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第一天到团山湖看病,地点设在学校里,当时,除了文半夜、魏天光,还围了一大圈的人,有的是来看病的,大部分是来看热闹的。
  爸爸忙不迭地招呼着,人群里忽然钻出一个人来:“哎呀,老同学,你怎么到了这里工作呀!也不跟我打声招呼,我好接待接待你啊!”
  爸爸定睛一看,这个人瘦瘦的黑黑的,嘴巴下面留着一撮三羊胡子,有些面熟,好像是有这么一个同学,却一时记不起叫什么名字。
  “哦,你是……”爸爸犹豫着。
  “我是肖梓华啊,你忘了?我搬到团山湖五年了。”
  “肖梓华,恩,像,像,你怎么留着这么长的胡子啰,有些认不出了。”爸爸连忙和他握手。
  这时旁边的人群里发出吃吃的笑声。
  爸爸一边看病,一边和肖同学聊着天,临走时,爸爸的这位肖同学对爸爸挥挥手:“这样啰, 你今天晚上到我屋里吃晚饭,睡到我家里去啰!”
  “好啰,好啰。”爸爸非常感动,连连点头。
  这一下大家笑得更响了!笑得爸爸莫名其妙地看着大家。
  “何医生,你今天晚上就睡到他家看看,看睡到哪里?”
  “对,对,去他家吃晚饭,看看哪个做饭。”
  “他自己都没有饭吃。你去吃看啊!”
  大家七嘴八舌,更让爸爸摸不着头脑了。这时,文半夜拍着爸爸的肩膀:“你怎么跟肖狗疯子是同学啊?他得了相思病,疯了几年了!”
  “疯了?”爸爸不敢相信墨笔字写得最好的又会打算盘的肖梓华疯了。
  “是啊!”文半夜接着就细细跟爸爸讲起肖梓华的故事来。
  原来,肖梓华自幼父母双亡,却天性聪明,写算俱全,孤身一人的他,响应公社的号召第一批到荒无人烟的团山湖安家,还做了队上的会计。不久,肖梓华看上了朱家的满女兰妹子,两个人情投意合,正在热恋中的时候,兰妹子被父母做主嫁给了家境更加殷实的成分更好的张家大户,痴情的肖梓华受了刺激,几天饭不吃茶不思,只差走了绝路,把自己关在小屋子里足不出户,等兰妹子嫁过去个把月,大家再看见肖梓华的时候,发现他已经神经不正常了,胡须不剃,头发不剪,要不不说话,要不胡言乱语地神神叨叨。工也不出,整天游手好闲,成了大家的把戏与笑话。
  听到肖梓华的故事,爸爸唏嘘不已,我更加惊讶了:“怪啊,一个人怎么会为另一个人变疯呢?那兰妹子怎么没有疯呢?”
  再过几年,肖狗疯子更疯了,不但胡须尺把长,还留着清朝一样的长辫子。腰间系着草绳,在村头游荡,弟弟一看见他就会吓哭。
  于是,妈妈就常常用肖狗疯子吓唬弟弟:“还不快吃饭,肖狗疯子已经到了我们家窗外,要进来吃掉你的饭!”弟弟赶快几口就把饭扒完了。
  其实,我听到妈妈和别人说话,说肖狗疯子其实不是真的疯,而是装疯。说他还经常帮别人写对联,还对得很工整呢!
  “为什么要装疯呢?”我问妈妈。
  “没有办法活了,又舍不得死。”
  “为什么没有办法活了,为什么要这样活呢?”
  “哎,其实男人有时候比女人软弱。兰妹子都生了两个崽了,他还没有走出自己!”
  妈妈的话让我似懂非懂。
  带着一股好奇,我去看他住的那个既是厨房又是卧室的小屋子,又黑又臭,捂着鼻子准备逃走,竟然看见三只脚的桌子上有这毛笔和墨汁,蜘蛛网的墙上竟然还挂着一个算盘。我有点相信他是装疯了!
  我是一直不敢和他说话的,因为他得那个样子让人没有安全感,怕他打人。但是他并没有真的打过人,只是吓唬围观他的小孩。
  分田到户,肖狗疯子竟然吃了五保,他开始到县城里游荡,吃别人吃剩的馒头,捡地上的烟蒂。他甚至学了一门新的手艺,专门给死人换衣服。每逢谁家有人老了,他马上去混吃几天。他城了村里的一个游尸,大家对他熟视无睹,只是到了有白喜事的时候就想起他。
  也许,一个人如果总是装下去,就成了真正的疯子。
  一次,在县城里上学的我,偶然遇到了在马路上游荡的肖狗疯子,也许因为进城了,他的胡须看上去好像梳理了一样,头上的小辫子还系上红绸子。看到我,只用污浊的眼珠瞟一眼,就好像没有看见人一样。我麻着胆子问他:“你为什么要装疯?你其实不要这样活着!”
  他停住脚步,好像不知道是我对他说话,好像是装疯两个字触动了他,他浑浊的眼珠子竟然射出光来:“细伢子,乱讲......”
  马上,那束光转眼暗淡下去,拿个烟蒂疤对我飞舞:“你要吃烟不?”然后自顾自地走了。
  哎,看着肖狗疯子的背影,我嘲笑自己,一个初中生竟然想去挽救一个疯子。
  回到家里,我跟妈妈说起这件事,妈妈一边炒菜一边说:“哎,做疯子做成习惯就回不来了!也许做疯子有做疯子的乐趣呢!至少不用像我给你们爷崽四个做保姆、做长工,累的死!”妈妈说完瞟着爸爸。
  爸爸指着妈妈说:“你看你妈妈,竟然想做疯子,快了,快了,已经快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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