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世纪前的1966年5月,史无前例的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爆发了。学校停课、工厂停产,部队也要闹革命,整个社会秩序都被打乱了。成千上万的老师、干部,还有专家学者、文艺工作者,都被红卫兵或造反派打成了“走资派”、“反动权威”、“黑五类”、“牛鬼蛇神”,惨遭抄家批斗。几千年来的传统文化都作为“四旧” 遭到了大革命、大批判。无数珍贵的历史文物、名胜古迹作为“封、资、修” 被毁坏和封闭了。国家几乎陷入了无政府状态。直到1968年3月,全国中小学生才开始返校,被称为“复课闹革命”。开学不久后的课堂上,老师对全班同学说: “你们想学什么,我就教什么。” 大家踊跃发言,想学什么的都有。可才一年多的时间,我们居然初中毕业了,到底学到了些啥?还真的说不清楚。 

当时全国66届以后的初高中“老三届”以及我们69届毕业生,有几百万青少年需要安置。那时最响亮的宣传口号是: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广阔天地大有作为!1969年8月,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到学校来招人,说兵团是部队待遇,来的人又都是亲人解放军,我和孪生姐姐珠珠就一起报了名。从报名政审到出发只有三天时间。托运装箱子那天,当我们把大帆布行李袋放在路边等待集中装车时, 碰巧,衡小燕的姐姐路过看见我们问道: “你们今年多大了?和晓燕一样大吗?”我们回答说:“应该一样大吧? 我们快十六岁了”。她惊讶地说:“你们都才是十五六岁的孩子呀!怎么就下乡了呢?” 可我们不觉得自己是孩子,我们满怀着豪情和同学们一起来到了黑龙江省德都县的五大连池,分配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一师五团2连,加入到“屯垦戍边、保卫边疆、建设边疆”的队伍之中,这一去就是八年。 

五大连池地处黑龙江中西部肥沃广袤的松嫩大平原边缘,距离哈尔滨市380公里。当年火山岩浆喷发,阻塞了白河河道,形成了五个湖泊,成为我国第二大堰塞湖,并被十四座火山群环抱。火山峰峦耸立,林木茂盛。山脚下,岩浆凝固形成的青色的、黑褐色的石龙面目奇异,起伏连绵,有的状似浪涛翻卷。夏日里,连池湖水映着火山的倒影,碧波荡漾,白云朵朵,渔船往来。覆盖在丘陵大地上的麦田,如同一层美丽的金黄色的天然地毯。清风拂面,麦浪滚滚,金光灿灿,风吹草低见牛羊,好一派北国风光的瑰丽景象。 

小时候,珠珠算是家中最聪明的孩子。无论游泳、骑自行车、做作业、打篮球、拉小提琴,甚至上大学都是她领先。到了北大荒,她割麦子割得特别快,在最前面的那拨人里,肯定会有她的身影,有时候收工了她也不知道。有一次,我只好到麦地深处找她。我一边高一声低一声的喊着她的名字,一边深一脚浅一脚的踏在垄趟里。直到我都走累了,才看见她穿着妈妈的苹果绿的裤子,弯着腰像个大西瓜,还在那里不停地割着麦子。我拍拍她的“大西瓜”告诉她,收工啦!由于珠珠工作表现出色,连里调她到连队良种试验站工作去了。我曾好奇纳闷的问过她: “你割麦子怎么那么快呢?” 她的回答很简单: “我的镰刀特别好使,顺手。”古人说:“工欲善其事, 必先利其器”,可我拿着她的镰刀比划了几下, 并不觉得有多好使。 

看到珠珠的进步,我也想加把劲儿,好好干。不是说“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 嘛。北大荒是国家的粮仓,要想让小麦、黄豆、玉米有一个好的长势,稳产高产,就得加强田间管理,勤伺候。夏天锄草,麦豆收割都是扒皮累人的活儿,虽然有“康拜因”——联合收割机,为了争时间不误农时,农工排的战士们都要下地参加抢收。黑土地上,阳光之下,我和同龄的小伙伴们并肩战斗, 奋力收割,挥汗如雨。我终于体会到了古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真实含义。割麦子要讲技术,割大豆最为累人,深弯腰,迈大步,“噌噌噌”,闷头就是几十米。一天干下来,不知腰腿为何物。幸亏那时年轻,地头歇一会儿,睡个好觉就能恢复过来了。晚上,宿舍里有的人有时想家想得直哭,也触动了我对爸爸妈妈的思念。在我们下乡的时候,他们已经随单位下放到河南漯河那边的“五七干校”去了。 

冬天这里最冷能到零下40多度, 五大连池冰冻得河上能跑满载的大卡车。冬季里变农闲为农忙,冒着严寒放炮炸石头修水利,闲时还要刨冰、运土,为来年春种积肥。刚到2连时,冬季出工,我们还是城里人的习惯,出门喜欢戴口罩,以为这样可以防冻。没想到适得其反,不仅不防冻,还因热气从口罩中溢出,殃及周围,常被冻伤。皮肤冻伤了,不敢用手碰,只能用雪擦,一旦擦不过来,就会长疮流黄水,冻伤的创面不挠就痒,一挠就会疼得钻心。秋季里,手脚长冻疮更是平常的事。后来大家习惯了严寒天气,冻伤的事就很少发生了,因为毕竟我们年轻,慢慢地适应了环境。 

好在东北的房子屋里有火炉、火炕或火墙,窗户大多是双层玻璃, 有的玻璃夹层中间铺着锯末。冬天室外寒风刺骨, 我们睡的都是火炕,屋里有火炉,室内烧得热呼呼的。2连的女生住的是新盖好的宿舍。我到五连砖厂,住的是旧平房。几十个女生住一个大的房间,南北对面两铺大炕。入冬前,为了保证取暖效果,按照东北人的生活习惯,都要扒炕抹墙,疏通烟囱,整个冬季无论白天黑夜,连里都安排人在屋内值守,专烧火炕和炉子。 

北大荒盛产小麦大豆,刚去的时候,连队食堂蒸的大白馒头又暄腾又甜,炖的新磨的豆腐又鲜嫩又香。多年来,平时最常吃的菜就是大锅熬的土豆圆白菜,东北人叫“大头菜”。有时候,就是这样的菜也不能多给,大家的饭盒里总是汤汤水水的。当时流行的顺口溜儿是:“从黑河到赵光(兵团一师师部所在地),兵团战士爱喝汤,早上喝汤迎朝阳,晚上喝汤照月亮”。偶尔一顿冻豆腐圆白菜炖粉条已是难得,肉只有逢年过节时才吃得上。记得下乡那年遇到自然灾害,第二年春天团里断粮了,面粉没有了,很快地,玉米子、小米饭也吃不上了,只能吃麦麸子做的馒头,像忆苦饭一样很难下咽。有时往地里送的饭,甚至晚饭吃的竟是蒸南瓜就咸菜。 

当时插队的知青是挣工分, 我们兵团农场是发工资,每月能拿到32元钱。有时大家就到团部商店,到德都县城,买水果、鱼肉罐头打牙祭改善生活。虽然大米饭难得一见,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那里吃得还算温饱,就是蔬菜单调,土豆萝卜大头菜。高寒地区水果品种少得可怜,记忆中除了苹果就是梨了,所以,不管什么水果,当地人不叫官称,通通都叫一个字“果”,北大荒常见的果就是冻得黑黑的秋子梨——冻梨。 

1969年3月,中苏两国在乌苏里江珍宝岛上爆发了激烈的边境军事冲突,战争有一触即发之势。那时的宣传是,准备打大仗,准备打核战争。为了应付可能发生的战争。我们到连队不久,团里要求各连队能够学会识别当地的中草药,以备战时之需。同学中间, 魏曼华也对中医中草药有浓厚的兴趣。三池子边有一片开阔的草地,农场老场长的坟就在那里。春夏季节,池子边绿草茵茵,鲜花盛开。我们一干人跑到这片茂盛的野花野草中识别过中草药。如什么是车前草之类,还要了解其药理药性等。其实中草药的效用一直有争议,但在医疗条件贫乏有限的地方,就地取材还是值得提倡的。 

以前,我们家住在南院小北院的时候,一位中医研究院的针灸大夫,就住在我们家楼下。文革初期她在家没事,曾手把手的教过我针灸行针和找穴位。比如环跳穴:取侧卧,在臀部的位置上虚画一个十字,交叉点上就是此穴。人体的构造是背如饼,腹如井。所以背部,包括肩部和头颈用针都要非常小心。而胃肠病痛在腹部的穴位却可以用三寸的长针。足三里双穴是长寿穴;内关、极泉、心俞可是心脏保健的要穴。记得兵团当时流行的口号是“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在2连的时候,有时我会主动给同学战友或老职工家属针灸治治病。我还尝试过用空的水果罐头瓶, 用报纸条作火捻儿,给人拔火罐儿。有人哪儿寒痛什么的,就给她拔上一罐子。 

记得调到砖厂后盛夏的一天,天酷热气温高,有个中年男子路过我们连队,可能是烈日下走路太久了,头痛难忍。当时连队卫生员不在, 那个人只好无奈的抱着头, 坐在地上很痛苦的样子。我问他怕不怕扎针? 他说只要能治好他的头痛, 怎样都行。我就拿来用酒精棉球消毒过的针灸针,在他头部几个要穴扎了几针,他马上就说不疼了,谢过后就继续赶路。银针虽小, 它的妙处在于:以痛治痛,手到病除。 

1970年春天,我们5班从2连调往五连,前往金龙岗开荒。上海知青朱福珍是我们的班长,北京知青记得有朱晓红、崔一玲、王雅娟、袁辉丽等。哈尔滨老知青,高中生梁原华成了我们的指导员, 记得连长是一名带着家属的退伍军人。五连是新建连队,一师独立一营解散后撤到五团安置,其中一批上海知青和鹤岗知青分配到了我们新连。后来认识了上海知青韩金女。金龙岗的生活很艰苦,刚去时都住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后来在连长和老职工的带领下盖好了一排平房。清晨出操跑步,干活儿回来,大家端着脸盆排队打水,每人只有三水舀子热水。水怎么用是自己的事,刷牙洗脸,擦澡洗脚,甚至晚间的饮水都在其中了。晚上,有人误喝了洗脚水的事也曾有发生。我们连队扛麻袋的重活儿,一般多是男生担当的。记得天津女知青,排长赵建华在扛麻袋中, 就造成了腰椎损伤。我钻到麻袋底下,人根本就站不起来。 

2连离团部近,到团部买东西,到礼堂看电影都很方便。而我们5连,要从金龙岗列队行军,走上40至50分钟才能到团部大礼堂。有人鼓励大家说: 要知行军苦不苦,想想长征两万五,这段路程自然就是小菜一碟儿了。北京知青杜蒲(曾在中央党校读研究生,在社科院读博士,已因病去世),当时他是连队里的司号员和通讯员。他年纪最小, 却几乎每天都要步行往返于金龙岗和团部之间。他经常是背着大书包,扛着大口袋,给大家送来望眼欲穿的家信或包裹等。当他通知我, 2连我姐姐那里刚收到家里寄来的包裹时,我好高兴!

几天后,是冬季的一个晚上,5连的人到团部礼堂看电影,每次换片盘的时候,马上就会响起 “咚!咚!咚!” 的声音, 最后连成一片的闷响,这是大家因寒冷集体跺脚的声音。看完电影路过2连,我趁机到宿舍和珠珠说了说话,并分取了妈妈寄来的小包裹。只一会儿的工夫,五连的队伍就消失在夜幕之中,不见了踪影。那可是冬季的夜晚,天空漆黑一片,虽然地面上有茫茫白雪的微弱反光,我独自一人还是迷路了。幸亏文革时,我们几个发小跟着中学红卫兵到外地大串联过,练就了敢于冒险的精神。迷茫中,我很快冷静下来,寻找着熟悉的记忆。突然,我看到路旁不远处,矗立着一根高高的电线杆,电线一定是沿着公路架的。我灵机一动,数着电线杆,找到了回金龙岗的路。半路上,遇到了韩金女几个掉队的女生,大家结伴而行终于安全归队了。看来,遇事不慌才能救自己。 

不久,5连开荒不成,我们又从金龙岗搬到2连北面的三池畔,新建了砖厂。据说那里的土质更适合制砖,用水也方便。每天我们就围着切坯车床忙活。长方形的黑色泥条从机器里拱出来,一人在切坯车床上浇上水,等泥条过来,一踩脚踏板,金属长形挡板推挤着泥条到钢丝前,一下就切出十几块砖形的泥坯来,并落在了已经准备好的,架在外侧撒上了沙子的宽木板上。我们两个女生随即把板子抬到架子车上。五、六板的泥砖坯装上架子车后,就被男生推走了,下一辆车又跟了上来。流水作业的场面,紧张有序,忙得不可开交。只有机器出故障需要检修,或者钢丝被泥条里的石子挤断了要换钢丝的时候,大家才能趁机休息一下。 

哈尔滨知青韩铮,乐观开朗,他虽然个头儿不高, 干起活儿来手脚特别麻利,大家都喜欢和他开开玩笑。当他和别的男生,轮流把架子车推进不远的长长的坯子棚里面时,已经有一组人等在那里,并马上卸车码好泥砖坯。六、七层高的泥砖坯子,一排排的,像矮墙似的很整齐。泥砖坯需要经常倒换位置,均匀风干后,才可以进窑里烧制。烧砖是技术活儿, 一般是老职工专人烧窑、守窑。而最脏最累的活儿是出窑,因砖的粉尘很大,出窑时又是高温。常看到北京知青女排长程玉梅,戴着口罩和手套,带着两拨人轮换着紧张地出窑。一垛垛的红砖,很快就被各种车辆拉走了。 

据说河沙砖比较保暖,可能是为了制造这种砖需要河沙,我跟车拉过沙子。那次是夜间出车,到了县城德都北部讷谟尔河畔沙场,天已经很晚了。几个人坐在拖拉机车斗里, 一路颠得都快吐了, 到了沙场,要一锹一锹的装满一车的沙子,沙土上的硬土层还要用镐刨。回来后,还要一锹一锹的卸车。为了证明自己,我使出浑身的力气,和别人比赛,看谁卸车快。无奈我人小力薄, 在昏暗的车灯下,已经干得汗流浃背,满脑袋冒白烟儿了,也赛不过人家。但晚上出车有夜班饭,也是病号饭, 可以吃上一碗香喷喷的热面条。拉第二车沙子的时候,拖拉机中途熄火了,前不着村儿后不着店儿的,半夜里那个冷啊!直到清晨,过往的车辆才解救了我们。 

听我男友说, 北大荒干的最苦最累的活儿是上大兴安岭伐木。当年他们一伙年轻帅哥壮汉抬木头时,每八个人分成四组杠,每组两个人肩上横着一副杠子,用右肩扛的称为大肩,用左肩的称为小肩。每个位置都有不同的特点和要求,每人要肩负几百斤的份量。男友抬的是头杠的小肩,不但要领路还得喊号子,体力消耗更大。喊号子,为的是大家步调一致,劲儿往一处使。有的老职工喊的号子,五花八门啥磕儿都有,特逗闷子。他说扛木头最着力的地方是后脖颈椎一带,由于长期挤压和受力,磨出来的一块厚肉垫被称为“大老脖子”。他妈妈曾摸着他这块厚肉垫, 差点儿都心疼得哭出来。在林场干活儿无论是扛木头还是伐木都有危险,伤残的事故时有发生。其实他身板并不特别结实,刚大病初愈就下了乡,又干这么重的活,现在想想真有些后怕。 

夏天,我们有时会到河边玩水洗衣服。朱晓红教我唱苏联歌曲《山楂树》和《三套车》,晚上给我们讲《一只绣花鞋》的故事。张新说: 在图书馆工作,是她的梦想。她说那里的工作非常有趣, 可以看书学东西长知识。后来,崔一玲拿来一本《红楼梦》,我们几个人就在被窝里,打着手电轮流传阅。有一次轮到我看了, 刚打开书,就听见有人在门外大喊:“卫生员刘洁,快起来!我的老婆喝敌敌畏了!” 在砖厂我们也住过帐篷房,在通铺上刘洁就睡在我旁边。她说夜黑,让我陪她出诊一下。 

原来是电工和他老婆吵架,他老婆一时想不开,自寻短见。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 千年修得共枕眠”,他们可都有一个小儿子了,还吵得要死要活的。幸亏刘洁有办法, 正巧电工家里有绿豆,刘洁把绿豆砸碎后,给电工老婆喝灌下去,那女人一通上吐下泻排毒,面色苍白,但终于救了过来,保住了性命。这件事令我非常震惊,吵架事情虽小,但都能差点儿闹出人命来。所以我几乎从来不和他人吵架,争论起来也不敢恶语伤人,这样才能家庭和睦,与人相安无事。

在2连的同学发小中, 我和珠珠、卢嫈嫈、王蔚清(王毅)等也是球友。王毅的姐姐二平玩篮球的时候叫上我们。她教我们传球、运球、三步上篮、单手投球:用大拇指和小拇指控制球的方向,然后勾手投球成抛物线状才能准确入篮。远距离要双手投球。在篮板下投擦板球比较有准儿等。她教的这些基本技巧,使我们在连队的篮球联赛上,可派上了用场。 

我们几人还有同学发小赵奇霞等人, 组成了2连女篮队,过关斩将, 从连队打到营队, 最后进入了团队。我和珠珠配合默契,常互相跑动传球, 直奔前场,三步上篮投球命中,赢得场外一片欢呼声。卢嫈嫈投球比较准,但有一次她竟投了一记乌龙球。原来事出有因,在热火朝天的激烈比赛中,珠珠往本家误投了篮没进, 卢嫈嫈一个健步上去,补篮投球。尽管场内外大家使劲儿叫喊阻止,都无济于事。人家稳稳的投篮成功,送上了一个大礼,乐得对家拍手叫好!本来准备让她参加团队,但运动量大了,她就脸憋得通红,汗却出不来,可能不太适合参加大赛吧。珠珠也由于工作的原因不能参加团队的联赛。结果,代表2连参加团篮球队的重任,就落在了我一个人的肩上。 

我不仅参加了1971年的篮球团队,还参加了1973年的。两次都是军务股张股长带队。我个子不高,很少让我打前锋,而是打后卫。记得男队里印象最深的两个人,一个是哈尔滨知青魏立, 一个是上海知青潘志葵。魏立高高的个子,细细的脖子,脑袋好像也较小,但脸上总挂着和蔼的微笑。他多才多艺,会拉手风琴,是团部中心学校的老师。小潘是团部机关食堂司务长,他们那里是全团伙食最好的单位吧。他的身体就健壮多了,常常用假动作晃过摆脱对手,然后急停跳投。我在女队里认识了修理厂的北京知青陈京京,她父亲是原八一电影制片厂厂长。12连的上海知青吕桂娣投篮也很准。在五团运动会上的跳高项目中,最后只剩下了我们两个选手比赛,她个子比我高,最终获得了女子跳高第一名。还有北京知青六连卫生员崔爱萍。六连距离我们五连非常近,在我代理卫生员的时候, 她曾教过我如何打针和给病人开药,还借来一本医书让我读。 

那个年代的体育活动,好像除了篮球就是兵乓球比较流行。我男友从小就爱好体育活动,在小学的时候曾是全校兵乓球男子单打冠军。到北大荒后,他曾和水泥厂的上海知青陈一江一起代表五团到二龙山6团参加过师里的兵乓球比赛。1973年底他带着工程连的一个排到我们五连砖厂帮助工作了一段时间。 收工后,大家经常一起打兵乓球。当时的口号不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吗?在繁忙的劳动中,我能有机会参加球类比赛和活动,不仅锻炼了身体,增长了见识,还收获了友谊。 

下雨天,到处湿漉漉的,泥浆泛起,无法干活制砖,大家只好歇工。那时候,一年四季没有什么节假日,更不知道周末这回事。下雨了, 歇工了,又要学习枯燥乏味的报刊社论和政治文件了,但也算是一种休息。一次下雨天,连队开完大会,田指导员看到时间还早,提议说,谁给大家唱个歌呀?人群中有人调侃的说:“让我唱个歌儿呀,嗓子赛破锣, 让我跳个舞, 浑身打哆嗦。”大家一片哄堂大笑。指导员没办法,操着他特有的山东腔,直接点起名来:“小红子、小加加给大家唱唱歌。” 朱晓红好像演唱的是阿庆嫂,我坐在炕上唱了一首《洪湖水浪打浪》,大家热烈鼓掌! 这可是我第二次当众独唱呵。 

文革前,我和珠珠被挑选应考过解放军艺术学院。记得面试时我唱了一首音乐课上刚学的新歌《丰收歌》,是1964年第三届全运会团体操表演上郭兰英演唱的新歌。由于当时年纪小又是第一次独唱, 总有点怯生生的。一位主考的女老师却说:“这孩子好像没膛音?”后来在中文班当班长的时候,我总喜欢用麦克风说话,就怕自己音量小,大家听不清。多年前录了一首《难忘今宵》,我放声歌唱, 音色还算嘹亮动听,得到大家的赞赏鼓励,真的好开心哟! 

在砖厂午休时,我们报道组几个人有时要轮流为连队出板报搞宣传。我男友曾在团宣传股工作,记得他曾巡回演讲到我们连队,讲的是“儒法斗争史”中的商秧变法。他一到五连以后, 马上召集报道组开会,非常支持我们的工作,大家都很高兴。我们也就这样相识了。那时文艺活动很少,只能自己唱歌自娱自乐了。记得有时我会一个人坐到房山头的阴凉处,捧着本《革命歌曲大家唱》,识着简谱把喜欢的歌哼着唱下来。文革初期,全国人民的文化生活,除了唱“语录歌”、跳“忠字舞”以外,就是江青监制扶持的八个革命样板戏了。广播电台、农村大喇叭里天天唱这八个戏,家喻户晓,人人皆知。很多人都会唱一唱《沙家滨》里 “智斗” 的戏段,还有《白毛女》里的《北风吹》等。我最喜欢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其中的几张剧照一直保留至今。 

五团举行文艺汇演时,我特地请来团宣传队的同学好友卢嫈嫈,帮助我们编舞。记得是《麦收舞》,她拿着这个舞蹈的说明图指导我们,上面有舞姿造型、步伐虚线等图谱。我当领舞,老职工的几个女孩儿伴舞。我变换着动作,不时假装挥起木铲扬麦子, 女孩子们随着我, 不停的转动着手里的草帽,变化着不同的队列翩翩起舞。上演前, 我给她们每个人化妆,描眉涂红了一番,很喜庆,大家就高高兴兴,美滋滋地登台表演了。估计她们都会终生难忘的,我也是。虽然我参加过中学生的文艺汇演和在学校大礼堂登台表演过, 但领舞还真是头一回。 

我男友多才多艺,会吹笛子。那年月到处普及样板戏,他曾用一支竹笛在12连给排演的全本《红灯记》吹伴奏。他写过快板、对口词,后来还编过话剧上演。这次为汇演编写了赞颂兵团战士修水利的对口词。原团宣传队的马国权和丁新盛二人,在舞台上一边铿镪有力地朗诵,一边造型矫健地表演,赢得了观众热烈的掌声。男友自己参加领诵了团部的《长征组歌》。记得在团部大礼堂汇演入场时, 有的连队还唱歌和拉歌。“七连的来一个”!“六连的来一个”!有的连队还唱起了一首刚学的新歌,好象是《兵团战士之歌》吧。

歌词唱道: 兵团战士胸有朝阳,屯垦戍边披荆斩棘战斗在边疆,毛泽东思想抚育我们茁壮成长,祖国大地山山水水充满了阳光。战天斗地炼红心,迎风冒雪志如钢,坚决响应毛主席的伟大号召,誓把边疆变粮仓。热爱边疆,扎根边疆,建设边疆,保卫边疆,红心向太阳!这首歌是五师的政委高思作词, 66届哈尔滨知青王德全谱曲的。 随着知青的大返城,这首曾在兵团战士中唱红的“经典歌曲”,也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如今,它已在歌本里悄悄沉睡了几十年。 

值得一提的是,1974年7月,我和一些战友包括哈尔滨知青田玲琦,北京知青曲慧玲、步惠英、张新、程玉梅、王瑞霞等,一起参加了师里的军训考核。负责训练的是团作训股的方股长。一次列队走方阵时,听见他叫我的名字,然后大喊道:“ 枪不能持平!  ” 当时我觉得很委屈,我的步伐和动作多标准啊!后来才明白:枪身持平, 装有实弹的话就很容易误射到前面的人。所以,持枪时枪口不能对着人。这一点我一直牢记在心,出了事故可不是闹着玩的呀。 

那次军训中,我们每人实弹射击了几发子弹,我懂得了3点成一线的射击要领,还用高土坡作掩体,投掷了一枚手榴弹。我投的那枚手榴弹, 投得比较近,只听发出“轰”的一声闷响,但并不惊心动魄。我们练习步枪的上下刺刀休息时,珠珠出差路过这里来看我,她拿起步枪几下子就上好了刺刀,又是几下子就收好了刺刀。她真行,怎么什么家伙到她手里都那么顺手呀?下乡前,一个同学家在高等军事学院(今国防大学), 她帮我要了一个参军名额。我十分兴奋犹豫了一天,还没等我下决心,机会就不翼而飞了。这次军训算是圆了我当兵的梦。其实,我并不喜欢打打杀杀和硝烟弥漫。我佩服的是军人的雷厉风行和奋勇拼搏的精神,尤其是赞赏女兵的飒爽英姿,就如“红色娘子军”那样的。

其实对我来说,也许在北大荒最大的收获是认识了我男友。他出身书香门第, 具有超凡的自学成才能力和在逆境中奋斗的精神。1977年恢复高考,他参加了5团的考试,取得了68、69届考生中的最好成绩。当时一些考分较低的战友,都上了重点大学,他却由于“家庭出身问题”而名落孙山。返京后,他依然顽强自学,竟没有上过一天补习班,在清华考区的数百名考生中名列第一而考上了北大,毕业后又留校任教。在后来的岁月里,我们无论遇到多么巨大的压力,都能较快地适应和承受,一步步迎着挑战走到了今天。

每个时代的环境和潮流都不是年轻人可以选择的。我们这代人的经历,坎坷崎岖,也许命运带给我们最大的硬伤是,在青春时期受到的教育太少了。岁月流逝,这几乎是无法补回来的。恐怕至今,我们还常常做不到唐代诗人刘禹锡在《陋室铭》中所说的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吧。然而,我们把宝贵的青春年华奉献给了北大荒的黑土地,在那艰苦的生活中,磨练出了不怕困难、吃苦耐劳、发愤图强等品格素质,成为人生中刻骨铭心的一段历程。

时光飞逝,梦洒天涯;几番回首,往事如烟;心路历程,跃然纸上。五大连池畔的青葱岁月,令人感慨、令人难忘。

【作者】加加:1953年11月出生,女,北京第67中学1969届初中毕业生。1969年8月来到2连,农工2排5班农工。1970年5月调2营5连,后回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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