,我苦口婆心地劝她戒毒,并买了最好的戒毒药品,用自己的爱作“药引”,陪着她戒毒。我天真地相信自己的爱能够让她迷途知返,但事实却是她对毒品的信赖和脆弱的心理让我彻底失望。
  戒毒开始的第四天晚上,她推说有事又去买了包药偷偷地躲在床上吸被我发现了,我气得咬牙切齿,伸出手掌想打她,可眼前又出现了阿恒与我断交时的那一幕。
  阿恒是L县最早的毒品受害者之一,吸上毒后热情奔放的他变得郁郁寡欢,一次他毒瘾发作憔悴不堪找我“借钱”。我掏出50元钱问他:“我知道你要干嘛,你可以在我和这50元钱之间作个选择。”他拿着50元钱头也不回地走了,我的心寒到了极点。
  不善流泪的我哭了,哭得那么撕心裂肺。
  想到了阿恒,我没忍心打她,慢慢地把手放下。而这一次我没有哭泣,我的泪早已流干。
  她嘤嘤地抽泣着,用哭腔对我说:“对不起,你打我吧!如果你解恨的话。”
  “我知道你对我好,从前也有人同样地做过,可我还是没戒掉。”她哭得更大声了。
  “别哭了!”女人的眼泪让我讨厌,至少现在尤其令我讨厌,我大喝一声止掉了她的哭声。
  “反正这毒很难断,我是个坏女人,我们是不适合的,你还是去上你的学吧。”
  “可是,我爱你,你是我的……”我的胸口一阵阵隐隐作痛。
  可是我还能说什么呢?我想起了鲁迅的名言“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我冷冷地对她说:“明天我就要回学校了,允许我在这儿再住一宿。”说完我疲惫地躺在沙发上。是什么魔力让她对海洛因如此痴迷呢?我百思不得其解,也许鬼才知道?
  第二天一早,她送我到车站。离别时说了句让我终生难忘的话:“忘掉我是你今生一大幸运,因为我知道你爱我。”
  后来有人告诉我,雪儿和一个吸毒的浙江建材小老板去他的家乡了。我的生活从此失去了重心。我没有眼泪,空余嗟叹。
  雪儿没有对我有过任何承诺,也没有对我说过谎。她的音容笑貌、举止言谈又无时无刻不在困扰着我,如果不是她那张挂在床头的照片,也许我还姑且可以认为只是做了个噩梦。
  她已深深地刻在我的心上。我甚至会因想念她而难以控制自己的情感。期末时,英文四级自然是没有过关,连主修课都重新补考。
  “忘掉我是你今生一大幸运,因为我知道你爱我。”雪儿一语道破天机,我的今生麻烦大了,就像非要求解一道变量常数行列式为O的二元一次方程组,我既要释清我今生的幸福而要忘掉她,又要注明她令我无法忘记。在陷入这一难缠的问题后,我累了,陷入一种魔境中……
  离开学校的那天,我狠狠地从床头撕下她的相片,并把它撕得粉碎。
  “留在记忆的最深处吧!”我喃喃地说。
  至于我怎么吸上毒?那无关本文的事。

    在戒毒所和她再次相见,我只能慨叹天地真小,不知是喜还是悲?!……
                 
  一中队的兆鸿根据当事人的口述,以第一人称逼真地再现了一个吸毒者的亲身经历,我被他的文字带进一个更为漆黑阴冷的地狱般的生活里,我看到很多很多的眼泪……
  《失落的人生》(有删节)
  “今天,是第七天了。”贾富晏心中默默地说。这是他被抓进戒毒所的第七天。对前几天身边的人和事,他只有模模糊糊的记忆。而今天,他清楚地记得,在戒毒所医务室的门口看见了自己的女儿。
  他女儿混杂在其他的女孩中,迟钝地向前走着。贾富晏看着女儿被毒品摧残得瘦弱不堪的身躯,不知该不该叫她一声。女儿显然也看见了贾富晏,可她的目光是呆滞的。
  “你,你怎么也被抓进来了,你兄弟怎么办?他现在怎么样了?”贾富晏很恼火地摇晃着女儿干柴似的肩头,他想到了自己十三岁的儿子。
  “不知道,我被抓进来的头几天,就没有回家了。”女儿木然的回答。
  贾富晏这时真想过去给女儿几个耳光,他恨!女儿怎么会这样,她为什么要步自己的后尘?
  可是,造成眼前这一切的不正是他自己吗,应该挨耳光的是他自己!
  当年,贾富晏不愁吃,不愁穿。他手里有钱。他是第一批先富起来的人,拥有一个可容纳两百多人的酒楼。
  贾富晏的妻子是个远近闻名的能人。当年她帮助丈夫经营酒楼,里里外外,风风火火。可以说,如果没有她也就没有今天的这个酒楼。多年的操劳,她染上了重病,什么药都用过了,可病一天比一天重。如今,每天只能在家里做饭,照顾一双儿女,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在酒楼和家之间来回的奔忙。
  她第一次见到贾富晏躲在房间里吸毒时,心中又气又恨,抬手就把贾富晏拿在手中的毒品打翻在地,高声骂道:“你难道要毁了这个家不成?你看看以前抽大烟的,有几个落得好下场!”说着不禁泪流满面。
  面对妻子的责骂,他喃喃地说道:“我……我只是,只是随便的……”他的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听不真切。“没事的,我……我只是随便的玩玩,以后我不会再吸了,你不必担心。”说完,贾富晏把剩下的毒品和吸毒用具抬手就扔出了窗外。
  妻子擦了擦泪说:“你真的别再吸了,解放前吸大烟的那些人,最后不都是卖儿卖女?”
  在贾富晏把自己身上的毒品扔到窗外的刹那间,心里确实充满了对妻子的内疚,可坐在沙发上,陪妻子看电视不到几分钟,他又开始怀念起毒品,后悔自己刚才的举动。
  好容易熬到妻子看完电视睡下,贾富晏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来到楼下。用打火机照着楼下的花台、沟边,寻找自己从窗口扔出的毒品。终于在一番地毯式的搜寻后,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
  他还是抵不住毒品的诱惑。
  那天,贾富晏出去吸毒,到了深夜才回家。
  他才踏进家门,妻子拉着女儿、儿子的手一起跪在他的面前说道:“富晏,我求求你不要再吸了。你就算不看在我们多年夫妻的情份上,也该看在孩子的份上啊!他们还小,以后该怎么办啊?你为他们想想吧!”说着,泪水簌簌落下。
  年幼的儿子从睡梦中惊醒,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跟着妈妈一起跪下来。看着妈妈满脸的眼泪,也被吓得哭了起来,嘴里不停地叫着:“妈妈,妈妈!”
  贾富晏眼圈一红,伸手抱起了儿子,拉着妻子的手说道:“我对不起你们,我也不想再吸下去了,可是我……”。说着,泪水已忍不住的落了下来。
  “明天我陪你去戒毒所,你一定要答应,好吗?”妻子抽咽着,已是泪湿襟袖。看着贾富晏沉默不语,妻子拉着两个孩子说道:“快,快求求你爸爸,叫他答应吧!”一双儿女拉着贾富晏的手,轻轻的摇着说:“爸爸,爸爸!”
  贾富晏紧紧拉住妻子的手,哽咽着说道:“我答应,我答应。”
  第二天早晨,天还没亮,贾富晏就已经是热锅上的蚂蚁,他知道毒瘾又要发作了。他拿起摩托头盔,准备悄悄地出门买最后一次毒品,但还是被一夜未睡的妻子发现了。
  妻子执意要把他送到戒毒所。贾富晏满口答应,心里却在琢磨,怎样找个借口把妻子甩开。
  车上路了。贾富晏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和坐在身后的妻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今天一定去戒毒所之类的话。摩托车越开越快,贾富晏心里也越来越着急。转弯时,他一个疏忽,和迎面而来的卡车相撞,摩托车像陀螺一样的撞上路边的围栏,妻子的头重重地磕在人行道上,顿时昏迷不醒,而贾富晏只是被擦破点皮。
  医院的抢救室外,贾富晏的毒瘾上来了,他打电话让女儿到医院来,自己却去找毒品了。
  他过足了毒瘾赶到医院时,见女儿一个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双手托着下巴,楞楞地在发呆。蓦然间,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你妈怎么样了?”
  女儿一头扑到了他的怀里,哭叫着:“妈妈她死了!”犹如五雷轰顶,贾富晏浑身热血都在倒涌,推开女儿就跑进了病房。
  妻子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早已死去多时。贾富晏两腿一软,跪了下来,满面热泪:“是我害了你,如果今天听你的话去戒毒,你也不会有事,为什么死去的不是我呢!为什么?……”贾富晏抱着妻子早已冰冷的尸体悔恨交加。

  面对着妻子的遗像,贾富晏在心里默默地发誓:“从今以后,我一定不再吸毒了,一定抚养好女儿、儿子,你放心!”
  可是,安葬妻子没几天,贾富晏又沉湎于毒品之中,对女儿、儿子不闻不问,在妻子遗像前发的誓言,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没几年,酒楼由于没人经营管理,一片混乱,生意一落千丈,最后不得不关门。而贾富晏也从一个一掷千金的富豪,成为整天只为几十块钱毒资而奔忙的穷鬼。他早已把家里能卖的东西卖光了,这个家已一无所有。
  “家”,如果他现在住的地方还能算是个家的话,窗上的玻璃像老人的牙齿,早已七零八落,被糊上了报纸。可这些玻璃的替代品也早已是千疮百孔,一阵风吹过“噗噗”作响,像是地狱里的蝙蝠在振动着双翅。从前厨房里锅铲翻动的响声,客厅里儿女们的嘻笑声,早已消逝,这个家就像是被盗贼挖空了的坟墓。
  女儿在他的影响下,也吸上了毒,成天的在社会上游荡。儿子没人照管,连吃饭都成了问题。可这时的贾富晏早已是一个被毒品控制住的幽灵,没有任何良知的魔鬼。
  直到被抓进了戒毒所后,见到了自己的女儿,他才想起自己是一个父亲……
                 
  《走出迷雾》(作者树友)用散文诗一样的语言,让我听到了戒毒人员的内心独白,在他们心灵深处涌动的那份挣扎、忏悔和向往,更让我震撼:“也许,折断了翅膀,我们再不敢展翅翱翔;也许,生活的失意,让我们更多地抱怨命运多舛;也许,冷嘲与热讽,让我们越来越自卑,越来越不敢面对自己;也许,我们可以有无数个理由和借口,来欺骗自己,欺骗别人;也许,生活似一个怪圈,我们已找不到前进的方向;也许,现实像一个梦,在梦和现实的边缘,我们如同盲人一般摸索、徘徊;为了圆梦,我们不停地奔波,最终才发觉,梦是那么地虚无缥缈……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意志变得如此脆弱,甘愿跪倒在毒魔的脚下,任凭其侵蚀。
  毒品,不仅让我们脱离了人群,变成了活鬼,更使我们泯灭了良知,丧失了理性,淡漠了人性。
  我们变了,彻底地变了,曾经的活泼开朗,变得抑郁寡欢;曾经的幸福美满,变得支离破碎;为了短暂的迷幻,我们变得麻木迟钝。
  花开花落,少了我们真诚的问候;阴晴圆缺,少了我们的感慨与同情。
  我们渴望别人的同情和理解,但我们又何曾同情或理解别人?……
  冬天的雪会在春天融化,再现的笑容会更潇洒,愿今天的泪水化作明天的欢笑,让未来灿烂的阳光照亮我们心的世界!
  走出迷雾,走向新生,前面将是一片艳阳天。“
                 
  作者在文章中提到了我所关注的“笑容”和“欢笑”。但却附加了一些条件:潇洒的笑容,要等到冰雪融化后的春天才能再现;明媚的欢笑,也要等待未来灿烂的阳光。
  于是我知道,在常人看来很容易舒展的笑靥,在他们心上却是一种罕见的奢侈。笑颜,毕竟是内心欢快的凭证啊!
  那么,他(她)们的现在呢?离春天有多远?离未来的灿烂有多远?离无忧无虑的快乐有多远?
 “或许就是因了明天的不确定性,才使今天的她们失去了欢笑。”这难道就是我要寻找的答案?
                 
  记得毕淑敏在《红处方》中写到,戒毒是一件类似沙上建塔的工程。我问戒毒所的负责人,果真如此吗?
  他很沉重地告诉我,用药物脱瘾并不是难事,尤为艰难的是精神戒毒和心理矫正。从戒毒场所回到社会的戒毒人员真正能戒除毒瘾的并不多,复吸率还比较高。
  “原因呢?”我问。
  “还不是因为社会对戒毒人员的拒绝和歧视吗!戒毒人员回到社会后,不仅找不到工作,找不到爱情,甚至找不到亲情,他们只能借助毒品继续麻醉自己。如果没有全社会的共同努力,如果没有全社会的宽容和关爱,仅靠我们戒毒所的工作者,是无法解决这个世界性的难题的!”他的回答有太多的苦涩和无奈。
  忽然就想到,包括像我这样的带着猎奇眼光的参观者,是不是也在无意中把那种缺乏平等和尊重的信息传导给戒毒人员的灵魂呢?我不禁黯然。
  “我喜欢在阳光下微笑,喜欢穿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红毛衣。是你的邻居,你的同龄伙伴,你的同事,你的朋友!”黎家明在今年世界艾滋病日说的话,也在敲击着我的耳鼓。
                 
  200多张没有笑意的脸,其实是她们的内心缺失了希望和快乐的一种折射。而社会良善的爱心,就是点燃希望和快乐的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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