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的10年中,过手的脏活累活数不清。这些活中最脏的,记忆最清楚的恐怕是这么几件,一是起麻,二是起羊圈,三是清理猪圈。相比之下,给我印象最深的要算是起麻。

北大荒冬季长夏季短,一过立秋,天气转凉,气温下降的速度很快。麦收结束,秋收未开始,农工排干些杂活,比如盖房子,给老职工家拉柴火,起个萝卜什么的。其中,起麻是其中一项。

记得起麻的那天,天气阴冷夹杂着点儿毛毛雨。早饭后,班长领活回来,我们班的任务是到三池子边上起麻。麻为何物,大家都不太清楚。城市的孩子哪见过这个,就算下乡劳动,也就是割割麦子到头了。

刚下乡的半大孩子,多少还保留着孩子的天性,喜欢幻想憧憬。走在路上,我觉得阴天里的池子边也很美。池水一波波缓缓地冲向岸边,撞击岸边哗哗的声音,说是弦乐也不过。清风里,顺着岸边栽植的黄果松向对岸望去,老黑山、火烧山隐约躲在阴云中,池子上的渔船不紧不慢地走着。如果时间凝固了,眼前的画面,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陶渊明的这段名句的意境,相差无几。

大家脚穿高筒雨鞋,缩着脖子,揣着手,来到麻池子。开始大伙都没把起麻当件事,也不可能想到后来的“结果”。领导让怎么做,咱就怎么干就是了。 

后来才知道,黄麻收割后必须经过浸泡的过程,麻表皮发酵后,麻和麻杆才能分离,再晾干后剥离取麻,方可打麻绳子。这个麻池子,是在岸边挖了个坑,将捆好的麻排放在坑中依次排好,层层叠压,再将池子水引入麻坑放满,这就是沤麻了。

排长让男生下麻池子,我脱了雨靴跳了过去,站到麻排上,在水中解开捆缚麻排的大绳,搬开压在上面的石头,将一捆捆沤好的麻传递到岸上。女生再把麻捆打开,铺到岸边的草地上摊晾。看似个简单的过程,干起来却蛮不是那么回事。沤熟了的麻那股恶臭味儿,没有办法用语言形容。在池子边干活有风吹着,虽说也觉得臭,多少还能够忍耐。一开始,大家干得缩手缩脚。男生站在麻排上,袖子和裤腿卷的老高。每捞上一捆麻,麻表面上黏糊糊的一层暗绿色浆液,就会滴蹭到你的身上,那时是真不愿下手。被水沤透的麻捆非常重,每捆少说也有几十斤重,女生要两个人抬着麻到池子边的地上摊晒。用不了多会儿,人就变了个模样,脸上身上到处都是绿“浆糊”,似人似鬼。无论是谁,衣服裤子上沾的都是“浆糊”,男生站在麻排上好赖近水有个洗涮,女生在岸上就只好干挨着了。如果抬麻时,麻捆散了或是滑倒摔了,那就更惨了。一帮青年男女,泥土、“浆糊”、汗水一身,黄黄绿绿,加上青山绿水,长天白云,不能不说是一幅动人的色彩斑斓的劳动场面,大有“滚一身浆糊,炼一颗红心”的味道,绝对是画家笔下的好题材。

干活时,大家没时间去池子边去洗,即便用麻池子的水清洗,也是予人玫瑰手有余香,一个班下来人是个啥样子可想而知。说实在的,脏也就算了,关键是那个臭,家中没有,世上难寻,沁肺腑,入骨髓。

一天下来,大家拖着疲惫的身子收工回到宿舍。我推开屋门,宿舍里的味道好极了,就像抽了一口噎人的关东烟,脑袋嗡的一下,差点被顶了出去。再一看,先回来的弟兄们已经在炕边光着膀子擦洗,低头紧着用香皂一个劲儿地搓呀搓呀,就像拉稀脏了裤子,生怕洗不干净。脏衣服裤子鞋子扔的屋里哪都是,东一件西一堆。起麻活计干一天,人和屋子却臭了七八日。

来年秋天,又到了好日子。连里似乎学聪明了,这回改活水沤麻了。所有的麻,都沤在了通往六连的池子边的池水里,效果还真不错,臭味小了许多。我们男生必须穿着裤衩下水作业。初秋,大连池的水温,最多也就七八度,人跳下去很快就被冻得嗝嗝的,上牙打下牙。

三池子水面宽阔,秋风阵阵,池子边一直笼着堆篝火,大家井然有序地忙活着。水下的人轮流作业,到时替换上来取暖。人出了水面浑身湿漉漉的,风一吹,浑身的鸡皮疙瘩硬的像木锉,用手摸着都嫌硌得慌。穿着游泳裤的兄弟们,上来下去,围着火堆蹦来蹦去,咂吧口小酒,开着玩笑,顺手用酒再搓搓身子。鸡皮疙瘩平复了,人也有点暖和劲儿,换工的时候也就到了。

麻排在水中打开,又一捆捆地推到岸边,水中与岸上的人熟练地重复着过去的故事。相对男生而言,女生的境遇仍显尴尬。我们可以穿裤衩光膀子干,女的就没有这方便条件了。穿着咔叽布的衣服,汗水池水加麻浆一旦浸透了衣服,又冷又湿又臭的身子被凉风一吹,不感冒也得打上一串的喷嚏。就着篝火,我们可以取暖擦干身子换上干衣服,而女生当时想烤干衣服,干完活回连队是绝对不可能的。

直到现在想起来,我还感觉一股恶臭就在鼻子边上,一个劲儿地往鼻眼儿里拱。

【作者】潘海迅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