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玉成洗了脸，又吃了一碗娜娃煮的面条，他从屋里走了出来，范程夫妻俩来送他，他心里发冷，脚步发飘，坚持着沿着那条平整的长长的走道朝他的车子走去。欧阳玉成上了车，准备返回城里。
他没有再追问范程，他的表现足以让他知道，他是个讲义气的人，不是虚伪欺诈的小人。他们总能找到共同点的。也许过一段时间他会有想法的。因为他感觉到他们有共同之处，这种感觉一直让他非常自信。
欧阳玉成开着车快要离开乡村土道开上柏油路时，身后有人按喇叭。他在反光镜里发现，范程的妻子娜娃驾驶着一辆双排车追了上来。欧阳玉成把车开到边道上，以便让她过去。她在一阵飞扬的尘土中，开到欧阳玉成前面，突然刹住了车，车子停在大路旁边，她走下车，示意欧阳玉成把车靠在她旁边。
欧阳玉成先生，你就这么走了？我想同你谈谈。她操着一种奇特的音调望着欧阳玉成说。
范太太，我们还能谈什么呢？
你听我跟你说。娜娃钻进了他的车子，抽出一支烟来。她很激动：“我丈夫愿意帮你的忙，但是他很担心，他深怕你也是……所以我们商量了一下，他才决定让我来。请你原谅我这么说！”
真有意思，我还没说声谢谢呢？我理解他的心思。欧阳玉成苦涩笑了笑。
欧阳玉成先生，我不是说笑话。搞设计没问题，至于别的吗他不想过问也不想参与。娜娃一本正经地说，然后点上烟吸着。
请原谅，范太太，我不是这个意思。欧阳玉成抱歉地说。
那你匆忙赶来，究竟告诉他什么呢？他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知道什么。说着她瞥了欧阳玉成一眼。
你们担心他会报复你们？为什么？刘元新现在能拿他怎么样？他怕什么？欧阳玉成有点儿焦急了。
他倒不是为自己担忧。他只是为我担忧。毕竟受人……
恩惠？
娜娃沉默了。
欧阳玉成也沉默无语了，他将所有一切仔细想了又想，然后说道：“你可能与一个人相处了几十年，然而对他却一无所知。后来发生了意外的事，这时你才发现你以往所认识的人并不可靠。而有一个你从未见过的人却突然伸出手来帮助你。此时此刻对我来说就是这样。我所认识的人当中，没有一个人有能力帮助我。我到了这种程度是来求助你的。你知道吗，我是男人，其实我不应该这么跟你说这些，你也了解我的难处。”
娜娃那双奇特的黑眼睛忧郁地向大路远处望去。过了一会儿她才小声说：“我初次见到他时，他是个聪明乐观的年轻人，一个永远只盯着未来的幻想家。他满腔热情，雄心勃勃。可是……她说话的同时手在比划着，她掏出烟捏在手里，忧心仲仲地继续说道，“我已经好久没看见过他笑过了。现在他再没有什么雄心壮志，我在陪伴他面对漫长的苦闷岁月，我希望他快乐起来。早日投入他热爱的工作。可是，你也知道他都五十多岁了。”
欧阳玉成说：“他还行，我聘请他做我的帮手。”
娜娃说：“你不会为难我们吧？”
欧阳玉成笑了笑说：“我跟你一样，我也是这样想的，他帮了我，同时也是帮了他自己呀。对不对？”
娜娃一直望着欧阳玉成：“人们得为生活中的一切付出代价。没有辛勤的播种就没有肥硕的收获。这是千真方确的真理。为了我们的爱情，为了我，我的丈夫不得不过着隐居般的生活。你说他能笑出来吗？所以我决定跟你好好谈谈！”
娜娃又掏出一支烟。欧阳玉成也拿出一支烟，替她点上火后。欧阳玉成陷入了沉思。她一直盯住他，直到他抬起头来。
现在你该知道了吧，他为什么不敢说。也许你以为他是个胆小鬼。我知道他也是有苦衷的。但是他为什么不能说呢？你应该多了解他！
刘元新是个可怕的人，他当时发现范程知道的太多了。他的亲信也没找到他的任何把柄，范程工作时什么也不想，只有一个愿望，保证工程质量，所以他通过朋友把我调入他管辖的企业，我们生活一直很幸福。刘行长就很嫉妒。突然有一天刘元新的亲信告诉范程说，如果范程要找建筑联合企业的麻烦，他就让他滚蛋。范程无可奈何，接受了他给的优惠条件。他宁愿这样，而不希望他给我带来麻烦。
欧阳玉成想起了魏朋告诉他有关建筑联合企业的一些内幕。范程被辞退后，刘元新给了他一笔生活费和安家费。刘元新一定很得意。欧阳玉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些可怜的人确实受够了。难道他还要给他们增添忧愁吗？欧阳玉成默然了，从鼻孔里慢腾腾喷着烟雾。他不解地看着她。觉得他们俩口子不应该受到这种待遇，这不是文革时期，随便就把人给整治一个罪名就批斗就流放，就踏上一万只脚，叫你永世不得翻身！
我丈夫很不幸，欧阳玉成先生。我看到他一天比一天消沉，他现在干起活来就像个小孩子。他的记忆力不如从前了，每天靠喝酒打发日子。我知道他心里很苦。我又劝不了他。
欧阳玉成理解她这话的意思，但不知她说这话又是为何：“我能帮你什么忙吗?”他无奈地说，“实际上关于刘元新的情况，范程掌握得比任何人都清楚，无论是生意上的还是私生活方面的。最主要的是他知道行贿的真实情况。”
她两眼直愣愣盯着欧阳玉成的脸，“如果你给他个活儿干干，他对你肯定会有帮助的。”娜娃说。
他马上就有活儿干的，但我毕竟不能强迫他去干。理由你刚才跟我说了。欧阳玉成说。
娜娃垂下目光看着自己手上的香烟：“先生，他不知道我来找你。我对他说我出去买点东西。我回去会告诉他，我跟你谈过，又把实情告诉了你。这样我想他是会来找你的。一个人不能再犹豫，长期下去就把自己糟蹋了。”
你真以为他会来找我？欧阳玉成内心又升起一线希望。微笑着望着娜娃。
你得答应我，不要让他干什么揭发刘元新的事儿。这个养鳖场是刘元新投的资。说心里话，在金钱上他挺大方的。我不希望老范和他作对！
娜娃站在大路边上，风把她的头发刮到脸上：“如果你答应我的条件，我会让他去找你的，欧阳玉成经理，无论花什么代价，我不愿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丈夫走向沉沦。我希望你帮帮他，让他发挥他的特长。”她几乎乞求地说。
说完娜娃上了车，掉转车头。当她开着车从欧阳玉成身边经过时，她朝欧阳玉成挥了挥手，但脸上没有微笑，只有极为平静的一种表情。这样的女人真是贤慧，她为了她的丈夫宁愿吃尽天下所有的苦。欧阳玉成是这样评价她的。她给你的感觉也是这样。
欧阳玉成抬起头望了望，几乎被罩在一片扬起的尘土之中的双排车，随即拐了个弯消失了。他看了一下表，如果想赶上黄晓依的约会，那就得抓紧时间往回赶。他对自己说。他又想起了彭向楠，她那儿暂时放一放，黄晓依可以跟她叔叔说上话了。她是什么心理，欧阳玉成好像还不能十分了解她。他有这种感觉。觉得她是爱他的，乐于为他而献身，但是在生意上她是什么目的，这才是他格外担心的，他不希望出现像他担心的那种情况。必要时得让她向她叔叔进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