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重新看见灯光的时候,也看见了林俊的脸,我已经从地上挪到了床上,满口的苦味,肚子还在不停翻腾。林俊满脸心疼,小美倚着门口,她有些勉强地说:“姐,我跟林俊……”
“你闭嘴!”林俊压低声音。
“我闭嘴?我是为你好!你以为你换她留在这,有什么好果子吃?你以为她会让你留在这?”小美面目因为激动而有些扭曲,“那八婆吃定你了,你留在这儿只会自投罗网!”
“林俊,是我让小美带你走的。”我终于可以说话,声音难听得让自己都吓了一跳。林俊红着眼抱起我说:“我带你走,落尘。”小美拦住他,“你怎么走?”林俊固执地抱着我,向门外走去。
“林俊,放下我,我们现在这样出不去的。”他听话地将我放在沙发上,手机响了,是叶家泽:“你在哪个房间?”
“我在1607。”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小美谨慎地看了看猫眼,一脸疑惑,“不认识。”
林俊上前看了眼,打开门,叶家泽冲了进来,“落尘!”
“家泽。”不知道为何,被梅姐狠揍的时候没哭,看见叶家泽,我的眼泪一下子出来了。家泽抱起我往外走,林俊拉住他说:“你干什么?”
“带她走。”
“凭什么?”
“你能带她走吗?”
小美在一旁拉住林俊说:“俊哥,他进得来就出得去,我们一起走吧。”
躺在叶家泽怀里,我有一种安心的感觉。刚到大厅,有人拦住了我们,“林俊,你小子还有胆回来?”安保冲对讲机叫喊,周围的安保围了过来。小美紧张地抓着林俊,我有些惊恐地看着家泽。
“没事,别害怕。”光头随后就到,他看见叶安泽时,脸色明显晃了晃,一言不发地让安保放我们离去。安保一看表功的机会飞了,哭丧着脸说:“老板,梅姐要的那小子你怎么给放了?”
“不放?我怕你不想干了,你知道那一起的是什么人吗?”
“谁啊?”
“哼,你工资就是他老子给你发的,你说他是谁!”
看完医生,我不方便回宿舍,叶家泽带我到一个小区,“这是我租的房子,放心,钱是我平时帮人公司搞网络赚的。”
林俊的脸上有些不好看,手机响了,他到阳台去接听,没一会儿黑着脸进来对我说:“你先休息,我去办点事。”
“林俊?”
“放心吧,不是梅姐找我,光头找我,他说事情摆平,让我把小美送回去。”
就着床上洗衣液的清香,我陷入沉睡。再次醒来时闻到了阵阵饭香,叶家泽扶我坐起:“我煲了点稀饭,医生说你现在只能吃这个。”
“家泽,谢谢你。”
“都说好不说谢谢了的。”他小心地将稀饭吹冷喂我。
“家泽,我是一个孤儿。”
“很快就不是了。”
“我要找的那个男人,并不知道我还活着。”
“我陪你去找他,然后一起孝敬他老人家。”
我笑了,幸福盛满粥碗,然后被我一口一口吃到肚子里。
没多久就要过年了,我给院长妈妈打电话,告知过年不回去了。她语气有一些暗淡:“不回没事,自己照顾好自已。”林俊那天离开后,一直没来找过我,打电话也是我说一句,他回答一个字,嗯,好,知道。
小美约我见面,“姐,我要和俊哥结婚了。”语气简单直接。
“你们还没到法定年龄。”
“没事,先办酒。”
“你真的爱他?”我心疼小美,这个单纯而倔强的孩子。
她喝了一大杯奶茶,长长嘘了一口气,“那天,我跟俊哥出去后,准备去另一个城市,他说放心不下你,要去找你。正好你男朋友过来找他,他才知道我把你留在酒店。对,我是有私心,那肥婆要的是男人,我想不会将你怎么样,顶多受点伤。”
她拿出一支烟,想点又放下,“我是自私,可我是真的爱俊哥,”小美有些哽咽,“我叔答应梅姐给一半赌场收入,但是要求俊哥娶我。姐,对不起,我知道俊哥心里的人是你,但我愿意坚持下去,只要留在他身边,打我骂我都好。”小美走了出去,站在路边,还是点燃了香烟。
今年冬天特别冷,路上行人勿勿,都冻住了心,还好叶家泽的房子有空调。
我会和家泽在下课后回到租房,会一起去超市买菜,招待他的兄弟们,然后我回到自己房间看书,他和兄弟们在另一个房间有时游戏,有时处理网络问题。早上他会过来吻醒我,牵着我一同去学校。
快毕业了,空气中到处弥漫着伤感,时常会在仁仁树下看到哭泣的女生。我在学校会议室等待面试的时候,看见窗外的阳光里,燕子又飞回来了。
我收好东西去找叶家泽:“家泽,我想去找那个人。”
“好,我陪你去。”
“嗯,我想先一个人去。”
家泽揉了揉我的头发说:“好吧,正好最近有个毕业课题要做,我处理完了就去找你。”
“嗯。”
靠着他身边,看着远处墙角燕子在筑巢,“家泽,将来你会在哪里?”
“在,有你的世界里。”
“那天你怎么找到我?”
“你忘了我是网络天才了么?你在哪我都找得到。”家泽做个ET的样子,晃来晃去,我咯咯乐呵。
“落尘,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被熊瞎子招呼了。”
“熊瞎子?”
“是啊。”
“熊瞎子长什么样?”
“没什么样,就是好肥好肥……”
从长途汽车上下来,我在路边吐了半天,旁边有个小哥递给我一瓶水,“嘿,靓女,去哪里?我送你。”他指着不远处的一辆大众,“放心吧,不会比别人贵。”车子在路上奔驰,先是大路后是小路,渐渐感觉哪里不对。
我看过地图,地址的旁边是个物流园,有很大一片厂区,现在车外可以看到山了,我拍打司机,“师傅,你走错了吧!”
“没错。”先前看着的一脸真诚变成了狰狞。
车子停在路边,我慌忙拿出手机,刚按了个1,一根铁棍扫了过来,手机没拿稳掉了,不等我捡起,司机一把拉我下车,抄起铁棍又挥了上来,我空手躲避,但还是挨了好几下,身上火辣辣的疼。
一个身影窜到眼前,飞起一脚踹在了司机下巴上,倒在地上半天不动弹,那个我快半年没见的人,一脸怒气道,“陆落尘,你好歹是上过大学的人,你怎么这么笨!”
“林俊?”劫后余生的惊喜让我有些语无论次,“看他长得帅啊,不是,长得面善。”
“你还花痴啊!”
不远处有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说:“你们走不走啦?一看他们就不是一个人啦,等下人来多了就走不了啦。小姑娘还好,只是挨了几下打,自认倒霉啦。”
林俊上去又给了司机一脚。“你们还不走,等下来人我不带你们的啦。”中年男人说着发动摩托车,林俊拉着我坐了上去,好半天我才回过神。
问了地址,中年男人直接送到地方,在一大片厂区的后面找到了民房区,一排旧迹斑驳的房子前,看着人进人出,林俊拉着一位阿姨问:“阿嬷,请问知道陆柏然住哪里吗?”
阿姨看了看我们,一脸鄙视道:“找那个老酒鬼做什么?他不在家里睡觉就在前面档口喝酒。实在找不到,就是去物流园里做搬工挣酒钱去了。”
我站在大排档的对面,看着那一群人在吆五喝六,努力辨认哪一个是陆柏然。“嘿!老陆!”有人招呼一个从拐角走过来的老头,穿着已经分不出颜色的衣服,一双球鞋也看不清原来的面目。
“今天又下了几车?”
“四车。”黝黑的皮肤刻着衰老,微驼的背上还有灰尘被风扬起。
“可以啊,又是两百多块,可以管几天了啊,哈哈哈……”面对他人的嘲讽,老头没有计较,他站在玻璃柜台前等着老板拿酒,一回头看见我站在旁边。
“你是陆柏然?”林俊问他,那一刻,我多想他说不是。
“是啊,小子你找我做什么?”
“不是我找,是她找。”
陆柏然接过老板用可乐瓶装的散酒,问我:“靓妹是要找人搬家么?看着眼熟,住哪啊?”
我知道那种劣质散酒,以前孤儿院的门房陈叔喝过,呛鼻的味道让我呕吐,陈叔说喝这个死得快。陆柏然打开盖子闻了闻,见我不说话,提着酒绕过我向前走去。
我和林俊跟在后面,引得他不停回望。我在心里排演过无数回相见,远远没有现实来得惨淡。快进民房区时,刚才的阿姨拦住他说:“老陆,这个月租金要涨了啊!都拖了几个月了,这个月开始涨。”
“好好,你涨,你涨,反正没几天好活头了。”
“我呸!你要归西找外面啊,别弄坏我的房子!不然到时候找个给你收尸的都没有。”
“无儿无女,当然没有啦,到时候我就去垃圾堆旁,当垃圾一起拖走好啦。”他顺着墙角边坐在台阶上,捧着可乐瓶呷了一口。
阿姨看见了我们,“老陆,这两个仔找你。”
“找我?”他眯着原本就已松弛的双眼。
“你认识陈美珍吗?”
陆柏然的眼里慢慢迸出精光:“你是谁?”
“我是陈美珍的女儿。”
“陈美珍?女儿?”陆柏然双手开始颤抖,可乐瓶滚到了地上,酒洒了出来,空气中散发着异香。他费力地睁大眼睛,直直地盯着我:“你是陈美珍的女儿?那就是……我的?你的手?”
我没有说话,伸出右手,手腕处有一块褐色胎记,陆柏然的嘴唇颤抖,“真的?啊,啊,哈哈!”他开始手舞足蹈,犹如被电击,“我就说啊,当年,肯定不对啊,哈哈。呜呜呜……”
陆柏然哭着坐到了地上,不停拍打自己和地面,口水和泪水混合落到地上。林俊紧紧搂着我,眼泪模糊了双眼。陆柏然突然扑过来抱着我的脚,一边扇自己耳光:“对不住啊,美珍我对不住你啊!”嘴角被扇得出血。
我慌忙捉住他的手,“别打了,别打了。”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有人上前扶他,有人搬来了椅子,陆柏然一只手紧紧拉着我,话语也说不清了,“这我女啊,我女啊……”
人群中有人回应:“看来是真的啦,你有福啦,女儿漂亮,女婿也帅啦,”
“是啦是啦,赶紧享福去啦。”
坐在昏暗的小屋里,陆柏然不停地忙来忙去,一会儿倒水,一会儿收拾凌乱的房间,刚才那个阿姨送了点水果过来。我拉着他坐下,他一会儿不敢抬头看我,一会儿又紧紧盯着我。
原来,前些时候,陆柏然收到一封信,告诉他,他女儿还在人世,街坊和他只是当成一个玩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