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卧室,房间里的每一件家具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看得出房间主人别具匠心。每件家具都制作得十分简约精美,多半镶嵌着金质的纹形图案。包括窗口不远处的茶几上放着的花瓶,上面雕着中国的传统太极花纹图案,尤其那个带云星图的华丽鱼缸,还有那个晕形回纹的钧窑坛子,在给人耳目一新的同时,你还可以欣赏到那些大眼金鱼的游动,让你感受自然和谐与人精工妙思的灵动魅力,尤其那盆兰草浸透着新鲜的、娇嫩欲滴的花香,淡淡的飘动着奇异的感觉,置身其间,淡淡气息里,时隐时现的馥郁,沁人心脾,仿佛身在瑶池庭院。

       “二姐不能砍呀!”马雅蓝坚决地说:“这片红树林千百万年来就长在这里,我们一定要制止,毁林建房的动议,是不足取的呀!也是不应该的。我们是缺钱,但是我们也不能祸害红树林啊!我们从北哈市来这里难道就是为着来干这事儿的吗?”

       马雅芝此时已经铁了心,说:“这单买卖做定了,妹妹你听姐姐的,或者就原谅姐姐这一次,我的好妹妹,好吗?” 

       马雅蓝已经感到自己的心脏时隐时现的疼痛,让她难以忍受。昨天她刚刚看过医生,医生让她静养几日。现在她躺在一张洁白宽敞的床上,还是十分舒适柔软的。这主要是现代技术成果的体现。柔软的钢丝床,在几年前还是奢侈的稀罕物,可就在短短的几年的时间,魔术般的变得满大街都是,几乎家家都用上了。在过去是只有富人才能用得起的奢侈品,现在也进了平常百姓家。床上面铺着的还是用海南特有的棕绳经过精细编织的床垫,就显得更加考究,尽管金线镶边装饰不是真的,但是它仿制得十分精致,比真品还华丽,还更像真品。她躺在一个并不舒适的枕头上,那种古典的也只有南海才有的秋茄木枕,脑袋枕在上面虽然不大舒服,但是,她感到有一种清爽的感觉,也不是太难受。据说这种枕头还能调整人们的睡眠,改善心肌状况,提升心脏供血功能。


       “我们从1985年下海以来,你想想我们都干了些什么?到处坑蒙拐骗,像洪吉库这样一个一老本实的老警察,我们都把他给害了,把他的饭碗给砸了。他连骂我们一声都不骂,害得他一个科班出身的老刑警,蹲在街头摆摊卖菜。我想想就难过的呀!心律不齐,我这心律能齐吗?齐了才怪了呢?好姐姐,咱们别干了,我还是那句话,不能为几个臭钱,就不要德行。是,这年头,良心值几个钱?那是没到秋后呢?秋后呢?到那时你再看,良心到底值几个钱?”三姑有气无力地说着,泪水从眼眶里流下来,她那美丽的睫毛,长长的,黑黑的大眼睛,闪动着星星般璀璨的光洁,那泪水很快流到了两颊,滴落在木枕上,一片深色水印在渐渐的扩大着、蔓延着。

       马雅芝说:“不是我心狠,这生意不做,我们吃什么?还有两个孩子正在上学,他们的学费,餐费,我们的房费,生活费,通讯费,天上能掉下来吗?不能,更何况我们只是中介,甲方、乙方,都不沾,什么责任也不用我们负,对了错了,我们只是资源再造,利用我们自己人熟路宽的优势,又不用我们出钱出力,我们就是帮着撺兑撺兑,何乐而不为呢?”

       “那也得分什么事儿呀?像毁坏红树林的事儿,我们就不能干。再说了,你这都是些什么生意呀?这哪里是生意呀?” 

       在马雅蓝的眼里,她有点不懂了,不知是谁把她二姐塑造成这样的?原来起码也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国家干部,担任过北哈市一家大型商店的经理,她怎么了?怎么一下子变得让人都不认识了呐?她的国家意识呢?过去张口国家,闭口国家的,可是你就是个老百姓,也得有国家意识呀!国家把我们培养成大学生,容易吗?到什么时候,即使你不是国家干部,你还是国家的公民呢?你不为自己,你也得为国家想想,国家尽管是个大概念,但是它是我们生养子孙后代的暖房啊!是我们真正的、长久的家啊!只有这个大家好了,我们才能好,只有这个大家滋润了,我们才能滋润。她这样想着,忽然听到二姐说:“你别难过,我这都是为我们好,好在我们这么大个国家,也不在这一小块儿红树林,我们只是暂时用一下这个地方,等挣了钱我们多栽一片红树林不就弥补上了吗?”

       “还有宜兴来的那个朱根生,你就不要为了拿有数的一点佣金图财害命了,陆阿狗是什么人,就不要让朱根生他去找他要钱了。那陆阿狗杀人眼睛都不眨一下,你明知道朱根生朝他要钱不是伤就是死,根本要不到钱,二姐你就不要干这件事了。”


       马雅蓝的确有点累了。她用右手正了正头下的秋茄木枕,将那浸着泪水的枕头,翻了一个过,又枕在了头下,伸手抻了抻睡衣,把腰带从身下拉出来,重新系好,然后把自己胳膊上的衣袖向下顿了顿,让两只胳膊露在外面,这样就可以散发一些多余的热量,让人感到凉爽舒服些。黑发从她的肩膀落下来,柔和的蓬松在白色的床单上,看上去很容易让人联想到100年前,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第一次进入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时,他的同伴和驼队都被淹没在黄沙之下,他却死里逃生。如今,如果玛雅蓝能从“死亡之海”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走出来,她肯定会和斯文赫定一样,再次鼓起生命的帆,继续远行。现在她透过玻璃,看见窗外面生机盎然的大王椰,还有那些只有在来生才能认全的各种各样的植物,郁郁葱葱的映照在夏天的阳光里,不远处可以看到三亚河连岸的红树林,虽然并不是上次她不慎被二姐带入的白骨壤村的那片林子。

       马雅芝说:“也许我错了,你是对的”

       大约有五秒钟,她好像失去了知觉,大脑一片空白。接着,她的心跳渐渐恢复过来,心区辐射状的痛疼仍然让她感到左胸十分沉闷,甚至呼吸都感到有些困难,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将不久人世了,可能这是留在人世最后的屈指可数的日子了。

       于是说:“二姐,记得小的时候,你带我去太阳岛野游,那时大姐也在家,我们一起去的,我当时要撅些柳条,编一顶遮阳帽,像其他小孩那样戴在头上照张相,你对我说,我们要爱护公园里的花木,不让我撅,可是现在你怎么一下子就变了呢?变得我都有点不认识了。”

       二姐忽然停留在妹妹的甜美的回忆里,半天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自己在没来海南之前是多么进步和友善啊!可是,直到现在她才忽然感到以前就像睡在母亲的怀里,无忧无虑,坐卧行走想的是国家,是工作,现在就像睡在针毡上,每天都在震颤中度日,睡着了,梦里都在为魔鬼出主意,想着法的去害人。那些人和自己也没仇啊,可是我为什么要害他们呢?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了。忽然,她仿佛明白了,过去毕竟是过去,现在毕竟是现在。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应该回到现实,妹妹毕竟是病了,从昨天以来已经昏过去三次了,无论如何我不能让她死。我们是一起出来的,我必须让她活着。这里就是我们的起点,也是她的新住所,N市的中心,天涯海角的比邻,我得帮她活下来。这时她看见妹妹睡了,她不忍心再和她争辩,她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妹妹受苦。她在心里说:“我的好妹妹,我知道你美丽,你善良,你睡吧,我守着你呢。”忽然她看见妹妹的眼睛忽闪了一下,睁开了。

       “雅蓝,你醒了。”马雅芝说。

       “二姐,你想明白了吗?虽然你既不是甲方,也不是乙方,可是我知道,你是这个事件的关键人物,或者说得不好听一点,你是主谋啊!你完全有能力制止事态的发展,这一块地儿是你串通好了的,北哈市的李宗,虽然不是你找来的,但他是冲着你来的,况且你是他目前的全权代表。”

       二姐原来也长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有一种特有的威严,尽管在那威严的深处透着狠毒和狡诈,但那时并不难看,听见妹妹的劝告后,转过头来,她的身影一如过去,静静守护在她旁边,让马雅蓝感到安全和稳健。在妹妹的身旁的床边,一只考究的杯子里,是她刚刚斟满的冰糖菊花水,二姐手里现在正拿一把从德国带回来的双立人水果刀,切削一个猕猴桃。如果没有红树林的争论,没有那些不齿于人的坏主意,她们还是一对好姐妹。

       马雅蓝支起身来,打算起来坐一会儿,二姐马上走了上来,伸出两只粗壮的手臂,把妹妹扶起来,她看到妹妹已经出汗了,她去卫生间找来了一块毛巾,轻轻地帮助妹妹擦着脸颊和颈上的汗水。接着她又去厨房把刚刚熬好的中药,端来,说:

       “妹妹,你不用动,我来帮你,先把这碗药喝了。需要什么,就让我来给你拿吧。”二姐笑着对妹妹说,这是她最后一次,也是这一生中她以姐姐的身份给她的妹妹倒的最后一碗水,擦的最后一次脸。现在想来依然是这样的清晰,妹妹马雅蓝那种奇异的恳求的目光,让她永生难忘。

 

       马雅芝听了妹妹的一番劝告,就此打住,依然可以中止一场针对红树林即将开始的浩劫。可是她没有。她四处游说,先到了村上。白骨壤村村长李大胆接见了她。

       马雅芝说:“我来给你送银子来了。”

       李大胆说:“无功受禄,哪来的银子?”

       “你守着摇钱树,还怕没银子吗?”

       “恕小弟愚钝,真的不知道摇钱树长在哪里?”

       “小弟真会开玩笑,村前海滩的那片红树林,怎么忘了?”

       “那是什么摇钱树啊?除了养几只野鸟,还有一些不值钱的螺蟹虾鱼,怎么是摇钱树呢?”

       马雅芝见村长真的是既无知又冥顽,说:“现在不是摇钱树,我们可以让它变成摇钱树啊!”

       “怎么变?”

       “树是死的,可是人是活啊!”

       “怎么个活法?”

       “假如我们把它砍了,盖酒店,余下的大片海滩,改成虾田,这样的话,酒店可以接待四方宾朋,虾田可以为四方宾朋提供美味,一举多得呢!”

       “可是从祖宗十八代以前,这片红树林从来没换过地方,我们给换了,乡亲还不得把我吃了。这可是风水宝树呢!”

       “这都不用你管,乡亲们的事儿我来负责,你只负责签字、数票子就行了。”

       “还有乡里、市里怎么办呢?”

       “这也不用你了,同意签个字,我交2万定金,不同意呢,我立即走人,各走阳关道,咱们也不用走独木桥。”

       马雅芝快言快语,三下五除二,就把村长拿下了。接着游说于市府地产局、规划局、城乡建设局之间,不到一个月103个公章盖得密密麻麻,愣是把这块地给拿下来了,交到北哈市李宗的手中。

       李宗看着这一套审批手续,高兴地说:“马姐,真能办事,酒店建成之后,给你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马雅芝说:“30倒不用了,先付给点生活费,把日子过下来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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