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姑姑正在忙进忙出,她扯来蓝色的布,雪白的棉花,给弟弟做了一个小棉猴,穿上小棉猴的弟弟像个小地主,可爱极了,也天真极了,躺在床上,坚决不回去。
   
       姑父没表态,背地里从鼻子里哼出一句:“只知道生,不知道养,这是干什么?都往我们这儿送,什么意思啊!”如果父亲知道这些,知道姑父的态度,他还会把女儿和儿子换来换去吗?我不由得对父亲产生了一丝反感。
   
       十天后,当父亲和弟弟飘然离去,望着父亲的背影,我有一种懊恼,我很后悔,我在想,我为什么不把自己的真实情况跟父亲说一说呢?告诉父亲我一直不快乐,起因是过年的新衣服,当奶奶让我别忘了姑姑,我却从这句话感到了一种偏向,奶奶偏向姑姑。如果奶奶觉得由于父亲供了姑姑,那么给侄女做一件新衣服是应当的,况且他父亲每个月还寄20元钱。如果奶奶这么想,也许不会强调新衣服,它打破了我内心的平静,从此我再也无法轻松起来。但我在怪奶奶的同时,也怪自己,为什么要计较,于是我为了迎合奶奶,惩罚自己,开始劳作,但我内心并不情愿,于是便像劳改一样,此刻的我正在狱中煎熬着,但却装着什么也没发生。如何将这些前因后果一一理顺,把它弄明白,如何成功越狱,我不知道,我知道我现在正烦着呢,也许一句稀松平常的话,就会让我知道该怎么走,而不是像现在在那扛。
   
       我还想告诉父亲,我之所以不跟你回去,除了有一些客观的因素外,还有主观的,那就是我对你们没有感觉。要是回去会很勉强,会叫你们扫兴的。因为八六年那场纷飞的大雪一直没在我心里融化,对您们每个月给我寄来的20元钱,也没心存感激,所以不愿付出。
   
       父亲走了,起初我没觉得什么,甚至有些无所谓,但是仅过了几天,我就觉得不是个滋味,我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我感到有一种东西轰然倒塌,我感到自己的一部分好像也跟着父亲走了,我不再完整,我感到心中有一个木塞一下子拔掉了,有一种东西往外涌,让我魂不守舍。
   
       这种灵魂出窍的感觉,让我感到我留下的仅是躯壳,而魂却被父亲带走了,这种断臂似的感觉,使我六神无主。使我有一种既回不去,又回不来的感觉,它使我处于漂浮的状态,我竭力想抓住点什么,将自己填满,让自己完整,让自己落地生根,然后长出须子,开出花,我想找到一个依托,一种力量,让自己不再游荡,不再流浪。
   
       我很想把父亲留在身边,很希望能感受到父亲的余热,很希望自己不孤单。于是,我强烈地想做一件事,那就是改名,我要改名,我叫孙玉莲,而不是孙拥军。我像得了寒热病,狂热地想着,强烈地要求着,我激烈地想着这件事,是因为我需要它,比谁都需要,名字就是我的根,我的源头,只有听到有人叫我真名了,我才会感到我真实地存在,我会感到父亲没走,依然在我身边,我会有一种被双手托起来的感觉。
   
       那是父母的双手,是他们的双肩,正托着我,让我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它让我不再有流离失所,诚惶诚恐,痛切心扉的感觉。它能让我暖起来,热起来,活起来,感到父母他们离我很近,寸步不离。
    
       我疯狂地想着,可我不敢轻易地说。因为我的名字是老师取的,上小学,年龄不够,但个子挺高,就去上学,姑姑告诉老师我叫小莲,也叫爱莲。“封资修”老师一脸不悦,问姑姑,她有没有兄弟姐妹,姑姑说他有个弟弟叫爱民,老师灵机一动,那么叫拥军吧。
   
       老师会不会不高兴,会不会对我有想法,但每次老师叫名,好像叫的不是我,而是另外的人,我总是觉得别扭,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踌躇着,就在我支支吾吾地想跟老师说这件事时,班上来了个叫桂拥军的男同学,我不要这个男性化的名字,我要改过来,更正过来,我终于找到了理由,下定决心站在老师面前,很坚决地要求改名。老师一愣,马上就不高兴起来,她说:“叫孙拥军有什么不好,同学都习惯了。”“可我还是想叫孙玉莲。”我小声却坚定地说,一边用手摆弄衣角,一边站在那。
   
       “那好吧。”老师有点不屑也有些愠怒地说:“以后就叫你孙玉莲。”我小心退下,感到有些不妙,我发现老师看我的眼神阴冷而又潮湿,我忽然有些害怕了。
   
       我在无意中得罪了老师,老师把对我的不满藏在心里,一个人要是对另一个人有了看法,鸡蛋里能挑出骨头,不,能从鸡蛋里找出小鸡来,在这之前,我遵照奶奶的旨意,将父亲千里迢迢带的苹果给老师送去,可由于改名,老师对我有了想法,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对我亲热了。
   
       因为对老师而言,改名对她是一种不尊重不说,而且现在的名字不仅没有过去响亮,里面还有了一定的小资东西,这使她非常不悦。
   
       我惶惶不可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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