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浩被捕之前好像一点预兆也没有,他和平常一样,安顿好楹盈之后就去史超然的家里。然而这一天他在去史超然家的路中被几个蒙面人逮住,史超然的窝点也在这个夜晚被查封。如果不是次日这则消息登刊在申报的头版上,林伯儒不可能这么快就会知道。楹盈虽然在弄堂口吃早点时也得知此消息,但她不敢张扬,她只能草草吃罢早点回到亭子间后,偷偷地干着急。

  当林文远赶过去看望楹盈已是午饭过后。一直坐在窗台下的楹盈见到林文远,像见到救命稻草似的一头扑倒在他的肩上,林文远感觉她的身体在颤抖,一路上想好的话竟然都忘了,不知如何去安慰她。

  楹盈,你现在就跟我回家。林文远不知道为什么会喷出这句话来。楹盈慌忙地抬起头,害怕地离开文远的肩膀,战战兢兢地回答“不能啊”。林文远问,为什么?你是林家的一分子,为什么有家不能回呢?你现在就跟我回家,我不信父亲不让你进门。

  也许声音大了一些,引来了楼上楼下的邻居探出头来,有的来探问个究竟,有的索性站出来要与林文远评理。李家嫂嫂以防备的目光注视着林文远,然后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三层阁苏北老娘舅说一定是由太太的亲戚来要房子了。李家嫂嫂不屑一顾地回答说那怎么可能?劝苏北老娘舅不要乱猜测,当事人就在这里,让这个小子开口说话。林文远多想张口说出真相,但又突然意识到自己家中的事没有必要在人面前透露,自己刚才拉开嗓门冲动一句并不是他能够兑现的承诺,如果父亲要楹盈回去,早已开口说话了。再说大哥现在被捕已经够他烦了,这个时候楹盈挺着快要生的肚子回家真不是时候。

  你这个小子不说话,我开始要说话了。李家嫂嫂索性一屁股坐在凳上,一边把手靠在耳廊上,一边说,刚才我清楚听见你在说要带天天回家?回哪个家?你又不是她男人,我李家嫂嫂最恨的就是这个,因为恨也就爱管这个闲事了。

  林文远没有听明白李家嫂嫂说“天天”这个名字是怎么回事?但还没有等他张口,就被楹盈抢了过来。楹盈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想笑却露出比哭还要难受的神色,向李家嫂嫂解释,这是天天的小叔,因为我先生的家人都在外地不在上海,先生出差又频繁,所以我小叔受家人的命令一定要把我接回去。

  李家嫂嫂用疑惑的眼神盯着楹盈,楹盈心虚地退一步,连忙接了一句,兵荒马乱挺着快要生产的肚子到哪儿都不方便,所以天天在劝小叔别再折腾了,等生下孩子后再说。林文远终于明白了“天天”只是楹盈保护自己所起的别字,就像印祖法师为她起的“无语”是一样的。尽管他觉得邻居们心都善,但还是不能敞开心扉让人随便进来。这个时候只有附和楹盈的话来应付邻居们和各种猜测了。

  楹盈没有随林文远离开,而是在焦虑与盼望中度过一日又一日,在那个风雨的夜晚,产下一子。文浩曾经说过,是儿子叫子龙,是女儿叫子凤。楹盈望着与文浩一个磨子里刻出来的儿子,品味不出心中是什么样的滋味。只有五斤重的身体,望着干皱皱皮肤的小生命,再看看自己的乳头挤不出一丁点的奶水,楹盈急得和儿子一起哭。但是越是急,乳头越是干燥,小生命本能地张开嘴,在楹盈的乳头上拼命地吸吮着,渴望能吸吮出维持生命的乳汁。

  窗外的雨声很响,但是小生命的哭声比雨声还要大。楼上楼下的邻居都纷纷披上外套,走进她的亭子间。首先是李家嫂嫂接过楹盈手中的小生命,不时地埋怨楹盈抱孩子的姿势不对。她说,孩子都抱不好,怎么会把孩子生出来呢?苏北老娘舅却说李家嫂嫂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呢?什么事都是从不会到会的,谁生下来就会呢?李家嫂嫂不买苏北老娘舅的账,于是在楹盈的亭子间里开战起来,使得小生命更加哭喊不止。

  最后还是印祖法师来到楹盈的亭子间后,才让小生命制止住哭声。印祖法师一手捧着佛珠,一手作揖,口口声声地念起“佛说天地八阳神咒经”。大家都把目光朝向印祖法师,李家嫂嫂在一旁不时地对印祖法师说,那个时候我是经常听由太太说起您这位师傅的好,您确实好,由太太搬出去了,还记得来照顾她的外甥女。李家嫂嫂说到此,两眼不经意地看到墙上挂着楹盈与文浩合影照,气不打一处来,不顾印祖法师的想法,便大声嚷起来,天天这个老公和我那个死鬼一样,没有男人的担当,老婆生孩子,连个人影都看不到,真委屈了天天。

  起先印祖法师没能听明白李家嫂嫂说“天天”指的就是楹盈,不过楹盈与他使眼色之后,印祖法师很快领会了其中的意思,他顺着李家嫂嫂的话接了过去,把楹盈也叫成“天天”,劝李家嫂嫂别有怨气,有怨气是给他人消灾,没有怨气是给自己积德,比如她乐意为邻居做事就是积德。李家嫂嫂听到印祖法师说她乐意助人的话,心里美滋滋的,兴奋地抱起楹盈怀里的子龙,说,远亲不如近邻,谁家都难免会遇上困难,互相帮衬一下就会过了这个坎。楹盈露出伤感的笑意,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苏北老娘舅看看窗外雨已停,小家伙也美滋滋地睡着了,自己开始一边打起哈欠来,一边打开楼梯过道上的灯,准备走回自己的屋子。这个时候印祖法师拿起一把还未干的雨伞,也一步一步沿着陡斜的楼梯往下走。李家嫂嫂一边连忙拉开楼梯的灯,一边骂苏北老娘舅自私自利,只知道打开三楼的楼梯灯,却不知道顺手打开底楼的灯。印祖法师劝李家嫂嫂别这样,骂别人等于给自己增加罪孽。两手作揖谢过李家嫂嫂为他开灯引路之后,又一声声“阿弥陀佛”走出大门。

  楹盈抱着睡得很香的子龙,眼泪还是不知不觉地流出来。她不知道明天将会是怎么样?窗外偶尔有警车汽鸣声,每一次从窗外经过,她的心总会颤抖一次。她怕那些穿着一身黄制服的人随时随地要踏破那摇得咯咯响的楼梯。她想到此,下意识地放下手中的子龙,从柜子里取出一件她织给文浩的毛衣。仿佛这件毛衣就是文浩的化身,她已经看不到文浩,她不能再将这件值得回味的毛衣让那些穿黄制服的人抢去。小小的亭子间里有多少地方躲藏这件毛衣呢?

  整个一晚楹盈就是捧着这件毛衣,不知所措着。窗外开始出现倒马桶或者是小贩的吆喝声。平时这个时候,楹盈拎着马桶走下楼梯,文浩则是叠着睡了一夜的被子,然后刷牙、洗脸,最后出门去弄堂口买早点。但是现在她只能在子龙还未醒过来之前,做完一切要做的事。

  这天当她生完炉子,准备熬粥的时候,只见林文远拎着公文包,急匆匆地就朝楼梯方向走。在灶披间的楹盈一眼看到他,便叫住他,二哥,这么早你怎么来了?林文远左顾右盼,唯恐隔墙有耳,手指了指楼上的亭子间,意思好像在说,一切的事情都到楼上去说。楹盈很能明白林文远的意思,插上炉子的门,处在文火状态,然后打开水龙头,洗了洗被煤球沾染黑的手,随林文远一起上楼。

  林文远进了亭子间,便一头抱起还没有醒来的子龙,亲昵不止。一边亲吻,一边不停地说,如果父亲看到后,一定会喜欢。楹盈好像感觉到了些什么,连忙放下为文远倒茶的杯子,拉住文远的手臂,提心吊胆地问难道你今天要带走子龙?

  楹盈虽然提心吊胆,但心里又怎么不希望子龙让文远带走呢?那种矛盾的心理时刻左右着她。林文远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叠钱,硬行塞给楹盈,说,这是父亲让他转交给她的。楹盈望着林文远的眼睛,多么希望他能再说一句“父亲让你回家”的话,但是没有。楹盈很无奈地接受文远手中的一叠钱,转过身,抱起床上的子龙,伤心地哭起来。我知道自己必须要接收这笔钱,没有钱怎么活?我一定要活到文浩回来。

  是的,一定要活到大哥回家,父亲已拿出库存里的资金,想方设法去营救文浩。林文远看到楹盈能接收这笔钱还是觉得欣慰,至少不是他想象楹盈会绝望的那种。他有必要告诉楹盈,父亲在救文浩。

  我知道那个和文浩一起的史超然家住在哪里,他平时就和史超然在一起的,现在他的家已被查封。楹盈也不知道这点信息是否会对林文远有所帮助?当她说出口时一双目光也朝向林文远。而当林文远告诉她,这不是史超然的家,只是他和大哥开会的地方,查封与否没有什么关系,反正他的父亲也在想办法救人,楹盈捂住自己的胸口,喃喃自语,如果当初我阻止文浩就好了,是我不好,我为什么要盲目支持他这样做啊?

  这个时候,子龙醒了,张开小嘴,就往楹盈的怀里寻找奶水,楹盈抚摸着自己丝毫没有胀痛感觉的乳房,突然想起楼下灶披间里炉子上一锅正等待熬成的稀粥。她把自己的手指塞进子龙的小嘴里,然后说,我的儿,娘给你熬粥喝。说着,放下不时舔着她手指的子龙,就朝楼下跑,却不料被林文远一把拦住。这么小的孩子怎能喝粥汤呢?

  林文远重新抱起床上一直朝着他笑的子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以命令的口吻告诉楹盈不管怎么说,他今天一定要把子龙抱回家。如果父亲看到子龙,他想不久将来父亲也一定会重新来接受她。

  楹盈含着眼泪无奈而又失望地摇摇头,说,那怎么可能?现在文浩被捕,父亲一定认为我是祸害精,更加别指望让我回家。她劝林文远别再抱以什么希望,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把文浩救出来。

  如果父亲真的要逼你走绝路,那也很容易,因为父亲已知道你现在住的地方,只要父亲在家门口随手招一辆黄包车,不到多少时辰便可以到这里来。但父亲没有,只是装着一脸无知的样子,这是为什么吗?

  这是为什么?二哥,我求你了,你不要再想入非非了好吗?其实我比你更明白父亲为什么迟迟不肯让我回家的原因,那是脸面。你看,我们也为了脸面,哄骗楼上楼下的邻居们是亭子间主人的亲戚,因为我们知道这家主人暂时不会回来,即使会回来,也有印祖法师为我们解围。楹盈求林文远在当务之急不要再说脸面的事,也不要在她面前去维护谁的利益。

  然而,谁能懂得自己在极力维护父亲时心是沉重而又矛盾的,林文远劝慰楹盈每一句话时脑子里就会闪现出娘拦截这封信的情景,那些环环相扣的原因他不想再去辨别谁是谁非,他只是亲眼看见父亲为了大哥而在四处奔波,黑发突然有了很多的银丝,额头增添了不少皱纹。尽管父亲对于大哥搞什么革命很不理解,就像父亲不理解他不继承父业,非要去做鱼标本研究一样,但父亲最后还是原谅了他们。父亲曾经为此与他深谈过一次,他说看商业协会里的那些老板的儿女几乎没有把自己父亲的衣钵接过来的,他想不明白那些老板到底为什么,但也要想明白,这事由不得自己。

  其实,自从你离家出走的那天起,我一度对父亲充满敌意,父亲拍桌骂过我,我也拍桌顶撞过父亲,就说上次我从你这里回去之后也和父亲交涉过,拍桌瞪眼,甚至父亲让我滚出这个家,但最后他还是要我把钱送过来,这应该是血缘关系没法割舍的缘故吧?林文远尽量想去缓和这层关系,不得不往血缘关系这一层面靠近。

  血缘关系?楹盈听到林文远说到“血缘关系”几个字,想起了很多不该想起的事,眼泪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而就在这时,子龙开始放开喉咙大声地哭起来,在楹盈怀里的子龙,仿佛随时随地要从她的怀抱里跳跃出来,楹盈真不知如何去哄住他不哭。而楼下客堂间里麻将搭子陆续到场,每一个人进门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来张望一下。李家嫂嫂拉开嗓门大声叫楹盈好好地抱着孩子,不要影响她做生意。如果要熬粥,她会帮着做,反正她也要为客人烧茶水。随后,李家嫂嫂走进灶披间,嘴里不时地嚷嚷,孩子饿成这样了,还不赶快想办法给她喝奶。她这奶头怎么会成这样?用麦芽与河鲫鱼一起熬汤不是催奶吗?真作孽啊,女人生孩子,男人还要到外面做生意。钱能赚得完吗?世上没有一个好男人!天天啊天天,眼睛生得这么大,怎么不看清呢?李家嫂嫂似乎已忘记昨晚印祖法师劝告过她的话,口无遮拦地大声嚷嚷,唯恐有人听不见。

  也许是大米粥香味的缘故,小家伙闻到后张开小嘴,更加肆无忌惮地哭叫着。民以食为天,他也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啊。李家嫂嫂不时地叫着,天天,粥汤熬好了,快给孩子喝吧!这个时候,管德才一手提着茶壶,一手拿着两只核桃壳不时地转动着,从大门外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听见亭子间有婴儿的哭声,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朝亭子间的窗口望去。

  李家嫂嫂看见管德才,很吃惊地问,好长时间没有看见管老板了,今天是哪股风把您吹来了?说着,端起盛好的粥汤,并一边叫着“天天”的名字,一边朝楼梯方向走去。

  林文远听见楼梯声,连忙打开门,走下来,在楼梯中央很不好意思地接过李家嫂嫂手中的粥汤碗,感激地说,李家嫂嫂,真不好意思,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只要孩子不哭就是给我最大的面子了。李家嫂嫂说完,正想走下楼梯,仿佛记起了什么,连忙转过头,一声叫住林文远,你……你就是天天的小叔吧?林文远连忙回答是的。李家嫂嫂没好气地对林文远说,赚钱赚得完吗?看你那位大哥,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孩子长大后,是管叫他父亲,还是管叫你父亲啊,你那位大哥怎么一点都不会体谅女人呢?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走下楼梯,一只脚正好碰到管德才的脚上。李家嫂嫂连忙陪笑说对不起,并拉着管德才的手,要朝自己的客堂间走去。

  管德才好像并没有想进去的意思,而是抬着头把目光一直盯住亭子间的窗户,李家嫂嫂心里明白,但又不敢得罪,只能笑脸相迎。管老板,三缺一,大家都在等您开桌呢。然而管德才的目光还是没有从亭子间的窗户移走,脑子里好像在盘算着什么,并不时发出嘀咕声。无奈李家嫂嫂也只好朝亭子间窗户叫喊道,天天,你家男人回来后一定会给孩子买奶粉的。管德才听李家嫂嫂这么一叫喊,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然后走进客堂间。

  楼上,子龙在楹盈的怀里拼命地吸吮着奶瓶里的粥汤,几乎到了狼吞虎咽的程度。一瓶500CC的奶瓶里的粥汤不到一会儿便被这个小家伙喝尽。楹盈总算松了一口气,可林文远却要决定今天必须把子龙接回去,否则他松不了这口气。楹盈看着林文远,似乎还在等他说下去,焦虑的眼神又重新爬上来,让林文远感知到了。噢,这几天我一定会说服父亲,把你接回家。

  说到这个份上,楹盈还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她已经精疲力竭,不想再与林文远争个水落石出了,只能把抱在怀里的子龙依依不舍地交给文远。林文远接过楹盈手中的子龙,心里还是觉得很沉,松开抱住子龙的一只手,去拉楹盈的手,今天我还是要把你和子龙一起接回家。

  二哥,我们谁都别争谁都别犹豫了,就让我安安心心等文浩回来。

  在这个环境下你能安心吗?回家后你也能安心等大哥回来的。我就不明白了,其实你一直希望我能接你回家,可我决定了,你却迟迟不愿意。

  你把子龙抱回家,我会去印祖法师那儿等文浩,这样总可以吧?楹盈并没有直接去接文远的话,而是先把子龙抱回家就可以了。林文远想想也只能这样,确实去印祖法师那儿比现在他接她回去更适合。

  文远把子龙抱走的当天晚上,楹盈独自一人在房间里擦乳头。这个土方是李家嫂嫂教给她的。李家嫂嫂说她年轻的时候,也是为了给孩子下奶,拼命地擦乳头。女人的乳头堵塞,就好比是下水道管子堵塞一样,感觉很不好受的。楹盈尴尬地向她笑了笑,楹盈说什么样的比喻都可以,怎么会把女人的乳头比喻成下水道管子呢?李家嫂嫂说,她是一个粗人,没有文化,不像她,识字会看书。她就是吃了没有文化的苦头,被自己丈夫无端地抛弃。可是她不明白,像楹盈有文化的人,怎么会找一个不归家的男人呢?

  李家嫂嫂一提到不归家的男人,气打不一处来,随即话匣子也越开越大,楹盈发现李家嫂嫂每说到一件事总会与她为什么会开棋牌室扯上关系,此时又说到不与她小叔回家那是对的,如果按她的脾气,孩子也不会让家人抱走,说着这件事突然又说到自己每天在雾烟瘴气的棋牌室并不是她想要的日子。当李家嫂嫂把下午麻将桌上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告诉给楹盈,特别是提到管德才那双贼溜的一双眼,楹盈的神经一下子紧张起来。

  天天,我已经骂过管德才了,你别怕,这号人就是这副德行,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李家嫂嫂知道自己失口,自己也不敢得罪的人怎么会在楹盈面前说她已经骂过他呢?自然为了让自己下得了台也只能这样了。于是她一边将手抚摸楹盈的胸口,一边安慰楹盈如果每天晚上用酒精擦乳头,再喝上麦芽河鲫鱼熬成的汤,不出一星期,肯定下奶水。楹盈虽然点头应允,但是她心里在想,无论有奶水或没有奶水,这两天里一定离开去印祖法师那儿。

  一天过去,李家嫂嫂走进她的亭子间,问她是否有效果。楹盈点点头,说,她现在隐隐约约感觉乳房有些胀痛。李家嫂嫂说乳房胀痛就说明有效果了。于是她又拿下水道管子作比喻,她反问楹盈,如果下水道管子被堵塞,会看到什么样的现象?楹盈望着李家嫂嫂一副认真的样子,苦笑不已。李家嫂嫂看楹盈笑了,也也跟着一起笑起来,她说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才是真,你不给自己的孩子吃母奶,出钱请奶妈,说得难听一点,奶妈不但收了房东的钱,同时也收买了孩子的心。楹盈听着李家嫂嫂的话,频频点头,说李家嫂嫂的话真有理。李家嫂嫂很得意地将手一挥,说她还有事,先下楼了,并再三关照楹盈,只要坚持按照她的意思去做,保证不超过一星期就会有奶水。

  一切恢复了宁静。当楹盈擦完乳头,穿好衣服,打开房门,拉开楼梯上的路灯,准备下楼去倒水,然后顺便为自己热一点麦芽河鲫鱼汤,这个时候,从亭子间的窗口外翻进一个戴着面具持着家伙的人。还没有等楹盈反应过来是什么,戴面具的人一把捂住她的嘴,并轻而易举地抱起她,直朝外面飞去。

  亭子间的门和窗赤裸裸地敞开着,楼梯上的路灯也直挺挺地亮着,唯有一盆准备倒掉的水还有一丝余热,静静地放在亭子间的门口。一切都做得干净利索,丝毫不惊动楼上楼下的邻居。

  天终于亮起来。窗外倒马桶以及小贩的吆喝声依旧像往常一样,丝毫没有改变。三层阁楼上的苏北老娘舅提着牙刷杯子准备下楼洗刷,经过亭子间的时候,因为还带着惺忪的眼睛,差点把放在亭子间门口的一盆水踢翻。起先他原以为是前厢房的人放的,他拼命地敲着前厢房的门,后来觉得不对,怎么亭子间的门敞开着,他探头进去一看,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没有楹盈的人影,窗户也敞开着,窗帘在风中不时地飘摇,一件楹盈平日经常穿的外套掉在地板上。苏北老娘舅好像意识到一些什么,惊慌地叫起来,不好了,不好了,大家快来看,亭子间的天天被人劫走了。

  很快楼上楼下的邻居围在亭子间里,每一双眼睛都在寻找着亭子间里与楹盈有关的蛛丝马迹,最后他们得出一个结论,就是楹盈的丈夫在外面欠下了债,债主抓不到人,只能抓楹盈了。特别是李家嫂嫂说得绘声绘色,联想到管德才在麻将桌上不时地向她打听楹盈的事,现在回忆起来楹盈的失踪一定与管德才有关。苏北老娘舅生气地望着李家嫂嫂,不停地埋怨和数落起她不该把家当作堵场。他问李家嫂嫂,这用成语来比喻叫做什么吗?

  李家嫂嫂拉开嗓门回答,我不识字,不懂得啥是成语?苏北老娘舅把食指在自己的手掌心上比划了什么,并一字一句地告诉李家嫂嫂,引狼入室!苏北老娘舅好像为自己能说出这个成语而感到无比的骄傲。他抬起高高的头颅,目光斜视李家嫂嫂,鼻孔里不时发出“哼哼”之声。李家嫂嫂也不甘示弱,与苏北老娘舅较劲着,他们似乎早已忘记楹盈是如何失踪的,也忘记这个时候要报警,只是在亭子间里比赛声音谁响亮。

  至于最后谁报警了或者压根就没有报警就不得知了,反正几天后证实楹盈是被管德才手下的人抢走的,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抓回到富春楼的春姐那里。春姐吃惊而又害怕地问管德才是从哪里寻到她的?管德才得意洋洋地回答春姐,老城厢就那么大,哪粒灰尘能逃过他的眼睛?楹盈只不过是如来佛手里的一粒沙尘,即使她飞到天涯海角,也飞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于是,管德才把如何发现楹盈的行踪一一向春姐道来,春姐脸部神经越来越抽筋。

  你现在越来越胆大了,这件事如果让靳爷知道,新账老账不和你一起算才怪呢。春姐要求管德才赶快放人,她已经替她算过卦,她不是福星而是一颗灾星。管德才一听到“靳三华”这个名字,心里一万个不服气。春姐知道管德才不服气在哪?不就是男人与男人之间争个脸面嘛。其实女人与女人之间又何尝不是?那个“暖冬楼”里的冬姐她现在处处按行规办事,她又怎能明目张胆不按行规行事呢?

  你说这个货色不是福星而是一颗灾星,是因为这颗灾星的娘名叫许兰英,而许兰英是林记绸缎公司林伯儒林老板的三姨太。管德才回想上次沙少水和他聊起与这些话题有关的事,他觉得有机可乘。他要春姐明白第一次把这个货色抢来的主意是靳三华出的,这样有前科的人他还怕他是税务局警署的人吗?

  春姐随着管德才的思路,脑子里也突然浮现出过新年时她去林记绸缎的商铺购买绸缎的情景来。然而她左思右想还是不能明白管德才说的有机可乘究竟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要把这个货色做人质?做人质也不对劲啊,如果这个货色真的是林家的一块宝,还轮得到他如此轻而易举下手吗?春姐为没有及时把她在林记购买绸缎告诉给管德才而庆幸。她规劝管德才别感情用事自以为是,做生意还是要像“暖冬楼”里的冬姐一样,认准一个靠山是不会有错的。

  做生意谁没有两本账的?管德才显然有些不耐烦了。他要春姐明白所谓福星和灾星之说是因人而宜。当举例春姐在他和靳三华之间究竟是福星还是灾星时,春姐马上打断了管德才的话,说,就按你这么定了,先把她放到柴禾房里去。

  你还是跟我一起去看看吧。管德才眼看春姐回房,连忙叫住她。春姐说这个货色又不能接客,我去干吗?尽管这么一说,她两只脚还是向前迈开。到了天井,只听见楹盈在骂天骂地骂他们不得好死。就在这时候,春姐上前一个巴掌打落在楹盈的脸上,真不要脸,要想骚,就到嫖客那儿去骚。然而这个时候让春姐和管德才意想不到的是,楹盈竟然狠狠地在春姐的脸上吐了一口沫,并大声地说,不要脸的是你们,你们为什么要抢良家妇女?放我回去,我的孩子和丈夫都在等着我回家呢。

  孩子?丈夫?回家?谁是你丈夫?你回哪个家?还说自己是良家妇女,良家妇女能像你这样不看好自己吗?要不是那天余香姑娘求情,你早就是嫖客碟中菜了。春姐擦拭着被楹盈吐的沫,气急败坏地吼道。

  管德才一阵窃喜,心想只要春姐默认,他就不怕下面的文章做不成功。照样去那个摸奶弄24号搓麻将,这个世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不过面对眼前这个烈性强的楹盈与林府有关,还是觉得蛮好奇的。

  可是余香姑娘早变疯了,你还提她干吗?管德才这句话,让楹盈瞪大眼睛,把注意力集中在管德才身上。春姐趁楹盈不注意,又一巴掌打落在楹盈的脸上,狠狠地说,我要你记住,余香今日的下场就是你明天的下场。只有听话,才有你好果子吃,否则……一边说着,一边拾起地上的绳子,吩咐下人,赶快把她绑起来,扔到柴房里,让她反思两天,看她的嘴还硬不硬?

  楹盈被关进柴房里。柴房的窗口正好对着后弄堂。后弄堂里的人似乎比大前门的人还要多。突然她看见一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女人,举着一双破旧的绣花鞋,哼着小曲,看到穿长衫或穿西装的绅士,便上前去,吓得那些是嫖客或者是路人个个骂她是疯子。楹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拉住窗棂上的铁杆子,大声地叫喊,余香姐,余香姐,你怎么会是这样呢?

  然而余香根本不会听到楹盈的叫喊声。她们近在咫尺,却远隔一方。楹盈转过身,拼命地敲打着柴房门,大声地叫喊放她出去。然而楹盈的叫喊声只能叫给自己听,柴房门外一片冷清,柴房窗外却是另一个女人寒冷的叫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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