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柏然从发黑的柜子里，抱出一摞报纸和笔记本，“这是当年关于你妈妈的东西。”一张泛黄的照片上，美人笑靥如花，“我就这么张照片了，”他不说话，看着门外，陷入深深的回忆……
我倚在门口问林俊：“你怎么跟来了？不是要和小美结婚了么？”
“我不来，大学生要被人劫色，小命不保了！”林俊没好气地翻了下白眼。看着他生气的样子，我心中有一种温暖。
接下来几天我陪着陆柏然在小村子里转悠，每次他停下来跟别人说话时，我都在一边静静看着听着。我告诉陆柏然，毕业找到工作就接他到一起，告诫他不要再喝那种散装酒。
准备返程，收拾东西，林俊有些心不在焉，陆柏然一直围在我身边，看我收拾。他时而提醒，时而又将我的东西抱远。“放心吧，我找到工作就来接你。”
“不是，我是想，你能不能多住两天，我现在每天像做梦，我怕你一走，梦就要醒了。阿妹（南方叫女儿的一种叫法。），我害怕，因为，因为，你，还没有叫我‘爸爸’。”
我的手慢慢停了下来，陆柏然一脸慌张，他像个孩子一样拉着我，“不是的，阿妹，我知道当年，我，做错了很多事，对不起你和美珍。”
“有些事情虽然过去，但毕竟曾经发生，虽然我不知道当时的情景，但这么多年来，你一直不曾在我身边，我也从来没有叫过……”我说。
“我知道，我知道，不急，爸爸知道，爸爸知道。”他转过身轻轻擦拭眼角，看着他微驼的背，心里有一种心疼的难过。
“这样吧，我们去市场买点菜吧，我来做饭。”我轻轻拍着他的胳膊道。
“好，好，好。”陆柏然因为激动双眼又泛起泪光。
林俊骑着借来的摩托，载着我们向集市驶去。南方的早晨有点雾，一路上有人一起向集市出发，经过路口，一辆奥迪A6突然刹车，林俊躲避不及，撞了上去。
坐在中间的陆柏然在摩托倒下那一刻，突然反身抱着我，手臂重重磕在路边水泥地上，我甚至听到了骨头咔嚓的声音，手很快肿了起来，陆柏然因为疼痛而龇牙咧嘴，我只是有点擦伤。如果不是他护着，和水泥地接触的将是我的脸！
“阿爸，阿爸，你没事吧？”眼泪又跑了出来，这几天，似乎看见陆柏然，我就变得矫情起来。林俊飞快地从地上爬起，冲到了奥迪车门前，一把拉下司机，冲着他吼：“下来！”
挥舞的拳头还没落下，旁边有人喝止：“林俊，住手！”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走了下来，林俊回望了一眼，放开司机快速走到我们身边，扶起陆柏然。
陆柏然的手臂红肿，擦破皮的地方渗出血迹。我拉住林俊：“快，快去医院！”那个奥迪车男人对我们说：“坐我的车去吧，会快一些。”我扶着陆柏然往车上走去，林俊在后面喊道：“落尘，不要！”
“林俊，你在干什么呢？阿爸受伤了，赶紧去医院！”林俊推起摩托自行向前骑去，像个赌气的孩子，奥迪车男人叫司机送我们去医院。陆柏然的脸色因为疼痛变得苍白，额头浮上密密细汗，我不停催促：“师傅，你快点！”
车子刚停稳，林俊背起陆柏然往里面走，我慌忙跟着，他回过头冲奥迪车男人吼：“赶紧交钱去啊！”
还好没什么大碍，因为年纪大了的原因，有点轻微骨折，要住院观察几天。我要去买些日用东西，陆柏然用另一只手拉住我，“阿妺，阿妺。”我知道他的意思，拍拍他的手：“阿爸，我去买点东西，很快回来，放心，我不会走的。”
陆柏然用劲点点头，短短几天，发现他苍老了许多。
经过楼梯间时我听到了林俊的声音：“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跟我回家。”
“回什么家？那根本不是我的家！”
“胡闹！”
“是你自己说的！”
“当年和别的男人偷情的是你的母亲，我当时气疯了才会怀疑你是她和别人的孩子，才会说你是野种。”
“你闭嘴！”
“我现在一个人孤孤单单，只想你能回来，你都流浪这么多年了，该回家了。”
“我不会回去的，我现在过得很好。”
“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申城的样子，你是我儿子，虽不是富可敌国，但也不用去西餐厅当服务员！”
“你凭什么调查我！我喜欢当服务员！”
“凭什么？凭我是你爸爸。你喜欢？我知道你喜欢那个女孩子！你说她要是知道她妈妈是因为你母亲出的车祸，她会接受你吗！告诉你，她阿爸已经认出我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妈妈的车子是怎么回事！你以为你动手脚的时候没人看到！那时候我才九岁！我恨自己！没有及时告诉……”
我的大脑像被炮弹轰过，嗡嗡直响，木木地回到病房，陆柏然闭着眼睛睡着了。我在旁边陪着，一直到天黑。
林俊提着外卖进来，“落尘，饿了吧，先吃点东西。”陆柏然也醒了，林俊上前扶起他，“阿爸也饿了吧，我买了砂锅粥。”我上前轻轻推开林俊，“谢谢你，林俊，你该回家了。”
“我？呵呵，我能回哪个家啊？”看着我认真的表情，林俊慢慢收起了笑容，“你知道了？”我不想回答，只是不再看他。
他低声说：“对不起，落尘。”
“你先回去吧。”我的声音透着冰冷和固执。
林俊转身离去，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阿妹，过去的事情就算了，那也是场意外。”
“阿爸……”我扑在他怀里哭了出来。外面进来医生查房，
“哎呀呀，就是一点小小的骨折，别瞎担心了。”
“没事，我女儿还小啊。”陆柏然轻轻拍打我的背。
“哎呀，阿公好福气，女儿心疼你，真有孝心啊。”
夜晚，陆柏然早早睡去，我在医院楼下游荡，手机不停地震动，林俊的电话一直不停，刚想关机，看见提示有家泽的信息，我改成飞行模式查看，家泽说他的事情忙完了，如果明天不回，他就来找我。
看日期是前一天，也就是说明天他会过来找我。从来没有如此盼望家泽的出现，那种无助的感觉又在袭击我的心。我没有想过命运会这样安排我和林俊，一想到他，就想起我要叫“妈妈”的那个女人，是因为他的妈妈而失去了生命。
妈妈，我多少次在孤儿院的小床上梦见的人，梦里的人温柔美丽，怀抱温暖，那个暖暖的梦陪伴着我在孤儿院里成长。
“落尘，”身后传来林俊的声音，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只有粗重的呼吸，“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的声音平静，平静得没有任何情绪。
“在你要去读大学前，院长妈妈跟你说的时候，我听到了。后来我父亲找我，我翻查了当年的信息，我才知道，原来因为我父母而连累了你的母亲。”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害怕失去你。”
我深深呼了一口气，“林俊，就此别过吧，今生，最好不见。”他拉住我：“落尘，不要。”
听得见泪水滑落，也听得见心中断裂的声音。林俊，对不起，我想我们连朋友都做不起……
叶家泽出现在病房门口时，我忘了手中的水果刀，他接住扑过来的我，一脸惊惧道：“落尘，我就是来晚了，你也不用刀剑相向啊！”
“家泽。”什么时候我也会撒娇了？叶家泽很是受用，他点了下我的鼻子，走到床前说：“伯父你好。”陆柏然一脸疑惑。
“阿爸，这是我大学同学，也是我，男朋友。”家泽配合地搂了下我，陆柏然笑了笑说：“原来这个才是正宗的。”
医生来查房了，“阿公啊，手恢复得不错，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谢谢。”
“诶，女婿今天没来么？”尴尬飘荡在病房里，陆柏然干咳了下，指着叶家泽：“这是我女儿的男朋友。”
医生似乎也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哦，搞错了啊，原来那个是儿子吗？不像啊。”陆柏然想想不再回答，他怕说得越多让叶家泽越难堪。
叶家泽拉我到走廊，小心地问我：“落尘，之前那个人是谁？是不是，林俊？”
我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家泽，你别问了，行吗？我现在只想你。”
“好，好，我不问了，别哭了。”他轻轻拉我入怀，让路过的护士姐姐都一脸羡慕。
趁着家泽去办出院手续，陆柏然拉着我：“阿妹，我不知道你会选择谁，但我知道他们都不错，我只想你幸福。阿爸一生对你亏欠太多，我也不想成为你的负累，我还是在这里生活，阿妹想阿爸了就回来看看。”
“阿爸，等我找到工作就接你一起。”
陆柏然抚摸着我的头，“不用了，阿爸年纪大了，习惯这里了，不想瞎折腾，跟你一起只会给你添麻烦。”
我正想劝说，叶家泽走进来说：“谁说伯父是麻烦了？以后我和落尘孝敬您，给您养老，您别担心，我会努力挣钱的！”他提起行李对我说，“走吧，落尘，我们回家吧。”
“回家？”
“是啊，还有伯父一起，我找好一个大点的房子了，有四个房间哦！我们一人一间还有多哦。”
“你是说现在阿爸跟我们一起走？”
“当然，伯父只有你一个女儿，当然一起啊。”
我有些惊喜，“家泽，谢谢你。”
“我做好功课才来的嘛，房子大点，将来你还可以接待朋友哦。”提起朋友，耳边响起昨晚林俊在我身后的哭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