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洪建民本家的老叔洪吉库在市公安局工作,马雅芝一来就做了两件错事儿:第一件就是“害”老叔,到他那借钱怕他不借,她就编一个假案故事,说带的10万元货款被人骗取了,等钱找到了就还他,没想到他马上报了案。局长还说:洪吉库你可要搞准啊,如果报的是假案我们俩都得跟着倒霉了。洪吉库以为是亲戚,不会骗他,力主立案,结果成立了专案组,昼夜排查。马雅芝知道这是假案呐,纸里包不住火,迟早得露馅,跑回了北哈市,把三姑扔在南海和公安局周旋。谁知三姑不愿说谎,小时候就不说谎,她也不是说谎的人。就一五一十的全坦白了。

       好在时间不长,损失不大,加之公安系统又有洪吉库的一些朋友在照顾着,案子也就不了了之了。可是洪吉库和公安局长都受了处分,局长也给降了一级的处分调走了。老叔总感到没脸见人,就内退了,现在还在摆摊卖菜。马雅芝说:那时多幼稚啊,也是没钱逼的。以为下海就是骗人,你能骗得了初一,还能骗得了十五吗?我真是后悔呀!心想以后再也不干这傻事了。谁曾想这人总是经不住诱惑,都是私心在作崇。不过仨月,又做了一件缺大德的事儿。


       北哈市房产局下属一家公司李宗总经理来海南看马雅芝,他们策划了一个项目,开始打算在洪家湾选地建大酒店,被三姑联合当地政府给搅黄了。接着他们要开发白骨壤村海边的滩涂地,要把世代相传的红树林砍了,盖酒店。三姑还是说啥不肯,马雅芝左右联络,终于搞颠,三姑却拼命和她作对,想把这件事搞黄。在签字那天晚上,马雅芝拿到了5000元钱的佣金,分一半,也就是2500元给她,三姑不收,说这是子孙后代的钱,她不能要,饭也没吃就下楼了。当时在香格里拉大酒店13楼,她下到六楼的房间,谁知道,等马雅芝下去的时候,她心脏病复发,躺在卫生间的浴缸里,怎么喊她也不动,救护车来了,医生说,人早死了。

 

       二姑讲述着那段辛酸而恶毒的历史,洪建民听了是又气又恨,但看在长辈的面子上,也不好表露出来,去倒了一碗白开水送到二姑的手里,二姑喝了一口,乌咽着,继续说:“砍红树林那天,我在现场,天空乌云翻滚,海里的浪都是黑的,恶叨叨的,连我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看到那场面都害怕了,我对李宗说:现在停还来得及。李宗说,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时,村民过来干预,差点没发生械斗,辛好村里的领导及时赶到,维持秩序,才没发生流血事件,可是在砍红树林的时候,有一些红树流出的液体都是红色的,和人的血液一样鲜红,把海水都染红了,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砍了红树林,我们才知道,这南海不同于东海和北海,红树林一砍,海岸光秃秃的,阳光照下来,光瞎瞎的,热乎乎的,一点风景都没有了,后悔呀!酒店是盖起来了,可是经营一直都不理想。后来把滩涂改造成了若干方池子,100平方米一个见方,为了有点景致,特意在池埂上栽上了木瓜树,这可能你们都看见的。池子打好后,第一年网箱养鱼,一切都好好的,可是到了八、九月间,台风来了,几经折腾,网箱碎的碎,没的没,一条鱼也没剩;第二年养虾,8月高温天气,就三天,海面赤潮上来了,池子污染了,无一幸免,眼看着那些虾全部扬头了,泛红了,一条虾也没剩。李宗独自坐在池埂上抽烟,有时一连抽3、4小时的烟,一根接一根的抽,顿顿喝闷酒,不到三个月,得了肝硬化,后来去北京,花了100多万元,住了半年院,换了肝,由于排异反应,只活了半年时间就走了,留下一个女儿,去了新西兰,现在也不知怎样了?。从那以后,几经转手,现在这个酒店已经换了好几个主人了。作孽呀!我本来难于向年轻人启齿,现在想来,也算是忏悔吧。”


       “三姑父后来哪去了?”洪建民忽然想起三姑父,问道。

 

       二姑再一次把眼皮提起来,看了看洪建民和南珠儿,说:别提了,他叫徐烨昆,那人简直就不是人,来海南之前就和你三姑离了。离婚后他去了环渤海市,有一天找到我,让我联系,通过我的关系,和环渤海港务局局长冯布州联系上了。那些天我也忘了前大姨姐的身份,天天陪着他和局长喝酒。你知道我是地道的满族人血统,野性十足,酒量如海,百喝不醉。我设计让徐烨昆拉那位局长下水,结果揽下了环渤海港扩建工程,那是个大工程,接下来,我就退出回海南了,不过,这一次我没有要他的钱。

       他有了钱,就大笔大笔的贿赂,后来败露了,局长被判了死刑,除局长以外大大小小贿赂几十个人,无一幸免,你说这不是害人么?我听说了,去监狱看冯布州,他隔着大玻璃,挥着拳头咬牙切齿地说:“我这一辈子被你害了,算是栽在你的手里了!”这人就是作啊!在那作完后,我又跟随徐烨昆跑到青海联系承包了一座矿山,开山挖矿,在地球挖出了一个伤疤还不算,矿上漏水,一次就死了27名矿工。矿长、经理都抓进了监狱,我连滚带爬,逃回了海南。你说的那个所谓的三姑父据说后来跑到新疆一个边境小镇,好像叫霍尔果斯,躲了起来。

       这两年没消息了,这人消停不了。可是我细想之下,我和他比也毫不逊色。在此之后,我变本加厉,策划于密室,煽风于市井,鼓噪于官府,先后又策划制造了几个大案要案,前后细数起来有近十条人命在我谋划的项目里葬送,有十几名官员落马于我的手下。尽管我不是主犯,甚至连协从都算不上,我只是一个幕后的旁观者,可是我是实际的谋划者,我可以不负法律责任,可是作为始作俑者,我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道德和良心的谴责。可以说,这些事,没有我是无论如何就不会发生的。这些火没有我这盏省油的灯就不会点燃,这谴责是没有时间表的,只要我活着,我就得面对这种谴责的痛苦。

       我现在住在这里,房间宽敞,陈设华美,可是有什么用呢?我每个关节都在痛疼,浑身上下哪儿都不舒服,过去躺在床上感到多么惬意呀!可是现在往床上一躺,每一个地方都不好受。要不,好不容易睡着了,那些讨债的冤主,就来了,有时在梦中我看见那些倒下去的红树,纷纷站起来呐喊,变成人形,面目模糊,血浆四溅。于是,我吃斋念佛,祈求神祗,可这又有什么用呢?这一辈子所作所为,就是下一百回阿鼻地狱,千刀万剐一万次也够了。

 

       此时阳光从屋外斜照过来。洪建民看到眼前的马雅芝,略显臃肿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眼皮已经全塌了下来,偶尔眯起来,露出一丝丝目光,看上去是那样的阴森可怕,在眼角偶尔流出一丝忏悔后反照出来的慈祥的气韵,也显得相当的微弱。洪建民感到眼前的这个老人有点讨厌,但是又感到她是那么的可怜!屋里有点热了,二姑苍老的脸上汗水和泪水一起流了下来,马雅芝好像已经感觉到这两个晚辈在厌恶她了,她感到一种铺天盖地的遗憾正在把她慢慢的包围起来,让人看了感到人有时老了,当受到良心谴责的时候,会老得很萎靡、很无力,也很无奈,连一点修复往事的能力都不可能再有了。马雅芝看着洪建民和南珠儿正在那翻看着影集,她此时甚至想起了她的妹妹马雅兰所度过的生命最后时刻,她想起了妹妹,她怀念妹妹,可是妹妹已经走了,走的那样匆忙,甚至没来得及和她这个老姐姐告别,就走了。


       人,总能在生命某一时刻,知道忏悔自己的过错。虽是晚点,但还能透出人性的光,照亮人生那些灰暗的角落。

       在这时,每个人都露出了本来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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