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4月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新右派在上海发动反对国民党左派和共产党的武装政变,大肆屠杀进步人士和平民百姓。期间,当吴祥庆接到了一个封杀商业协会革命组织的任务,暗暗高兴,这不是天助他一臂之力吗?原本要杀沙少水的他,结果却与他结为同盟一起把拳头对准靳三华。

  沙少水把利益放在天平秤上一称,便很快将自己的砝码倾向于吴祥庆这一边。他提醒吴祥庆,除了商业协会还有寺庙和妓院都应该杀一杀,这样就能让靳三华明白枪才是政权。于是原本靳三华和沙少水之间的战争也由家仇变为国恨,按靳三华的说法就是不吃馒头也要蒸口气,他相信正义的力量一定能战胜邪恶。靳聆看着父亲积极响应号召参加他们各种募捐活动而感动,父女之间那点矛盾也很快化解。

  有一天靳聆在替靳三华记录募捐帐单时,提醒他,相比富春楼和暖冬楼之下,他更应该去多关心如慈云禅院那样的寺庙和尼姑庵。据说那儿已成为百姓的避难所,她想去寺庙尼姑庵那儿做点事。于是,得到父亲的支持之后,靳聆带上吃的用的和钱先去了慈云禅院。谁知就是在那里遇到了楹盈。虽然她们只见过两次面,但是靳聆还是认出她来。

  或许有了以前那些教训,印祖法师不愿意让靳聆去靠近楹盈,楹盈也以戒备的心理与她保持距离。靳聆并不气馁,她想与楹盈遇见纯粹是意外,她来这里的目的是为革命尽自己微薄之力,其实来与不来,她都在这儿。只不过她想问她有家为什么不回呢?觉得楹盈真不该选择这样的方法逃离,让性格来决定自己的命运。她坦然把沙少水因喝醉酒对她非礼而让父亲赶出家门那些家仇私怨到最后变成国恨,她要楹盈明白有时候我们真的要把目光放远。而印祖法师面对这些避难的平民百姓,祈祷愿寺庙是他们感到最安全的地方。

  然而没安宁几天,吴祥庆带着一批人马冲进慈云禅院,后面还跟着一个沙少水,顿时整个慈云禅院由香火味变成浓浓的硝烟味。沙少水手指着靳聆和楹盈,向吴祥庆解释说明。吴祥庆大笑起来,戏笑沙少水没见过世面。说完,便拿出他这支毛瑟枪向天空放了一枪。印祖法师听到枪声站了出来,以佛治心告诫吴祥庆,这里的每一座佛像都有神灵,不要把业障做得太深。

  老子跟着军队打仗这么多年,还没有人敢来跟老子这样说话。吴祥庆尽管这么说着,但还是心虚的。回过头来,问沙少水,你想报家仇还是报国恨?沙沙水被吴祥庆问得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这是哪跟哪呢?今天不是你叫我跟着来的吗?沙少水盯着吴祥庆手中的枪,只能默默地念叨,不敢发出声来。

  吴祥庆接着又朝天空上连放了两枪,然后耀武扬威自称是今天是受白崇禧他哥们的旨意才来的,说着,让他的手下人把靳聆和楹盈带走。沙少水站在吴祥庆的背后,问他既然人已抓到手,下一站就不用去富春楼了吧?吴祥庆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很爽快地回答,跟我回去领赏去。

  就在沙少水想入非非的时候,靳三华带着他手下的得力助手跨进大门槛,一边从他们方向走来,一边高声地喊道,不做人要做走狗可耻吗?一场激烈战争开始。印祖法师见情况不妙,马上把楹盈攥进自己的屋子,告诉她,这里看来不是她能够呆得住的地方,趁此机会让她再到摸奶弄24号亭子间那儿躲一躲,或者索性回家。

  我还能回去吗?楹盈突然跪下,恳请印祖法师不要让她走。望着楹盈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印祖法师急了,说,你怎么听不明白呢?我不能让这里成为血光之灾的地方,寺庙也已不安全了。

  突然,外面又一声枪响朝向天空,楹盈害怕地站起身来,朝窗外望去,只见避难百姓的骚动声汇成一片嘈杂,已经辨别不清散在地上的究竟是谁的血。印祖法师捧着一尊佛像走向嘈杂的人群,他似乎在做最后的努力,用这尊佛像去威慑住吴祥庆的行为。

  难道是我把血光之灾带进慈云禅院吗?印祖法师每靠近他们一步,楹盈的纠结感到越来越严重,头疼得快要崩裂,两耳鸣声越来越强,感觉自己再不离开,整个寺庙真的要成为血光之灾地。“不能让他们逃”和“我得离开”两种声音同时穿梭于她的耳膜,让她天昏地暗。

  突然有一种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那是一种她长期渴望的声音。“妈妈”,顺着风吹进她的耳边,她急忙地回头,却看见一个陌生的小男孩被一个年轻的母亲搀着,从她身边经过。楹盈失望地摇摇头,但目光依然攥住那个男孩不放,直到彻底消失她的视线。

  子龙应该上幼稚园了,子龙应该快要上学了,子龙应该长得很高了……楹盈的脑子里不时地幻想着子龙的影子,并且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促使她想回家。然而刚走了几步,便犹豫了。一种莫名的自卑不断地充实着她几经崩溃的脑子。恍惚的神情看到“叮叮当当”的电车,还原以为是小孩子玩的“拨浪鼓”玩具。她想起了曾经为子龙买过的“拨浪鼓”。她睁大眼睛,伸手想去抓那个与子龙一笑一哭紧密相联的玩具,却被虚幻的“拨浪鼓”、现实中的有轨电车撞倒,幸好电车已经靠站车速正减慢。楹盈很快昏迷,脑子神经里却还有一丝反应,嘴角微微颤动,好似在说,我的血没有流在慈云禅院里。

  等到她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南市南洋医院的病床上。身边有一位漂亮的小姐正陪着她。这位漂亮小姐不是别人,正是陆丹丹。原来陆丹丹在去“美琪”大戏院,刚排练完节目出来的时候,正好撞见楹盈被电车撞倒这一幕。事发当天,陆丹丹回家后就对她的父母亲说,她已经救了两条命。上一次救了文浩,这一次救了楹盈。于是陆丹丹把怎么会认识楹盈的经过跟父母诉说一遍,觉得自己是救人的天使,是命运把她插在文浩与楹盈当中,这种命运的安排不能责怪她,等她醒来必须顺藤摸瓜告诉她的真相。

  陆正雄听完之后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救了楹盈一个人,还能救了所有人吗?她不是救世主,他问她,救了以后是交给林伯儒还是交给林文浩?帮她分析完问题之后,长叹了一句,事情并不是想象得那么简单,不信,他明天去商业协会转转就能知道一切了。

  尽管如此,次日一早,陆丹丹还是回到医院病房。当楹盈睁开微弱的眼睛,强装着欢笑,向陆丹丹表示感谢。陆丹丹说这是她俩的缘分,并把温和好的牛奶递到楹盈的嘴边,装着不认识她似的问道,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面?楹盈苦笑地问,在哪儿呢?陆丹丹提醒说,在印祖法师那儿,当时除了我还有靳聆和万虹两位女同学。

  原以为陆丹丹这样提醒,能够帮助楹盈记起这件事,但殊不知楹盈那双小心翼翼的目光里充满了惊疑与不安。你一定认错人了,我也从来不认识过你。楹盈一边回答着一边告诫自己,权当慈云禅院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愿和我说真话呢?陆丹丹露出很不理解的神色。尽管眼前的楹盈穿着打扮完全改变了以往的那种,但是陆丹丹的眼力还不至于差到不能辨识一个人。她告诉楹盈,你不要这样自欺欺人,好吗?我们就是在慈云禅院印祖法师那儿认识的,后来你又被印祖法师带到摸奶弄的一个亭子间。

  然而,陆丹丹越是这样,楹盈越是否认这一切的存在。无奈,陆丹丹只好用激将法,告诉楹盈她只能打电话把万虹和靳聆叫来求得证实。陆丹丹原本只是探问一下她怎么会被车子撞倒的?怎么会一个人在马路上瞎转悠?但不知怎么搞的,一出口后就非要把事弄得水落石出。而楹盈一听到陆丹丹要把靳聆叫过来,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又出现了在慈云禅院里所发生的一幕。

  我是楹盈,我只不过来寻找我的子龙罢了,你没有必要把谁都扯进来。楹盈回答这句话的时候,脑海里闪现出一道道血光,闪现出印祖法师捧着一尊佛像向他们走去。佛光与血光在撞击,让她看不清究竟在发生着什么?她只有逃离,只有默默念叨倒在吴祥庆枪之下的人还能站起来。

  吴祥庆?你是从吴祥庆手里争脱出来的?陆丹丹心想连楹盈都知道吴祥庆这个名字,可想而知他的猖狂程度。你看到还有谁倒下了?此时的陆丹丹心是那么的纠结不堪,一边让楹盈说出那天还有谁倒在吴祥庆的枪下,一边不希望楹盈说出来。是老天的安排吗?如果不是自己在美琪大戏院排练,自己也会去慈云禅院为那些避难的百姓做点事。

  楹盈好像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把昨日发生的一幕一五一十说了出来。陆丹丹冒着冷汗听完这些经过,脑子已一片空白。我逃出来了,我要回去找子龙。楹盈的自言自语似乎又激起了陆丹丹一阵恐慌,来不及去想靳聆难道就这样没了吗?该不该要把楹盈救到医院的事如实对林文浩汇报,一时让她犹豫不决。

  这时病房的走廊上出现一阵喧闹声,“怎么都往我们的医院送呢?”“是啊,床位已经没有。”“据说寺庙里发生了惨案,那些开抢的人不得好死。”陆丹丹正想到走廊上去瞧一瞧,然后找一找送来这里的是否还有她认识的人?却让护士小姐抢先一步开门进来,让她去办出院手续,说病房紧缺望能得到谅解。

  办好出院手续,陆丹丹叫了一辆黄包车,准备把楹盈往自己家里送,却让楹盈婉言谢绝。她说真的不能再麻烦她了。陆丹丹问你现在不上我家应该上哪儿去?当楹盈回答她要去找子龙,陆丹丹立刻显露出焦急和恐慌的神色。不能让她回林府找子龙,陆丹丹能够想象得出林文浩遇见楹盈会是怎么的情景?

  子龙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你总得把身体养好吧?我家又不是地狱,再怎么样总比那些藏不住人的地方安全得多。陆丹丹边说边想,尽管自己的父母有这样或那样的担忧,但也不至于将上门的楹盈拒之门外。

  马路上到处有报童叫卖声,陆丹丹随手卖了一份报纸。当浏览完头版“上海党工会组织被查封、商业协会也被查封之中”和“税务警察局靳三华的千金倒在吴祥庆的枪口下”消息后,陆丹丹的脑子一片空白。纵身一跳吓得车夫与楹盈都叫了起来,车夫求陆丹丹不能这样坑害他这个上有老下有小的人,万一闯祸他担当不起啊,陆丹丹才醒过来是自己的过失。

  哦,是我不好,我有急事在身,麻烦你把这位小姐送到我家就可以。陆丹丹从坤包里取出一叠钱塞给惊吓得半死的车夫手中,自己然后又叫了一辆黄包车,让车夫朝古玩商场那儿方向奔。

  福州路的四海升平楼烟馆里躺着很多抽鸦片的人。四海升平楼有两层,楼下是卖茶,烟馆在楼上。抽鸦片的人刚开始都是来喝茶的,每次喝茶的时候,卖茶老板总会向客人介绍楼上一番。当然卖鸦片的老板会给卖茶老板每月的好处费。许兰英就是在那次到富春楼找不到楹盈之后才盲目地路过四海升平楼门口的,她并没有按常人的规律先在楼下喝茶然后被介绍到楼上,她是被四海升平楼边上卖膏药商铺插在门口的一面“沙”字旗后才停下脚步的。随后被卖膏药的老板赶了出来,一阵争执引来了四海升平楼的老板好奇而有了下文。

  腾云驾雾,一切都释然。许兰英来已经在这里抽了整整两个月的大烟。口袋里的钱与她的身子一样,一天比一天消瘦下去。那双大脚裹在白色袜子里显得更加的醒目。凡是经过她身边的烟客,都会情不自禁地在她身边停留一下,并发出冷冷的笑意,这个老女人的脚怎么比我的屁股还要大几倍呢?

  许兰英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她大口大口吸着烟,仿佛要把这个世界全部吸进去似的。嘈杂的声音在她的耳旁,已经变成极乐世界里的一种催眠剂。老板手下的保镖刘大头一身镖悍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走到许兰英跟前,我们老板已经厚待你了,但我们这里不是慈善机构,是四海升平楼烟馆,你总不能天天赊账,让我去喝西北风吧?听说你是林伯儒的三姨太……

  是啊,我是林伯儒的三姨太,我是林记绸缎公司林伯儒的三姨太,我当然有钱,我吸一个月的烟,还不顶林记绸缎店里绸缎料子的一个角呢。许兰英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有气无力地回答刘大头。随后,又从怀里取出一枚“袁大头”,使劲地吹了一下,放在耳朵旁听吹出来的声音,是“袁大头”,而不是你刘大头,想要么,老西门的林府里有很多。我赊账,因为我有资本赊账。说完,哈哈大笑起来,烟雾随着她的笑声,不断地从她满齿黑垢的嘴里吐出来。眼屎鼻涕堆积在她苍白的脸上,让凌乱的头发遮盖住她那脆弱的神色,她只能用笑来替代她积压在心底里的东西。

  他妈的,你这个老女人,嘴还这么硬,你还有什么资本嘴硬?再不快付清烟钱,我就要去找林老夫子了。刘大头捏住鼻子,然后对他的兄弟们说,这个老女人吃了我们的红珠子白珠子,赊账,我们去砸她家的铺子,再不给钱,就挖她的黑珠子。刘大头一把夺过许兰英手中的短枪筒。

  许兰英手里没有短枪筒,像一艘船没有了舵,整个人开始左右前后站坐不稳,大口大口气只出不进,眼前顿时一片黑暗。许兰英倒在床榻的杆子上,一对无神的眼睛深深地凹进去,只看到一双凤尾眉随她大口大口出气而吹动着。但是,她不甘示弱,拼命地保护着自己仅有的权利。她对刘大头说,别这样嚣张,全国都在禁烟,陈调元这个贩烟大霸也被朱经农抓起来了,更何况小小的烟馆呢?她来这里抽他们的红珠子白珠子,完全是看得起他们的老板。说着,伸手想去抓刘大头手中的短枪筒,却不料落了一个空,整个身子摔在地板上,不知是木地板碎了还是她的骨头碎了,发出强烈的响声。

  刘大头命令其他兄弟,快把这个老女人扔出去。于是,许兰英被众人连拖带拉地从楼上拖到楼下,令人奇怪的是楼上楼下的人竟然一点反应没有。楼上的人像腾空在雾云里,做着各自的神仙梦。楼下喝茶的人也似乎只知道喝自己杯里的茶。其中一张桌子上两个中年男人,为了昨晚一副麻将没有先出红中而先出了发财,结果输给对面一个人,为此争论得面红耳赤。至于许兰英大呼小叫、刺耳的声音似乎并没有让他们感到惊奇。

  这个时候,戴哲斌从私家车厢里出来,撑着他的斯的科,走向“沙”字的膏药铺,随从也连忙从车厢里出来,说这点小事情怎么能让老爷亲自去做呢?说着执意要戴哲斌留步。戴哲斌一手握着斯的科,一手撑着他酸疼的腰,说他到隔壁茶铺等他。

  戴哲斌似乎比以前老多了,走路不撑斯的科似乎不行,茶馆老板一见到他就说是时髦,有身份的人都要撑这玩意,而戴哲斌却真的是苦不堪言,他们哪里会知道当年吴祥庆等一帮人又是封查又是抢杀,他也险先遭殃。如果不是自己头脑活络,能看清形势,还能存活到今日吗?那个腰疼病应该也是在那个时候落下的。

  时髦是现在年青人的事,与我们无关哟。语气语调俨然像一个老夫子。当他走进茶馆,看见刘大头他们把几经赤身裸体的许兰英扔到大门口时,眯起眼睛,戴上老光眼镜,疑惑地问道,这不是林伯儒的三姨太吗?

  许兰英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叫她三姨太,像注射了一支白粉制品,一下子精神起来。她不顾衣不遮体的身子,爬起来,然后跪倒在戴哲斌面前,恳求他能转告林伯儒,让他捎点银子过来,等她找到楹盈一定会还上。

  戴哲斌连忙捂住他的鼻子,冷冷地说,一股臭味,难道林老夫子的三姨太会落到不洗澡的地步?真是作孽啊!戴哲斌拿起斯的科,在地板上划了一个大圈,然后说,你知道吗,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与你家老爷来往了,他把老西门整个圆占领了。我,不敢说啊!

  许兰英好像又闻到了一股烟味,四肢开始抽挛起来,两只骷髅的手攥住戴哲斌油光擦亮的皮鞋,说,我家的楹盈现在不会逃,你可以去追她,哦,楹盈从林府逃走不是我的主意,只要找到楹盈,我的烟钱就不用愁了。戴老板一定知道沙老板吧?我在他那儿存了很多钱,隔壁那家膏药店铺一定是沙老板开的,能否帮我去隔壁追那笔款子,她不能离开四海升平楼啊。

  楹盈?沙老板?戴哲斌再一次冷笑起来,你以为楹盈还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宠儿吗?她能赚多少钱给你?你说的沙老板就是现在成为吴祥庆走狗的沙少水吧?都是不劳而获的鬼,也见你的大头鬼去吧。说着,用斯的科撩开她的身子,对着茶楼的老板大声说,今天我没有雅兴喝茶,改天吧!

  望着戴哲斌走进前面的车厢,许兰英无望地把目光朝向刘大头,恳求他再能宽限她几天,把赊账的钱先记在林记绸缎公司里。刘大头把手中的短枪筒重新递到许兰英手里,阴阳怪气地回答说,如果心情好的话,可以!

  但是没有过多久林伯儒的店铺被砸得一败涂地,等到林伯儒赶到现场,刘大头等人坐在店铺门口,假装一脸委曲的样子向其他店铺的老板们诉说着他为什么要砸店铺的理由。有幸灾乐祸的,也有打抱不平的,众说纷纭,最后引来了警察。当把双方带到警局后,戴哲斌也赶来。林伯儒以为是找到了证人,但是当戴哲斌把他遇到许兰英一幕如实告诉警察时,林伯儒恨不能朝石头缝隙里钻进去。

  戴哲斌怕戴秀知道这件事会与他翻脸,便装着无辜的样子向林伯儒解释,其实他也不想到警局来做证人,但转而一想他林老板在老西门一带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不把事情的原委如实地告知,怕以后还有更多的麻烦等着他。他之所以没有让戴秀知道,就是希望这件事到此结束,出了警局这道门,谁也不知道谁。警局自然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有人出面拿钱摆平事情,那么这件事到此结束。随后又说了“以后再有打砸抢事件,警局是要采取措施的”之类的客套话。刘大头拿到钱觉得回去可以交帐,自然向警局保证下不为例。

  林伯儒自认倒霉,而戴哲斌则说,祸总有起因有根源,不先找自身的原因就要自认倒霉,对别人也是不公平的。既然对方保证下不为例,那就让这件事悄悄过去。林伯儒则无奈地说但愿如此。

  然而真的但愿如此吗?按林伯儒的说法就是想什么来什么。林文浩和史超然离开上海,乘坐去南京的轮船接应金陵大学的进步人士时,不幸遭到抢劫。抢劫之后蒙面人又把他俩捆扎在麻袋里,他俩从麻袋里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大声地说,不要把他们放在船舱里,船舱里有鸦片。林文浩与史超然越是在麻袋里挣扎,外面人的行为更加猖狂。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两个麻袋才有机会动起来,用尽力,互相往对方靠,当两个麻袋靠在一起有了感知,然后再给彼此力量去争脱被系住的麻袋绳。

  林伯儒得知这个消息后,终于卧床不起。林文远在病榻前劝慰父亲不要急,说这次大哥的遭遇,一定与南京抢劫风潮有关,他还拿出近日的报纸给林伯儒看,在江佑军全面占领并控制南京后,外侨人士也没有逃过这一劫。林伯儒听后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能用手势比划着什么,意思好像在说,鸡蛋碰不过石头,这个时候怎么会去南京的?

  林文远也实在想不出什么话向父亲解释,因为自己也不明白大哥在这个非常时期怎么去南京?可即来之则安之,出钱消灾,他不信出了钱后,没有人不来摆平这件事。然而林伯儒则还是认为文远太嫩了,不知道这世道水有多深。像靳三华这样的人也不知去向,他们这样只会守规矩做生意的人能改变什么?

  几天后,林文远告知林伯儒,他已经托人到杜月笙,听朋友说杜月笙已一口答应帮他的忙。文远这句话让林伯儒即好奇又不安,一个研究鱼标本的儿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能量?林文远也好像看出父亲对他的能力不信任,便说,之英说过要么不做一件事,要做就会全心全意,既然能成为史丹莱特导师的得意门子,那么也可以接好林记绸缎公司的班。此时的林文远其实也是被逼无奈,按由之英的说法就是当内心的渴望被迫让路,那一切的想象都分文不值。

  然而林文远的安慰并没有减缓林伯儒的病情,相反一天比一天加重。临终前,林伯儒把戴秀唤到身边,从枕底下取出一张房地契和一张银票交给戴秀。他用尽全身力气告诉她,文远年纪轻,做事欠思考,整天想入非非,让她要辅助他一点。说完,用手指吃力地比划着,戴秀终于明白了林伯儒到底想表达什么。于是把林伯儒比划的意思写在纸上,让他过目。林伯儒看到纸上写着“文浩一旦有消息马上到陆家提亲、文远的婚事最好与文浩一起办、不管是谁先生孙子,都起名叫子龙”,向她点头作揖,然后叫了一声“子龙”,便断了气,但却没能闭上他的眼睛。

  就在林伯儒死去的一星期后,林文浩被释放。林文远在城隍庙的一家饭馆里开了一桌,特意感谢因为杜月笙能及时的相助而得以还给林文浩的自由。这天杜月笙没有来,但林文远托的那位朋友来赴宴了,席间,朋友告诉林文远那艘去南京的船上有两位副手是杜月笙的挚友,接到这个消息之时史超然已被他们扔向江河,而林文浩就此幸免。现在史超然是生是死不得知,那只能听天由命,但据朋友所知,林文浩他俩只是人质,至多吓唬而已,不会致他们的命。

  扔进江河里只是吓唬而已啊?戴秀一脸的惊吓,让由之英感觉她就是假惺惺,心里极其不舒服。好几次大家在碰杯的时候她就装着有事要离席。而边上的戴哲斌始终以一种幸灾乐祸的姿态,顺着那位朋友话的由头层层展开。特别当提到鸦片的时候,戴哲斌的一双眼睛不时地打转,舌头嚼着津液含糊着一个名字。林文浩与林文远当然听出来戴哲斌说的是许兰英。林文浩捏紧拳头,十个手指的关节在“吱吱咯咯”地作响。林文远握住文浩的拳头,掂量得出如果不加以阻止,将会造成很难堪的局面。

  然而戴哲斌并没有发觉紧张的空气,他只是觉得既然文远的朋友来赴宴,就说明杜月笙一定认可这件事,尤其当那位朋友跟着文远一起叫他“叔叔”,戴哲斌觉得自己应该要享受一份至高无上的快乐。戴哲斌坐在席位上,始终把胸挺得直直的,每道菜上来,总要第一个伸出筷子,无不显出他高人一等的架势。最后一道菜上来的时候,由之英故意抢先伸出筷子,然后把菜夹到林文浩的碟子里,很不客气地说,反仆为主,那怎么行?今天是庆贺文浩大哥昭雪平反的日子。说完,举起酒杯,向文远的朋友干杯,千谢万谢他的相助,才让文浩大哥少吃冤枉官司。

  文远的朋友也举起酒杯,敬向由之英,其实我早就认识你,可你记不得我了,因为我们都曾经是史丹莱特导师的学生,只不过我早早离开他。由之英被他这么一说,好不尴尬,狠狠地朝文远身上一拳,埋怨他真不该不和她介绍,非要别人来提醒。确实,如果不是他本人自我介绍,真的是记不起他叫什么名字。

  我也姓杜,但能耐没有我们的杜爷厉害,今天是庆贺文浩哥昭雪平反,哪天能喝到你们的喜酒?小杜故意把后面的话留住,两眼看着林文远和由之英,顺便把目光瞥向沉闷无语的林文浩。

  眼看主题偏离,戴秀觉得再不挺身而出,这样局势要让戴哲斌或者由之英来搅和了。她首先扫视了桌上每个人的神态,特别是看到由之英把筷子里的菜夹到文浩的碗里这一举动,便露出不屑一顾的笑,慢悠悠地说,小杜是我们文远的朋友,像大杜老板这样有头有脸的人,别人想邀请也邀请不到了,对于我们这种人家来说,真是求之不得的事。如果可以,真的要麻烦小杜老板到时候请大杜老板大驾光临时,别忌讳我们不用公筷为你夹菜啊。你看,我们老爷刚去世一星期,他临终前特意关照过我,算是遗言嘱托吧,他要我亲自为文浩与文远操办婚事,所以文浩与文远的喜酒您们大小杜老板都一定要光临,这是林府的体面。

  林文浩再也听不进去,一个拳头打在桌面上,顿时碟子盘子“咯咯”响,使得戴秀尴尬万分,不过平时绘画倘若有瑕疵,会修补得天衣无缝的她,马上意识自己过失在哪儿,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地呷了一口算是为自己解压,然后把目光重新朝向小杜。小杜老板您别多有疑虑,若您站在我们文浩的角度就能理解,心中的苦楚并不会因为握住拳头敲击桌子而能反映出来的。戴秀说着,抬起头温和地朝林文浩微微一笑,说,文浩,二娘是不会忘记你父亲与你娘临走时留下的话,若要忘记梦里的事子龙也会提醒二娘的。

  由之英下意识地把手中的筷子缩了回去,感觉未来的婆婆真的不是一盏省油的灯,除非自己马上离开文远。然而望着身边坐着的林文远,她又怎能忍心说“离开”这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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