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蒙凡躲在天书观里,将福禄密会应席真时的交谈,听得清清楚楚。此事涉及私仇、门派、起兵诸事,牵扯颇广,其中崆峒山又有灭门之危。蒙凡少年心性,当下忍无可忍,急匆匆赶回泰山南麓,直奔福禄所在的那第三间瓦房而去!

  她来到了那间大瓦房前,也不避人,出重手“咣咣咣”的拍起门来!其时天已大亮,灵应宫安详静谧,这拍门声显得格外震耳。忽然,只听屋内一番折腾。没多久,福禄穿戴整齐,双手拉开那对开的雕花房门,见蒙凡正虎着脸,狠狠瞪着自己。福禄心中略有不快,睡眼惺忪的问道:“拍甚么拍?”

  蒙凡冷冷的上下打量福禄一番,突然将他推进了屋子,背手合上了门。福禄见状,慌道:“你这崆峒山弟子的规矩,当真奇怪得紧!大清早的须进屋关门觐见。”

  蒙凡“呸”地一声,向前逼近一步,叫道:“哪个要觐见?我且问你,起兵之事,你作何解释?”

  福禄一怔,奇道:“起兵?起甚么兵?莫不成你想了一夜,到头来竟想到要去报官?”

  蒙凡见其狡辩,咬牙切齿,道:“那精兵所在之处呢?你盼我几时能‘明事理’,帮你一起去劝说我崆峒山的掌派?”

  福禄道:“你这女娃娃,大清早就失了疯。又是起兵,又是掌派。”

  蒙凡又逼上前一步,抬头盯着福禄,两人的鼻尖几乎碰在一处,她发狠道:“我方才躲在天书观,早将你与应真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你只知师兄蒙永与我同出师门,却哪知我俩也是亲兄妹!这等大仇,你说该不该报?如今若是只能依着你那诡计,大肆兴兵,再图报仇的话,我蒙凡倒也答应了,可最后须由我来手刃那老贼!只是,那崆峒山是生我养我之处,利用我崆峒山起兵之事,你须得讲个清楚!”

  福禄只听得目瞪口呆,他内蕴三层“冲虚玄功”的精纯内力,此时不自觉的丹田气涌,高声喝道:“休要胡闹!你这大清早来我房里胡言乱语,还关了房门。孤男寡女,恐失体统!”这一声,如雷奔涌,远远传开去,直听得崇台前四十名舞剑阵的道士,个个忍俊不禁,剑阵霎时又乱了。

  那叫执义的青衣道士,实在忍无可忍,带了七名道士,沉着脸走下崇台,急匆匆穿过大殿,转眼便赶到了福禄所在的那间瓦房前。执义见此时房门紧闭,登时火起,就站在门外,按剑喝道:“淫贼,还不快快滚出来!”

  福禄听见那一声断喝,吓了一跳!他犹豫再三,心知此事越描越黑,倒不如痛痛快快出去的好。想罢,他看见蒙凡依旧瞪着自己,心知一时难以沟通,便索性绕过她,整了整衣摆,双手推开门走了出去,拱手道:“执义兄,你这是……”

  那执义虎着脸,右手一抬,用剑柄指着福禄的鼻子,喝道:“你当灵应宫是甚么地方,岂容你在此淫词秽语,玷污净地?”

  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已是众目睽睽之下的事,蒙凡此时就站在屋里,此事哪里还有狡辩的余地?福禄看看执义,又回头看看蒙凡,见两人均是对自己冷眼相看,不由得“哎”的一声短叹,又气恼又无奈。

  蒙凡一心报仇,对甚么“起兵”、“乌斯藏”之事好不懵懂,她心想,只要能报了那大仇,又不做坏事,任何手段都是问心无愧。他日回到崆峒山,她先将此事禀告师傅,再由师傅帮这福禄去劝说掌派。只要掌派说出第三处精兵的所在,就可以保住崆峒山的满门性命,又不损失什么。蒙凡抱定了这个念头,此时倒是为福禄保密起来,一言不发,任凭众人以为二人在屋内暧昧。

  执义乃是灵应宫“执”字辈弟子中的佼佼者,灵应宫现自应席真往下,是“素”字辈、“执”字辈与“安”字辈。灵应宫一切事宜现由“素”字辈掌管,“执”字辈则是中坚力量,“安”字辈为年轻一代。执义昨日原本想在众人前一展身手,结果却碰了壁。他非但没能拿下福禄,更险些命丧其拳下!此刻,他自持有理,哪里肯饶福禄?只见他左手的拇指只一拨,长剑出鞘在手,后退两步,拉开架势就要动武!忽然,一名道士慌慌张张的由远处跑来,急道:“师哥,还与这厮纠缠甚么,有官兵在门前叫战哩!”

  执义闻言大惊,还哪里顾得上福禄?他狠狠瞪其一眼,收了剑,带上众人直奔崇台赶去。

  到了崇台,远远的只见行行列列的军马,整齐排开,停留在山门之外。十几个东厂的黑衣刺客站在崇台之上,拱卫着一个人。那人身着青绿锦绣服,背手而立,直视众道。那驼背老道士素丙,立于众道之前,施礼道:“百户大人今日光降,幸何如之!只是我灵应宫中确实没有逆党,还望大人明鉴。”

  那人几声干笑,将素丙上下打量一番,不阴不阳道:“咱在宫里待得久了,闲暇时呢,也听些江湖事解闷儿。咱曾听闻你这东岳泰山灵应宫,有三大高手——素乾、素丑、素丙,并称‘灵应三绝道’,不知阁下是哪一个?”

  素丙答道:“贫道素丙,有幸见过百户大人了。”

  那人轻轻哼了一声,漫不经心道:“厉公公有言,须对你灵应宫先礼后兵。今日之事,去缚了那逆党出来,算你等识相!若不然啊,咱就以你江湖的诸般粗俗规矩为题,一斗定输赢,素丙道长以为如何?”

  素丙淡淡一笑道:“我灵应宫自开宗立派伊始,祖师便曾定下规矩,不与为官者斗狠较技。百户大人这话,是要贫道起这灵应宫百年来的先例了。如今掌教师兄尚在闭关,贫道怎敢擅自做这个主?还盼大人体谅。”

  那人的脸色登时沉了,一摆袖口,厉声道:“若不是厉公公顾及你等面子,要先礼后兵,咱东厂要查你灵应宫,哪来这许多规矩?一把火烧了你这殿宇,还看你斗与不斗?”

  言罢,那人的锦绣服一晃,但见青绿色的身影眨眼就到,对准素丙的脸颊便是一掌!素丙只听掌风凌厉,知对方武功了得,不敢怠慢,急忙使出‘太乙指’功夫,拆了这一掌,就与他在崇台上酣斗起来。

  二人斗至五十招,素丙已是稍占上风。执义在一旁观战,渐渐心里踏实多了,心道:“这阉驴如此了得!他在朝为官,武艺竟然只是略逊师叔。但不再出二十招,他必败于此地。若依他亲口说的江湖规矩,这一干阉党须立即撤兵,看还有甚么话说!”

  那人虽是败相渐露,却依旧沉着,似是胸有成竹。又斗了几个回合,忽然,只见他手腕一翻,指缝间骤然多出了一根钢针!这钢针细如毛发,轻若无物,除非是贴近了细看,否则极难察觉。素丙占了胜势,当局者迷,虽然看出了他手中有异,却以为稳操胜券,食指猛进,不给他甩出钢针的机会,一指点在那人的手掌上!

  这一指点上,那人掌心登时剧痛无比,整只右手像是废掉了一般,耷拉在手腕上。谁曾想,他指缝间的钢针,恰恰不是要甩出去,而是夹在手中,主动接下对手的一击,刺入对方体内!那钢针异常犀利,整根没入了素丙的食指。

  素丙只觉食指麻痒,急忙收手一瞧,针眼处一股黑血涌了出来!素丙见状,知道那针上煨了剧毒,心弦不乱,欲先跳出圈外,再图解毒。岂知,那人步步紧逼,右手虽然已经废了,可左手却依旧猛下重手,向素丙杀去!素丙硬接了他三招,突然只觉得天旋地转,腹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难受!他勉强打起精神,又苦苦支撑了两个回合,终于遮拦不定,被那人一掌打在右肋上!

  “喀嚓”一声,两根肋骨应声折断。

  素丙踉跄着向一旁晃了几步,勉强撑住不倒。“灵应三绝道”之一的素丙道长,在崇台之上被人打倒,无论过程怎样,灵应宫的威名只会不保。

  那人知素丙中毒已深,不容他喘息,猛地一记扫腿,“咚”的一声闷响,结结实实踢在素丙的后背上!亏是素丙的内力深厚,这一腿踢得他腰一弯,双手登时撑地,仍是不肯倒下,却“噗”的一口鲜血喷了出去!

  执义见师叔遭了暗算,身负重伤,当即怒发冲冠,“哗啦”一声拔出长剑,就欲上前拼杀。那素丙老道大喝一声,将其拦下!只是这一喝,他体内的真气登时乱冲,气血翻涌,顿觉天旋地转,剧毒游走,周身剧痛无比,可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嘴角微微一颤,将诸般痛楚强行压住。

  那人慢吞吞的将双手背过身后,笑起来两个肩膀一耸一耸的,讥讽道:“‘灵应三绝道’的名头不小,依咱看啊,不过沽名钓誉之辈也!素丙老道,你这番斗输了,却有何话讲?”

  素丙还未开口,执义早已按捺不住火气,持剑吼道:“你以那奇技淫巧,暗算我师叔,算什么本领?倘若凭真本事赌斗,我师叔岂能输给你这样的人!”

  那人倒也不恼,仰头哈哈大笑,忽地又沉下脸道:“你灵应宫可是要赖账了?”

  素丙勉强提了一口气,上前一步道:“老道技不如人,确是输了。盼大人念我灵应宫乃武林人人敬仰之地,绝不至于私藏逆党,还是退了兵吧。”

  那人听罢,歪过头摆弄起手指上的玉戒指来,也不抬眼,道:“素丙老道,你这是自倚好手众多,吓唬咱呐?你可知泰安城中,有多少兵马?”

  素丙心知这灵应宫,该是躲不过此劫了。放这些官兵进来搜山,以证清白,倒也不是不可。只是灵应宫百年来从未让人搜山,如今掌派师兄素乾道长正在闭关,这等开先河之事,他素丙怎敢做主?况且,昨日来的一男一女,虽自称是崆峒山弟子,可到底是不知道底细,万一真是逆党,我灵应宫岂不是大难临头?看来此事,非得惊动师尊应席真不可了。

  他正犹豫不决,忽地一个声音远远从天书观传来:“你那兵马,命如草芥,又堪怎样?”

  那人听见这个声音,一个激灵,面露喜色,转而望向素丙,正色道:“逆党就藏在此处,包庇者立斩!”

  言罢,他足尖点地,纵身而起,眨眼跃上大殿之顶。他辨清声音来向,带着三个黑衣刺客,飞身直奔天书观而去。执义恨恨道:“果真是那福禄,这下给灵应宫引来大祸了!”

  他急忙带上几位身手好的弟子,穿过大殿,向天书观追去。那执义带人刚走,福禄却自偏殿跑了出来。素丙看见福禄,惊道:“你……你不是在这儿吗……那边说话的人是谁呀?”

  素丙这一惊,并非没来由。这崇台距离天书观,着实不近。世上绝无可能有这样的轻功,在那边话音一落,这边就到了崇台之上。那个模仿福禄的声音,几近乱真,灵应宫近日当真是怪事迭出!

  他起身欲向天书观奔去,哪知刚动一步,又是一口血自咽喉涌了出来。福禄见素丙一张脸早已发青,急忙将其搀住,扶他坐下。素丙刚一坐下,发青的脸渐渐转红,极为骇人。福禄无措道:“这道长是中邪了?”

  素丙摆摆手道:“不打紧,待我运功逼毒。烦劳阁下即刻去天书观,让执义知道事有蹊跷!”

  不说崇台这边,却说那东厂百户带着刺客,施展轻功,不一会儿便到了天书观前。他抢先一步,迫不及待的闯入天书观中,就要缉拿逆党。可这香气萦绕的天书观中,却没有人!

  他双足站定,凝住神四下观察。一座静谧安详的天书观,此刻却阴森诡异,暗蕴杀气。众铜像的影子,被斜射进来的阳光拉得老长,横七竖八的映在他身上,倒像是一把把间刺入了身体。他的喉结上下颤了一下,依旧沉着。

  那三个跟随他的黑衣刺客,竟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忽然听见身后异响,也不回望,原地翻身一掌,猛地向后打去!这东厂百户何等身手,与‘灵应三绝道’之一的素丙道长五十合不分胜负,这一掌打得极猛,任凭身后有甚么,也须先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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