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7月1日,哈尔滨市47中学的同学,杜建国、贾小琴、姚桂凤、王宏瑶、何瑶仙、王月霞、赵杰、张影、穆滨茹、孙雅珍、宋蕰清、杨冬玲、李久茹,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来到了五大连池农场。

下乡的当年,赶上五大连池风调雨顺,粮食大丰收。也就是9月底的光景,一场突如其来的漫天大雪降临,一夜之间给大地披上了银装。

那场罕见的大雪来得太早、太突然了,大田地里的庄稼全埋在雪里了!这次降雪普遍都有一尺多厚,积雪深的地方甚至超过了40公分。玉米地还好,玉米棒结得高,收获影响不大。最惨的就是大豆地了,枯黄的秸杆本来只有五六十公分高,只见雪地里露出一丁点豆枝,整个黄豆秧子都埋在雪里了。尾山脚下的7连(那时叫7队)地多人少,割完的黄豆没来得及拉完,就被大雪掩盖。总场领导发出了总动员,动员一切力量支援7连,“雪中抢黄豆”突击大会战,场机关要求,各单位都要抽调人员下去。

2队的书记孟昭亮、队长孙柱庭从场部开会回来,传达场部领导指示:“我们2队是良种队(那时还没编制兵团),大田少,所有的粮食都已抢收回来,因此,我们良种队也是指派单位之一”。这次参加会战的人员是哈市青年和当地青年。当地青年有孙桂珍、孙凤珍、徐秀琴、孙显坤、邵国芝、李宗学、赵玉江等。

这次参加大会战一共20人。孟书记说:“这次任务很艰巨,也很苦很累,希望大家要当成政治任务来完成”。最后,孟书记大声问道:“同志们,有没有信心完成任务?”当时大家齐声回答:“有!”接着,大家齐声高喊口号,大声朗诵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成难,去争取胜利!”

10月26日早上,队领导都来送我们。我们戴上狗皮帽子,围上围巾,穿着靰鞡鞋,穿戴整齐后,各自身背行李,手拿着三齿子、铁叉子。由于雪下得很大,连里派东方红拖拉机,拖着大大的爬犁。我们坐在爬犁上面,出发!

从2连到7连大约半个钟头,东方红拖拉机直接把我们拉到了7连的黄豆地。由于坐在爬犁上,人不动弹,脚麻了,浑身上下都被风嗖得冷的慌。到了地方,大家赶快跳下爬犁,连蹦带跳地活动着手脚。

7队的领导说了几句感谢话后,就给我们分配了任务,“眼前这片地,就是分给你们的”。

从东到西,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一望无边;从南到北,看不见地头,远远的前面是看不到尽头。人们满眼看到的是大地一片皆白,全是雪,哪里来的黄豆?其实,雪地里埋着的黄豆秧,就在脚下。无奈之举,我们只好踏着厚厚的积雪,顶着凛冽的北风,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迈着步子,脚下趟着雪,摸索前进,一步步地向黄豆地里走去。

初冬,天寒地冻,漫天里还在不停地飘着雪花。北风呼呼刮着,风裹夹着雪花直向我们,迎面而来,冷酷无情地打在我们的脸上、身上。

大家拿着二齿子、三齿子、铁叉子,听从队长分配:四个人一趟垄,一人踩一堆。并排八个人两趟垄,垄的中间是拉着大爬犁的两辆车,每辆两个人装车,每个人装一垄。我们20人4趟垄,其中,16人刨黄豆,4人装车。

大家站在分配给自己的黄豆垄上,由于雪深,看不见雪下的黄豆,只要看到略有高点的地方,估计是黄豆堆的地方,我们就按垄去用脚去踩。只要踩出第一堆、第二堆,顺着垄接着踩下去,就容易找到以后的黄豆堆了。可以估摸着,原先割下来黄豆,都是隔三米差四米远的垄,间隔堆放。

干活时,我们只要看到高出地面的雪堆上有黄豆枝露在外面,就上去踩,踩到露出黄豆秧,就用三齿子刨。刨出黄豆秧之后,东方拖拉机就跟在后面,两个装车的人在后面装车。装满车后,拉到七连场院里,那里留有专人在卸车。

刚开始扒黄豆时,大家干劲十足。每当有人找到一堆黄豆秧就非常得意又高兴,欢呼大声喊叫:“又找到一堆啦!”

风还在猛烈地吹,雪不停地下,旷野里只能听到风吹的呜呜的鸣叫声,和我们踏雪的“吱吱”的脚步声。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这时我们已不把风雪放在眼里,一心只想把黄豆从雪里抢回去,有时顾也不上戴手套。由于气温太低,时间长了,扒黄豆秧,露在外面的手指冻硬了,一会又变白了,我们便捧起一捧雪使劲搓,再放到腋窝下暖和一会,不时再用嘴呵气取暖。我们只顾劳作,甚至忘记了时间、忘记了饥饿。大家干劲大,力量足,又踩又刨,踩踩刨刨,不一会儿身上就热乎了,每个人脸上都淌着汗。急促的呼吸和呼出的气,瞬间转化为气体,在人们的胡须、眼眉、棉帽上都挂了满满的冰霜,脸的周围也全是一层白霜。你望我,我看你,大家都笑了,要扮演雪夜里的圣诞老人,个个都不用化妆了。

这时,队长让我们刨到地北头再吃中午饭。大家你追我赶,这里两辆爬犁装满送往场院,那里又有两辆爬犁顶上来等待装车。来来往往,忙个不停。实在太累了,大家歇一会,但谁也不愿意多休息,只能喘喘气,接着再干。其实,刚出完汗,多歇一会就浑身冷,里外透心凉,也难受。为了赶在午饭前到地头,大家低头猛干,谁也不吱声了,一面低头踩,踩到黄豆后,又一顿猛刨。待到中午,大家终于到地头汇合了。

午饭是大馒头、萝卜汤。馒头用大簸箕装着,上面盖的是用棉花做的棉被。萝卜汤是用大圆桶装,同样外面是用棉花做的套,很保温。大家狼吞虎咽,都饿极了,也累极了。人们要加油,补充体力消耗。

吃完饭,稍作休息,趁着浑身没凉透,大家接着干,原先踩雪的人接着扒雪;原先刨黄豆的人,接着刨。

东北的冬天,昼短夜长,黑得早。下午3点半左右,白晃晃的太阳落下山来,天马上就黑下来了。队长说声“收工”,人们迈着劳累的步子深一脚、浅一脚往七连连队走。人们真是又冷又累,越走天越黑,越走步伐迈得越艰难。

晚饭吃的主食还是馒头、土豆白菜汤。没有肉,上面漂着屈指可数的油珠。没有油水,干活又累,我们特别能吃。半斤重的馒头,多数女生能吃2个,还有能吃3个的。

回到住处,我们的袜子和鞋都湿透了。鞋壳里都是雪,和裤脚都冻在了一起,都冻成冰疙瘩,鞋也脱不下来。我们就两人互相给对方脱,往下拽。有时一拽,劲头使大了,鞋拽下来,人也就来个大仰八叉,引得人们一阵哄堂大笑。那时我们刚下乡三个月,都是十六七岁的孩子,从来没有干过这么累的活,环境又恶劣又寒冷。过一会静下来,突然不知谁在抽泣,接下来是一片哭声。哭一会儿,大家安静了,累了一天,也该睡觉了。

当年,黑河地区白天最高气温也只有零下10度左右,夜间则更是达到零下20度左右。我们睡在7连小学校给我们腾出来的一个教室里,地上铺些麦秸,盖着自己带来的被子。屋里很冷,门窗也都没封严实。待在屋里,隐约就觉得脑后有风往被窝里灌。大家很累,简单洗漱一下,都戴着帽子和衣躺下。

睡得很香的时候,我隐隐约约觉得有一个软软的东西在脸上爬来爬去。用手一摸,就往外甩,吓得我“妈呀”一声叫,是耗子!我噌一下坐起来,冒一身冷汗,魂都快吓掉了,浑身都发软,心直“突突”乱跳。由于大家都很累,睡得很香,我这一声惊叫,并没有惊醒任何人。这一夜,我不敢睡了,把头埋在被里,把耳朵竖起来,听到一点动静,就心惊肉跳的,一夜无眠。以后的几天里,我睡觉都戴着狗皮帽子,用围巾把脸包起来,再把被子蒙在头上。早上起来我本想跟大家讲,张了几次嘴,转念一想,大家都是女生,胆子都小,也就没说。直到回2连,才告诉最好的朋友孙桂珍。

第二天,我们吃完早饭,开始上工。大家照样在雪地里费劲地往黄豆地走。因为拖拉机来回跑,把雪压实了,路比头一天强多了。雪已停,太阳出来了。一望无边的大田地里,白雪直晃眼睛。按照第一天的分工惯例,我们继续在雪地刨黄豆。由于岁数小,歇一夜,睡一觉,体力恢复快,也都不觉累了。我一夜没睡好觉,开始干活时,觉得头昏昏脑沉沉地,冷风吹面,干一会活,精神头就上来了。有了第一天的经验,大家刨黄豆的速度比第一天更快,人们干起活来,还是你追我赶。

雪过天晴,五大连池两岸的树枝上、草丛上,村庄的房上、柴垛上,到处都是白色的树挂,也就是现在所称的“雾凇”。各色景物,有的如寒江雪柳,玉树琼花;有的如梨花盛开,婀娜多姿;这时的五大连池,把人们带进如诗如画的人间仙境,美妙绝伦。这真是天然雕刻塑造美景,美之极了。北国大地以如此独特方式,迎接我们的到来。这时不知谁哼起了毛主席的诗词:“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大家跟着唱起来,脚下踩着雪地,嘴里唱着雪花,手上的三齿子上下飞舞,飞快地从雪地里刨出黄豆秧子,真是苦中有乐,累里有歌。

每天扒黄豆,要走十几里地的垄沟地,就靠着两条腿在雪地里,一步一步挪着走。一天活干下来,浑身衣服让汗水反复湿透了,脚上穿的棉胶鞋,里边袜子也被雪水浸湿了。这时气温零下十多度,寒气上来,很快把棉衣连内衣冻成了乌龟壳,嘣嘣硬,冻得直打哆嗦;鞋子也冻硬了,成了冰靴子,脚趾渐渐失去了知觉。

忙活半天,大家累得腰酸背疼,鼻子都冻得通红,但是一看到自己的劳动成果:被我们捡起的一堆堆大豆,一车接一车地运回七连场院,堆得满场院,望着老高老高的黄豆垛,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这时,我们男男女女20多人,两手把三齿子二齿子往雪地里一戳,尖顶的狗皮帽子下面,稚嫩的脸庞,嘴里冒出腾腾的热气,胡子和眉毛上满是冰碴子。人们在寒风中挺立着,活像一个个冰河时期雄赳赳的“古代武士”。

在大家努力下,通过辛勤的劳动,奋战了七天,终于把七队埋在雪里的大豆抢回来,胜利地完成了场领导交给我们的任务。

事隔50年,在北大荒的许多事,我仍记忆犹新。在北大荒,我经历的劳动:春天中,大风里播种;夏天里,雨中锄地;秋后,水中捞麦。但令我最难忘的,还是刚下乡的那年的雪中扒黄豆。尤其是,想起那天晚上耗子爬到脸上的事,至今还心有余悸,脸上恨不得要起一片鸡皮疙瘩。

我离开北大荒已经很久了。但是我从内心里,还是喜欢咱东北白皑皑的大雪,喜欢在雪天的行走;最喜欢扬起脸来,让大雪亲吻抚摸我的脸颊,感知我的温情,走进我的心灵。仰视天空纷纷扬扬的雪花,在风中漫天飞舞,自由潇洒。这时候,我的脑海会出现一幅画面:在白茫茫的雪海里,一群年轻的生命与天斗,与地斗,与风雪斗;劳累着,奋战着。他们心里有苦,有泪,也有欢乐! 

【作者】何瑶仙:1949年5月出生,女,哈尔滨第47中学1966届初中毕业生。1966年6月13日来到2连,后勤排果树班工作,1979年病退回到哈尔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