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茫茫大块红炉里,何物不寒灰。古今多少,荒烟废垒,老树遗台。太行如砺,黄河如带,等是尘埃。不须更叹,花开花落,春去春来……
  尖风,溥雨,鹅毛雪,风挟着雨,雪裹着风,一忽儿十面埋伏;一忽儿林冲夜奔;一忽儿金蛇狂舞;风、雨、雪恣情纵意地在天地间狂歌劲舞,呼啦啦撕扯开北方春天的大幕。
  一场倒春寒过后,气温骤然下降。在灰蒙蒙的寒冷里,一大早还没有睡醒的太阳耷拉着头,猫在东边的山窝子里,不肯出来,最后才象被拉犟牛般拽将出来,它无力地依在了村东老歪脖子榆树上,榆树的枝条光秃且抽象,似一副画儿一般。太阳惨白着个脸,半天纹丝不动。古老的黄泥河黑沉沉地向东而去,刚刚化开的黑土地,一夜过后,又被严寒凝固成铁板一块。
  村中,在阵阵阴风里,只听得常家的铁大门“吱——嘎——嘎”一阵妖叫,生生地锯进人们的耳朵里。常家大铁门徐徐地裂开一条缝儿,一前一后,慢吞吞地吐出两个人来。走在前面的人是县城里有名的老中医“赛华佗”李花先生。
  这李花先生大约七十多岁年纪,李花不是他的真名,只因小时出疹子脸上落下了星星点点的麻子,所以大家给了他这样一个雅号。李花先生家十八代祖传中医世家,李花自小喜欢医道,又是学中医的天才,一直跟随自己的爷爷学医,从十几岁就开始给人把脉开方,任何疑难杂症,到了他手里,几乎是药到病除。久而久之,连李花先生住的屯子李家湾都被叫成了李花先生屯子,后来,由于大名远扬,李花先生为了行医方便,就搬到了县城去了。
  话说此时,李花先生着了一件深蓝色棉袄,用手正了正头上的黑呢老头帽,细瘦的身子如“量天尺”虫子般屈着,回头对跟在后面的常家二儿子常孝悄声叹口气道:“咱们爷们处了这么多年了,觉得不外,我跟你爹处的那是多个脑袋差个姓,看他现在的光景,那腿肿的跟两大青萝卜似的,老话讲男怕穿靴女怕戴帽,这次呀,我这老哥光景不好,你们早做准备吧!”一听这话,常孝的脸立马挂了霜,叹了一口气道:“是,李叔,您老慢走啊……”
  话说回来,常家七爷身子骨一向硬棒,可是感了一次风寒,一病不起了。这不,这几天眼见着是病的越发的沉重了,倒在自个儿的屋炕上,不吃不喝也不动了,连眼皮子也懒得往上撩一撩了。西药的各式针剂,常七爷打腻歪了,各色的中成药也吃烦了。这可咋办?常家哥儿们几个实在没辙了,合计了一下,就弄了辆专车,请了常家的世交,县城里大名鼎鼎的“赛华佗”李花先生来,李花先生来到常家,仔仔细细地给常七爷把了脉,开了药,叮嘱各项服用事宜。末了,临走时李花先生扔下的话,让常家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如临大敌,也再次提高了重视级别。只因这李花先生是这小县城里的双面神啊!他一面是这世上救命的活菩萨,另一面也是这世上的活阎王,他若说谁没得救了,那也差不多正式判了那人死刑了。你想活命,一个字:难!常言道心到佛知,上供人吃,唉,有病乱投医,死马当活马医呗,除此之外常家人有啥法呢?常家另一边也在准备常七爷的百年后事了  。                      
  常家人上上下下开始忙活起来。常七爷的寿衣是早年间请裁缝可着身儿缝制好了的,每年的三伏天,常七爷的儿媳妇还得拿出来晒晒晾一晾霉,过大年时,常七爷还要把上衣掛子穿上几天,意为穿上了就可避了一年的灾星,可以长命百岁。可是今儿不中了。
  常七爷今年八十九岁,一大字儿不识,骨子里尽是盘根错节的老观念,信鬼,信神,就是不信自个儿。那天李花先生前脚出了他家大门,常七爷马溜儿把儿子常孝叫到眼前, 喘着:“老二呀,你听爹说……我都这大数岁了,也不怕死了,我死后有一事你千万给我做到,千万不能把我拉去炼人炉推炉子里烧了,我死后,你要敢把你爹我烧了,你个王八羔子地,你爹我做鬼也不能饶了你就是了……”“哎呀爹,您老人家就一百个放心得了,我一定把厦屋那几块板给你就是了!”常孝拍着胸脯表着态。常七爷又喘着道:“再有我不进咱家西大沟的祖坟,我要自个儿埋在南山湾咱家松树林里,早年间村里来过南蛮子说了,咱家那地前有笔架山,南河无冬历夏地流个不停,后人钱财不断,还有案,后边是四方山,可是千载难逢的风水宝地呀,我埋进去后,过不了三代,咱家就有戴乌纱帽当官的后人,但是我,人,不能火化,要是把我化了就不灵了,不管花多少钱,都把我用早年间准备好的那四块红松棺材板儿裹了,送到南山弯自家的那个风水好地埋了。”                                                                                                                                                         
  一听爹这么说,常孝不敢耽搁,第二天趁睛天找来村中大能人木匠“一把手”。
  何谓“一把手”?说起这大能人“一把手”,我们还真得细细表一表才是。大能人“一把手”本姓刘,名财,字号不详。说起这刘财,有一段儿小曲正是说他:“不占龙头选,不入名贤传。时时酒圣,处处诗禅。烟霞状元,江湖醉仙。笑谈便是编修院。留连,批风拥月四十年。”这刘财,从前可是读过县城里的老高中,毕了业,回到村中,不想出力,就学了木匠活儿,由于文化高脑袋瓜子又灵,成了村中顶一流的木匠。后来一次干木匠活,用电刨子不小心把左手的四个手指头生拉的刨掉了,只剩了一个大拇指,可是右手还好好的。这刘财你不服不成,虽说只剩了右手,可依然做他的木匠活,又把自己的三个小子也手把手的调教成了木匠,前后村盖房子,从砍房架子,到方个地基,盖房子,最后到装修,忙得他们父子四人没日得闲,有道是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一有了木匠活儿,刘财带上三个儿子,嘴上叨着洋烟卷儿,只管神气活现地支个嘴儿就中,三个儿子生龙活虎,管保活儿干的地地道道的,又因他只有一只手,人都戏言他是真真正正“一把手”。这些年农村的房子雨后春笋齐刷刷地冒出了一大片,刘财的荷包差点鼓破,小日子这个滋润就别说了。
  这不早早地爷儿四个来了,带着奔凿斧锯,又在众多前来常家帮忙看热闹的村民帮助下,叮咣可劲儿地干了一整天,天黑时,常七爷的一口上等红松独梆的大料子就传好了。                                                                                                         
  常孝买了酒菜, 在自家大客厅摆了两桌,来帮忙的木匠一把手爷儿四个,左邻右舍本家的兄弟子侄坐了满满当当两大圈。虽然炕上躺着要死的人,可客厅里依然是你敬我干杯光觥影,人们说说笑笑打着哈哈凑着趣儿,你一言,我一;一口菜,一杯酒,呼哈喊叫,上天入地,古今中外,无所不包,无其不有,侃起了大山,吹起牛皮,扯起王八蛋来。
  刘财不愧是一把手,走到哪里都人模狗样有个当官的派头。一个人坐在对门的座北朝南的主位子上,自个儿倒了一杯高梁小烧,慢慢腾腾地抿了一小口,夹了一口凉菜,对陪在身边的常孝幽幽地开口道:“老二呀,你听说了没,这几天咱们村要换村长了。”常孝忙点头回到,“啊,听说了,听说那赵万江正四下里活动呢,还要连任。”“那老二呀,你就没有啥想法?”一手放下手中筷子,眼皮向上挑起,一脸诡秘地盯着常孝的脸看了几秒钟,常孝被看得直发毛椤,哎呀,刘哥,你说啥哪?赵万江当村长,我能有啥想法。哼,呆子,木头!一把手恨恨地猛一把把小酒盅里的酒倾倒进嘴里。常孝楞不楞眼地杵在那儿。老二!今天不是你刘哥我呲你,你说你那脖子上的东西你就不转转,你不当村长,咱们老常家就没有当村长的料了么?要叫我看,咱家我大侄子常河就中!一把手唾沫星子四处飞溅,急赤白脸地。情急了又高了一声,哎,你们说要换村长了,我提议,这回叫咱常河大侄子当村长中不?二十几个人中立马有人应声回了马屁,咋不行,太行了!人们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搅开了大话粥。                                                               
  大家 要知道,现如今还是咱家曹操比那博尔特跑的快,因为说曹操曹操眨眼之时就到。这不,一台白色丰田越野停在了常家大门口,眼尖的一把手笑了,真他妈地灵,一说我大侄子立马就到了!人们的目光齐刷刷探照灯般投向屋外。只见车上下来一个义气风发的年轻人。矮个不到一米七,胖敦敦,白净面皮,酱块子四方脑袋,脖子上一条金晃晃小手指粗金链子,年轻人摘下墨镜,露出一双浓黑下八撇卧蚕粗眉。小眼有神笑意盈盈。
  年轻人稳步跨进屋来。哎呀,大侄子,我们正念叨你呢!一把手慌忙迎上前,仿佛被天王老子接见了一般受宠若惊。

  哎呀,刘叔,大伙都在呀,快来坐快来坐,一把手立马由饭桌上的主席之正位退居副位。口中忙道:大侄子这时候你回来干啥来了?
  大伙给我爷传料子,我咋说也得回来看一看呀。
  没事滴!此时这一把手红光满面,拍着自己的胸脯儿对常河:有你刘叔在,这些小事大侄子你就一百个放心!都弄好了,就你刘叔这手把,一天倍服地,不是吹,这是你刘叔这辈子最用心传的一副料子,再说咱们家啥人家,村东头一走村西头叫它颤,我七叔不用这样的料子谁能用得上!
  刘叔,你费心了,来我敬你老一杯!
  哎哟,妈呀!大侄子你说啥外道话!
  一把手受宠若惊,噌的一声,由座上蹿起,急急地接过常河递来的一杯啤酒,一扬脖。咕咚咚落了肚,喝的有些急,脸儿呛的跟个猴儿腚子一般无二,咳咳……他又夹了口凉菜压了压,又抬手抹了抹嘴角的啤酒沫子。
  大侄呀,你正好回来了,我刚才和你爸正说一大事儿呢。气儿刚一定,一把手就忙不迭地急着汇报上了。
  啥?你说,刘叔!
  这不村里要换的届选举了,我寻思,你小子,能不能去竞选村长啊?一把手眼睛有些红,对着常用河试探着问道。
  呵呵 ……常河一声朗笑,刘叔,你也太高看我了,我能行么?
  啥他妈叫能行么,是——能行!刘财斩钉截铁道,你要是不行!谁他妈能行?不说你刘叔我眼光毒!那也差不多,和你般对般的小子,我就看好你了!
  刘叔——老江湖!常河向着一把手挑了挑大拇指,这回儿,你大侄儿,我,这回我就听你老的话,去照量照量去!
  哈哈哈……
  我常河不才,还真想为村里的老少爷们做点事儿……
  你看你看,就我大侄子说这几句话,场面上人,那真个叫电线杆子上挂暖壶——水平高!,看看般对般的小犊子们有这志向么!来大侄,咱爷俩干一个!
  咣!两杯啤酒落肚。一把手到现在白的啤的已经装了半肚,不觉有些头重脚轻,脸儿红红,酒膈儿连连,眼珠子吐火,伸手摸出烟,常河忙恭敬掏出进口打火机,近前打火,最后自己也点上一支,一把手停下喝酒,慢悠悠地吐了口烟雾道:
  大侄 呀,你能有这想法,真行,这年头有道是:群众看党员,党员看干部,还得当官呀。村里的这帮小犊 子就知道出力出汗挣那两个徒逼钱,那当个屁用!你说吧,这年头你光有两钱儿,很多时候,那是屁事不顶!现在啥事儿都得找人儿,一下子找对了吧,少花两钱,要是没找对人,得,道没少跑,累没少挨,钱没少花,最终末了,事儿没办成。你看那有人的,那说一句话,那叫一个好呀,比钱好使!顶用!所以,没事儿时,我就琢磨了,这有机会,就是抢掉了脑袋瓜子,那也要去当官。除了牛倌之外别管它啥官,就是比老百姓强百套。就是村长这不上级的官咱也要削掉脑袋去抢!

  谁说村长没级?村长相当于县大院里的股级呢!人堆里传过一声话,这些小王八羔子啊!知道的还挺多呢!一把手抿了一口酒,砸吧了下嘴,像是自言自语咕哝道,县官不如现管,别看村长不上级,可在村子里那可是一手遮天的土皇上呀!
  呵呵呵……

  常河笑着听着一把手念叨着他的人生金玉良言,心里却打起了自己的小九九……
  于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一出好戏开演了。
  正是:手自搓,剑频磨,古来丈夫天下多。青镜摩挲,白首蹉跎,失志困衡窝。有声名谁识廉颇,广才学不用萧何。忙忙的逃海滨,急急的隐山阿,今日个,平地起风波。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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