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垣的第一桩传奇故事,发生在战国中期,和一个在战国历史上很有名气的诸侯王有关。他就是以“胡服骑射”而闻名华夏历史的战国时期赵国国君武灵王。
东垣城依水望山,以其特殊的地理位置,从它产生之日起,就在中国社会的历史变故中,成为重要的历史舞台,吸引着各色人等,扮演着不同寻常的角色,演绎着的不仅仅是勇士搏浪式的英雄传奇。其中,几位在那个时代翻转乾坤的帝王,也留踪东垣,用他们不经意间造就的儿女情长式的人生悲喜剧,为滹沱河流域的历史演变,增添了不仅仅是单一的政治军事色彩。
赵武灵王即是其中之一。
赵武灵王是最后一个把中山国送进历史博物馆的君王。追溯历史,赵武灵王和中山国的生死博弈,既有国与国之间历史恩怨累积、现实矛盾迭加,也掺杂着个人情仇积怨。
赵与中山的历史恩怨
我们先来说说这历史的恩怨。
要说赵和中山的关系纠葛,话头就长了,需要将历史的册页倒着翻回到春秋早期,那时,中山国就活跃在中国历史的舞台上了。当时,中山人生活在秦、晋两国的北部,今陕西榆林、绥德一带,中山国和赵国的前世晋国是友好同盟,是晋国的附庸国,踩着晋国的鼓点跳舞,随着晋国的兴衰而存亡。公元前662年—前659 年,曾随晋献公征伐,出兵攻破了邢、卫两国都城,迫使邢国迁都夷仪(今邢台浆水),卫国迁都楚丘(今河南滑县东)。不久又收留了因骊姬之乱而逃难到中山的晋公子重耳。重耳流亡中山,一呆就是12 年,娶妻生子,后重返晋国,是为晋文公。
这一时期,可以说是中山与晋的蜜月期。在重耳执政的10 年中,中山人狐偃、狐毛参与朝政,与晋国诸卿和衷共济,为晋国复兴称霸作出了贡献。
后来,中山为什么出现在河北中西部?完全是内患、外扰,中山国的生存环境恶化,不得不背井离乡大迁移。
先是在公元前628 年中山国内乱,与中山结下世仇的卫国趁中山内乱,出兵攻伐,中山元气大伤。卫国的征伐就难招架了,又面临雄心勃勃的秦国的扩张,中山的处境便日益艰难。祸不单行。晋文公重耳死后,狐偃之子狐射姑与晋人赵盾在晋国政坛角逐,狐射姑失利,中山和靠山晋国的蜜月也度到了尽头,关系紧张起来。这样,中山一下子被推到了四面楚歌的境地。为了生存,中山人被迫从公元前614 年前后,离开他们的发祥地—— 陕北榆林一带,开始了长达数十年的迁徙,先向北,再往东,大约在公元前506 年以前,越过太行山,最早的落脚点,应该在河北北部的唐县滱水流域。其时,在河北滹沱河流域,正是晋国和鲜虞国打得难分难解之时,鲜虞和它的同盟国鼓国、肥国被晋国一个个吃掉,中山人乘机逐渐占据了鲜虞及其同盟国的地盘。
到了河北地区,中山国和晋国成了近邻,似乎更摆不脱和昔日的宗主国晋国的关系,两国关系是冷是热,成了与中山图存息息相关而面临的最大变局。
这时的晋国,国内也发生了极大变故。从晋悼公(公元前572 年) 开始,晋国氏族坐大,逐渐形成赵、魏、韩、知、范和中行氏六大家族,晋国进入六卿专政时期。家族之间,利益纷争成了晋国政坛的主旋律。在晋国贵族的纷争中,中山便成了贵族们眼中的一块肥肉。他们完全把昔日一个战壕的盟友情分抛到九霄云外,只是眼瞅着中山这块土地,划到谁的名下,谁就有了争霸的实力。
知瑶首先把攻占中山和代作为扩张实力,与韩、魏、赵三家抗争的战略步骤。
这引起赵武灵王的祖先赵氏的不安。赵氏自然不会在这场分切蛋糕的博弈中自甘落后,奋不顾身地卷进了对中山控制权的争夺中,不仅更加积极,也更加不择手段,不管这手段是高尚,还是卑劣。
在大利、大义面临抉择时,在大利面前,大义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这不,为了控制中山和与中山相邻的代地,赵武灵王的先祖赵襄子干了件很令人不齿的事。
在中山的西缘,和中山紧邻的是代国。这时的代王是赵襄子的嫡亲姐姐的丈夫,也就是他的亲姐夫,按说他该放心才是。但是,他却放心不下,唯恐代地落入知氏之手,前思后想,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保险,就把眼睛盯在了代地上,先取代地,再夺中山。
周定王十二年、晋出公十七年(公元前457 年),赵襄子的父亲赵秧子(赵简子) 去世,赵襄子继位。
刚刚把父亲赵简子埋葬,赵襄子还没除去丧服,就迫不及待地登上了北部的夏屋山,设宴邀请姐夫代王来赴宴。这是一次货真价实的“鸿门宴”,他叫做菜的人用铜杓盛放食物,乘给代王斟酒之际,他的手下人用铜杓击杀了代王及随从官属。赵襄子乘机出兵控制了代地,并封他的兄长伯鲁的儿子周为代成君。代地改换门庭,正式姓了赵。
赵襄子的姐姐面临如此噩耗,真如五雷轰顶,一边呼天抢地嚎哭,一边磨着发笄,直到磨得光亮、锋利无比,然后用发笄自刺而死。代人无不痛惜、怜悯,把她自杀身亡的地方称为摩笄山。
赵襄子一不做二不休,乘机又说服韩、魏两家,联手灭掉知氏,瓜分了知氏领地。知氏灭亡,少了一个强大的对手,赵氏势力坐大,又一鼓作气占据了中山之地。中山成了赵氏手心的傀儡。
公元前425 年,赵襄子亡故,赵氏陷于内乱。中山武公乘赵氏内乱之机,于赵献侯十年(公元前414年) 复国,摆脱赵氏的控制,重建独立政权,建都于顾(今晋州东)。
野心如狼似虎的晋国贵族不会容忍中山人安享独立的福泽,中山武公复国没几年,就又有一头狼向中山扑了上来。魏文侯三十七年(公元前409 年),魏文侯发兵进攻中山。大将乐羊是这次征战的总指挥。
战争直打了三年,打得有多么惨烈,正史没有记述,只是有的典籍记载了战争史上最惨无人道的一幕。
乐羊原为魏大臣翟璜的门客,当魏文侯要出兵攻中山时,他向翟璜主动请缨,带兵出征中山。自己的手下人,翟璜自然知道乐羊能吃几碗干饭,乐羊是个难得的将才,就向文侯举荐了乐羊。听说要让乐羊带兵出征中山国,魏的文武群臣一下子炸了窝,都强烈反对。反对的理由倒不是嫌乐羊没有正式将帅学校深造的文凭,身份又只是个寄人篱下混碗饭的食客,魏的文武群臣还没有患上势利眼病,而是有强烈的爱国心。他们担心的是,乐羊有个儿子叫乐舒,和老子乐羊不在一个营垒,此时在中山国为将。乐羊带兵出征,老子会打儿子?乐羊带兵这一去,还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阵前倒戈,投降中山?翟璜知人善任,力排众议,以自己的身家性命担保乐羊不会背叛。魏文侯这才拜乐羊为主将,领兵攻中山。
乐羊不愧为将才,他指挥魏军,所向披靡,接连攻破中山数座城池。面对魏军的强大攻势,中山君吃不消了,就使出了杀手锏:把乐舒关了起来,看你乐羊要不要儿子?要儿子,就给我乖乖退兵。哪知,乐羊绝不辜负自己主人和魏文侯的知遇之恩,在个人利益和国家利益发生冲突时,他知道怎么选择。他公而忘私,根本不吃中山君这一套,继续挥师进击,直打到了中山国都城下。
兵临城下,中山武公看自己的杀手锏对乐羊没有威力,就使出了毒招,把乐舒杀死,煮成肉羹送给乐羊:这是阁下儿子的肉熬成的羹汤,请您尝鲜。在中山武公想来,你乐羊再是铁石心肠,面对用你儿子的肉做成的羹汤,你的精神还不崩溃?
好一个铁石心肠的乐羊,眉头都不皱一下,坐在帐幕下面,把整杯肉羹都吃完了。一抹嘴,对送羹的中山使者说:“承蒙你们的君主赠送肉羹,破城之日再面谢。我们军中也有大锅大鼎,正等着你们的君主,不知他的肉味如何?”
使者连滚带爬跑回去,把乐羊的话报告中山武公,中山武公听了,一下子吓破了胆,顾不得社稷家园,趁乐羊还没有最后打破城池,脚底抹油,和一班臣子一溜烟亡命到了齐国。
这就是史上让人毛骨悚然的“乐羊食子”事件。
对这一事件,后世多有非议,这给乐羊背上了千夫指的恶名。《战国策·中山策》记载:“乐羊为魏将攻中山,其子时在中山,中山君烹之,作羹,至于乐羊,乐羊食之。古今称之:乐羊食子。”
就是在同时代,来自同一个阵营,对乐羊此举也是从负面解读,看低了他的为人品格,甚至影响了乐羊的仕途前程。《韩非子·说林上》是这样记载的:“乐羊为魏将而攻中山,其子在中山,中山之君烹其子而遗之羹。乐羊坐于幕下而啜之,尽一杯。文侯谓堵师赞曰:‘乐羊以我故而食其子之肉。’答曰:‘其子而食之,且谁不食?’乐羊罢中山,文侯赏其功而疑其心。”
“他儿子都能食,还有谁不能食?”这是“道德”法庭的宣判词,乐羊的道德、人格被判了死刑。他的仕途前程,能不受到牵连吗?
事实也正是这样。魏文侯四十年(前406 年),魏军彻底剿灭了中山,浩浩荡荡班师回朝,魏文侯亲自出城三十里迎接。君臣畅饮,俱欢。乐羊将珍宝和中山国地图呈现给魏文侯。文侯亲自赐酒。乐羊对这次的功绩免不了有些骄横的情绪。文侯把乐羊叫到宫中,把毁谤他的信件交给他看,乐羊大惊,慌忙跪拜磕头说:“这并不是臣的功劳,而是大王您的功劳啊!”
对他的功劳,魏文侯还是奖赏的,封乐羊于灵寿,但从此不再重用乐羊。他徒有将帅之才,也只能蜷缩在封给他的一亩三分地上,听外面世界的战车辚辚、战马嘶鸣声,想象着六国和秦争雄征战中波澜壮阔的场面,一天天,挨过了六个年头。公元前391年,魏武侯六年,灵寿君乐羊去世,葬于灵寿。
这是历史上中山的第二次灭国,离中山武公复国仅仅五年。魏文侯封14 岁的太子击为中山君。中山又成了魏的傀儡。
公元前403 年,赵、魏、韩三家分晋,开始了中国历史上的战国时期。公元前397 年,当政50 年的魏文侯卒,武侯即位,赵、魏两国矛盾激化,展开了长达两年多的赵、魏大战。不屈的中山人抓住这极好机会,约在公元前381 年,中山武公的后人在齐国支持下,杀掉魏国封于中山的最后一个君主—一尚,拥立自己的新君中山桓公复国。桓公复国后迁都灵寿,开创了中山国新的历史,成就了中山国历史上最辉煌的时期。
这一时期,中山的国土疆域扩大到“方五百里”,经济、军事实力进一步增强,成了有实力和周围邻国相抗衡、甚至平起平坐的千乘之国。如此一来,和周边国家的纠纷就格外多了起来,尤其是和紧邻赵国、燕国,不断发生摩擦。在和周围大国的抗衡中,发挥重要防御作用的城邑便应运而生。在滹沱河中下游地区,中山国先后建成了灵寿、房子(今高邑县故城村)、棘蒲(今赵县南) 等重要城邑。
东垣城就是在这一时期由中山国建造的。它傍依滹沱河南岸,西依太行山东麓、东邻滹沱河冲击平原,扼守太行出口,衔燕赵、控中原的地理位置,一经产生,便成为这一区域的战略要邑。在中山国和赵国的南部边境争斗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据《史记·赵世家》记载:赵敬候十年(公元前377 年) “与中山战于房子” (今高邑县西南);十一年“伐中山,又战于中人” (今唐县西南)。从后来赵与中山的边界来看,这两次战争,中山都战胜了赵国。公元前369 年,中山为巩固西部边防,在与赵国接壤的边界筑长城,说明此时中山国力已很强,成了赵国的潜在威胁。
就是在这种力量对比发生微妙变化的形势下,赵武灵王登台了。赵与中山的纷争,在战国七雄争霸的新格局下拉开了更大的架势,闹出了更大的动静。
赵武灵王争霸的棋子
还是在赵武灵王即位之初,就领教了中山的厉害,此一时,彼一时,此时的中山,已不是任武灵王的先祖们随意宰割的中山了,这块热糕,轻易一两口吞不进肚子里的。为此,赵国加强了对北部边防建设,防止中山南扰。赵武灵王三年(公元前323 年),赵国在和中山交界处建筑城邑鄗(今柏乡县固城店)。
鄗位于古槐水北岸,地当南北之冲,是战略耍地。可以想见,东垣和鄗相距不远的两座城垣,遥遥相对,是赵和中山对峙的前哨,在这一带发生了拉锯战,双方曾在鄗多次发生争夺战。最为激烈的一次,中山引槐水围鄗,差点就攻占了鄗。连赵武灵王都说:中山引水围鄗,不是社稷神灵保佑,鄗就让中山人占去了。
但是,赵武灵王不会知难而退。这不仅因为争夺中山是赵氏的祖业—— 从赵襄子开始,代代相传的扩张大业,更因为,到了赵武灵王手里,占领中山,除了扩充地盘外,还有着更为高远的战略意图。
当历史的车轮驶入战国时期,社会面临力量重新洗牌的格局。原来是晋国贵族之间、晋和周边诸侯国之间,为分切蛋糕引发利益之争,现在,在他们面前,面临新的竞争,有了新的、也是更大的,也可以说是生死攸关的挑战和威胁。一个他们共同的劲敌在他们的西缘崛起。这个劲敌就是在他们眼里视为虎狼之国的秦国。
公元前361 年开始,秦孝公变法,国势渐强,开始向东扩张,赵国的手足魏国成了第一个受害者,魏国河西之地很快划归秦国版图,秦国拥有了关中全域,东出函谷关,有侵吞中原之势。中原诸国开始抵御秦国东侵。前333 年,武灵王之父赵肃侯依苏秦之议,与六国合纵抗秦,秦用公孙衍之谋,使齐魏攻赵,纵约瓦解。
公元前326 年,肃侯卒,武灵王即位。赵武灵王是战国时期一位非常有抱负的诸侯王,他有称霸中原的雄心壮志,从继任那天起,就励精图治,改革内政,抗衡对中原虎视眈眈的强秦。
前318 年,赵与楚魏韩燕再合纵,五国联军伐秦,战于函谷关,联军惨败。次年赵与韩魏再攻秦,仍为秦所败,赵兵被杀八万人,割西都(今山西省孝义县)、中阳(今山西省中阳西) 两地以和。赵武灵王不会屈服于秦国,虽屡败,仍然屡战,再战,再败。屡战屡败,迫使赵武灵王不得不思考自己战略方针的失误,开始调整战略布局。一方面,血的教训让他醒悟,指望和其他诸侯国联合共同对付秦国,靠不住,只有自图强盛,才能据有和强秦抗衡的能力。于是开始胡服骑射的变革。另一方面,秦国据有关中地区河山之险,赵国由东攻秦,无地利优势,凭你有再多的精锐之师,成功的希望也是渺茫得很。必须改变进攻方向,只有从榆中(今陕西省榆林县) 进兵,抄咸阳后路,方为攻秦上策。这样,就要先扫清西进路上的障碍,将被胡狄占据的西取榆中的必经之地云中、九原(晋北长城外之绥南地区,及今内蒙古五原附近及以北地区),纳入赵国版图。而首要扫清的最大障碍,就是不驯服、常给赵国制造麻烦,被武灵王视为心腹之患的中山国。
由此可知,夺取中山不是赵武灵王的终极目标,而是武灵王图霸棋盘上的一枚棋子。攻占中山,是为打通进攻秦国的北路而扫平障碍。
公元前309 年,武灵王亲临靠近中山和齐国边界的九门“为野台,以望齐、中山之境”。这是赵武灵王为进攻中山做准备,从此拉开了赵灭中山的序幕。
赵武灵王灭中山的决心是铁定了的。在他和臣属的多次谈话中一再流露出这样的决心。就是他决心推行胡服骑射,中山因素成了变革的重要原因之一,在和别人谈及变革时,多次把这次变革和中山国联系起来。比如,在和臣子肥义谋胡服骑射时,赵武灵王预料到变更之举会受到世人非议,但是,仍然动摇不了他的决心。他对肥义说:“虽然世人都会耻笑于我,但是,胡地中山我必须占有。”当变革受到公子成的抵触,他亲自去作说服工作,其理由之一,就是以胡服骑射报中山侵扰之仇。
一旦变革完成,就正式发动了大规模的征伐中山之战。
公元前307 年,赵武灵王经过5 天朝议,决定,趁中山新君初立,发兵中山。燕国也趁火打劫,发兵攻中山,欲收复被中山占领的部分城邑。中山国毅然起兵迎战,南战赵军于房子(今高邑西),打败赵军,北战燕军于中山(今唐县西北),克燕军,杀燕将。
初战败绩,并没有动摇赵国灭亡中山的图谋。公元前306 年,赵武灵王再次发兵,从东部进攻中山,这次攻占很快得手,占据了中山边邑宁葭(今深州下博东,一说在石家庄市西北)。
第二年,赵武灵王发动了更大规模的进攻。这一次兵分两路,从南北两面夹击。赵武灵王亲自挂帅,率南路大军,直逼滹沱河,一路攻城略地,攻取了中山位于滹沱河南的四座城邑,其中就有东垣。
赵武灵王的神女梦
赵武灵王是不是这一次进东垣,在东垣又干了些什么,今日,我们已无从知道了,翻检历史典籍,也找不到多少记载。倒是在真定府、县的旧志中,收录的古人吟咏东垣真定的诗词中,为我们提供了一条重要的信息:赵武灵王在东垣的“风流韵事”—— 神女梦。
这样的诗现在能看到的有两首。
一首为清初著名诗人、刑部尚书王士祯所作,其诗如下:
神女楼
(清) 王士祯
神女楼空雁塞孤,照眉池涸半寒芜。
邯郸宾客皆能赋,谁似朝云楚大夫。
据有关注释,赵武灵王攻取东垣,在东垣夜梦神女,于是建神女楼,令群臣赋诗填词以记之。诗中的楚大夫,是指屈原,曾写过《湘君》、《湘夫人》歌颂湘水之神的爱情。王士祯的诗作颇有嘲弄的意味,楼空塞孤,照眉池涸,一切都成了流水浮云。赵武灵王的臣子、宾客,即使个个是赋诗的高手,又有谁能赶得上楚大夫屈原,可为赵武灵王的风流韵事留下传世之作?
另一首,也名为《神女楼》,是清代真定名士劳勋成所作。
神女楼
(清) 劳勋成
缥缈难寻古画楼,照眉池涸半潭秋。
汉皋冷佩江妃远,巫峡云深楚客愁。
梦境已随仙境杳,琴声犹带水声流。
吴娃主父无穷恨,竟日灵风卷不休。
诗作同样感叹古迹难觅,用传说中的楚怀王和巫峡神女相会的故事,来映衬赵武灵王神女梦的缥缈和由此造成的历史悲剧。
随着时光流逝,东垣城被无情的岁月掩埋在滹沱河带来的泥沙中,神女楼址已无法考证。但是,我们相信,赵武灵王的神女梦不是后人虚构。
因为,在赵武灵王身上,这样的神女梦,不是第一次做。
最早的神女梦,是赵武灵王十六年(公元前310年) 的时候,由此梦,竟然引起后宫的变故。
本来,在赵武灵王五年时,他娶韩国宣惠王女儿为夫人,立为后,生子赵章,立为太子。一切本来相安无事,后宫,王后相夫教子;朝堂,武灵王厉兵秣马,做着伐中山、御强秦的军国大事。但是,偏偏命运作弄人,横生枝节,赵武灵王有了一次神奇的艳遇。说神奇,是这艳遇不是在现实中,而是在梦里。
梦里的主角,自然是一位令他魂牵心念的绝色女子。
那是武灵王十六年,秦惠王去世,赵武灵王游览大陵,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一位姑娘一边弹琴,一边歌唱:年轻的美人呀,容貌那样光艳晶莹,就象盛开的苕花。命运啊命运,竟没人赏识我娃嬴。
梦醒了,心痴了,这是一位怎样惊若天仙的少女啊,人间能找得到吗?第二天,赵武灵王与群臣共饮。酒酣耳热,梦中的少女又从脑海中钻出。魂不守舍的他绘声绘色地向群臣描述梦中女子的容貌特征:容貌是如何美丽,琴技是如何绝妙,歌声是如何动听,说了一遍又一遍,连众人都几乎看到真有这样的一位美女立在面前了。
席中有位叫吴广的人,心中一动,自己的女儿孟姚不就是这位美女吗?于是吴广将女儿送到武灵王面前,对武灵王说:大王,这就是娃嬴呀。赵武灵王心花怒放,当即纳吴娃孟姚为妃,宠爱有加,没多久,干脆废掉王后,立吴娃为惠后。等吴娃生了儿子赵何,赵武灵王因为偏爱吴娃,又废掉大儿子公子章的太子之位,把王位传给了还是十几岁孩童的小儿子何。就此埋下了祸乱之根,那是后话。
如此梦幻成真的美妙艳遇,有第一次,为什么不能有第二次?而赵武灵王在东垣再做神女梦,说起来,也并不唐突,也不是偶然的。
事情要从中山后宫争宠说起。在封建王朝,子孙争位,后宫争宠,是经常上演的恶作剧。中山王朝也不能“免俗”。此时,中山王的宠姬阴简和江姬争夺后位。平常,这阴简大概仗着中山王的宠幸,很是不把已是在中山三世为相的司马賙放在眼里,时常为难相邦司马賙,让司马賙左右为难。这时候,同朝为宦的大臣田简给司马賙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你可以把阴姬的美貌告诉赵国君王,让赵王向中山求娶阴姬,如果中山王同意给,朝内就少了为难你的人。如果中山王不同意,你就劝中山王立阴姬为后,阴姬定会对阁下感激不尽的,还会再为难你吗?这样一来,赵王也不得不断了念头。
司马賙一听,立时茅塞顿开,妙计千条,还有比这更妙的?说干就干。三世为相,这点儿事运作起来,还不是得心应手?司马賙先去找阴姬的父亲,说:“争王后,事成,那一定是拥有封地、子民,事不成,恐怕连身家性命也难能保住。想要成功,为什么不来找我呢?”阴姬之父赶忙跪拜致谢。
司马賙离开阴姬的父亲,即刻给中山王上书,说他知道使赵国弱、中山强的办法。中山王高兴地召见他,说“寡人愿听你的‘弱赵强中山’之说。”
他提出到赵国考察,亲自观察赵国的地理形势、险要关塞,人民贫富状况,君臣贤愚程度,用以判断,不能无根据地陈说进言。这样,骗得中山王同意,派他到赵国去考察。
按有的史书的说法,这司马賙是赵国在中山的卧底,时常将中山国的谋划偷偷告诉赵王。如《韩非子·内储说下》云:“司马熹(司马賙又名司马熹),中山君之臣也,而善于赵,尝以中山之谋微告赵王。”而为了谋得中山国相位,司马賙也是到赵国跑关系,通过赵王来劝说中山王任用司马賙为相。
这次,司马賙亲自来朝见,那一定是有更大价值的情报。所以,赵武灵王不敢慢待,马上召见。
司马賙见了赵王,寒暄之际,仿佛是不经意地说了几句话,就让武灵王落入了自己的圈套。《战国策·中山策》是这样记载的:司马賙见了武灵王,说:“我听闻,赵国是天下擅长音乐和出美女的地方。可是,我这次来到赵国,走城过镇,到了都市,听民谣,观民俗,看人们的容貌,压根没见到姿色出众的佳丽。以我周游各地的经历,无所不至,还从没有见过像中山的阴姬那样的美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看到了天仙。问她有多美?用言语简直不能描画,她的容貌姿色实在超出绝代佳人。看她的眉目、鼻子、脸蛋、额角,真是王后之相,绝非诸侯的姬妾啊!”
这一通话,在赵武灵王听来,比任何绝密情报都诱人。赵武灵王本来好色,听说中山有如此美人,是不是当时眼都直了,哈喇子拉了多长,史书没记,不敢妄说。但是,肯定的是,赵武灵王不由得心驰神往,魂儿魄儿,都飞到阴姬身边去了。因为他迫不及待向司马賙提出请求:“我希望娶她,怎么样?”
鱼儿上钩,司马賙内心别提多高兴了,但他装出面有难色的样子,说:“臣是见她太美了,就不知不觉顺嘴说出来了,倒惹得大王您认了真。即使大王想娶她,也不是臣敢多嘴的。希望大王不要泄露出去。”
回到中山,司马賙向中山王报告:“赵王不是一个贤德的君王。”武灵王问道:“何以见得?”司马賙添油加醋地说:“赵王不好道德,而喜好声色;不好仁义,而喜好勇力。臣闻听他竟然还要娶您的阴姬。”
中山王一听,立马变脸失色。司马賙就趁机进言中山王:“赵国是强国,赵王要娶阴姬,那是娶定了。大王如果拒绝,那么,我们中山就危险了。如果大王把阴姬给他,就会受到诸侯们耻笑。”
中山王没了主意,问道:“那可怎么办?”
司马賙说:“要断绝赵王非分之想,最好的办法是立阴姬为后。世上绝没有要强娶别国王后的道理。就是他铁了心要娶,邻国也不会赞成,不会让他得逞的。”
这是化解眼前危机的最好办法了。中山王不再犹豫,立即立阴姬为后。消息传到赵武灵王那里,赵武灵王再色心如炽,也不能把人家堂堂的一国王后抬进自己的后宫,再也没提这事。他是不是恨得要咬碎牙根,为了阴姬,从此更铁了心灭掉中山?这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话又说回来,谁能说,赵武灵王就此彻底断了思念绝代佳丽的念头?攻占中山的重要城邑东垣后,顺着滹沱河,向西遥望相隔不远的滹沱河那头的中山都城灵寿,是不是又勾起了心思,向往着那位仙女下凡般的阴姬?他是真的作了神女梦,为梦中的神女而建楼,还是托词,不过是为遥想阴姬而建神女楼?
历史留给后世太多的谜团。
赵武灵王没有沉迷在神女梦中,而是不给中山喘息的机会,步步紧逼。公元前299 年赵国攻克中山都城灵寿,中山王逃亡齐国,死在齐国。是不是阴姬一起逃亡,典籍没有记载。可以想见,中山王不会是独身一人逃亡的。赵武灵王进了灵寿城,应该是没见到阴姬。赵武灵王下令将灵寿城拆毁,史籍上说,是为了防止中山再度崛起,又有谁能知道,其中不掺杂着阴姬不能到手的怨恨因素?
就这样,显赫一时的中山国在历史上彻底消亡了。这为赵武灵王实现战略意图扫平了道路。于是“起灵寿,北地方从,代道大通” (《史记·赵世家》),赵国一路向北、向西进军,顺利攻占了北至燕代,西至云中、九原,直到榆中,彻底开通了西进攻秦的道路,造成了战略上对秦都咸阳的包围之势。
在举朝欢庆巨大胜利的时候,踌躇满志的武灵王作出了一个重大、却又埋下祸乱之根的决定,传位于太子何,自号主父。武灵王此举的目的,是令其子治国,而自己则腾出手专心致志实行从榆中南下包抄秦国后路的终极战略目标。为此,传国其子后,武灵王伪装成使者亲自入秦,借以观察秦国之山川地形及其虚实,为下一步进攻秦国做准备。秦王觉得赵国这一使者状貌魁梧,怎么看也不像是臣子的气度,便使人追赶,而武灵王已疾驰出关。就在武灵王万事俱备,就要实施自己的战略宏图时,祸起萧墙,不幸的事发生了。被他废掉的太子章发生兵乱,将武灵王困死于沙丘宫。武灵王十余年来处心积虑所谋之袭秦计划,遂成泡影。而中原强国赵国也从此走上下坡路。
历史真会作弄人。惯做神女梦的赵武灵王,这次又在做梦,一个再也无法实现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