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我沿着186工业区边的民房区找租房,林俊和几个男生蹲在路边抽烟。在我抬头东张西望经过时,他猛地蹿起,吓得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旁边的同伙哈哈大笑。
他伸手拉我,眼里带着邪邪的笑。我拒绝他的假意,顺手给他来了个漂亮的过肩摔。刚才还大笑的同伙,一下子惊得出不了声。看他一脸狼狈,我的气出得顺畅多了。
跟领导下车间,正做着记录,有人似向我慢慢靠近,抬头发现林俊一双桃花眼正似笑未笑盯着我。数控部到处是机器,突然感觉后面一阵微凉,伸手一摸,一手机油。回过头,他正一脸无邪的样子。
我在心里已问候到他家的远古时代,带着那片机油印,在下班前的时间里,我想到了一百零八种治他的方法。可惜他不给我实施的机会,估计是嗅到不良信息,他每天都会和狐朋狗友一起下班。
提起林俊,厂区不少妹子都面有桃色,高挑的个子,俊俏的面孔加一双邪魅的桃花眼,似乎没有哪个妹子能躲过他的魅力。而我像看见瘟神一样看他,他也不恼,时不时蹿到我身边招惹我一下,刷存在感。
我和林俊的梁子早在十几年前就结下了,那时候的我们同在孤儿院。我记得那天是我的生日,院长妈妈早早为我换上新裙子,让我等着计划领养我的夫妇,带我去游乐场玩。
对这个日子,我期待了很久,因为,如果可以,我将有一个自己的家,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还有爸爸妈妈。
我坐在台阶上,林俊跑了过来,要带我去看他捉的小鸟。等我明白上当的时候,他把我锁在了偏僻的杂物间。我哭得嗓子沙哑,直到太阳西下,才有人找到我。
那天有很多人来孤儿院捐赠,很多小朋友都得到了礼物。院长妈妈忙得头昏脑涨,完全没有发现我没出现。那对夫妻最后决定领养了另一个孩子,珍珍。
听院长妈妈说,珍珍的新爸妈对她很好,买了新书包,将来还要让她上大学。如果珍珍愿意,甚至可以送她出国留学。我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掐得生疼。
我拒绝了再次领养的机会,而是找门房的陈叔学拳脚功夫,冬来秋去,终于有一天将比我高两个头的林俊按在了池塘的稀泥里,狠狠揍了一顿。
他没有哭,歪着头坐在泥水里一言不发,只是第二天在我掀开饭盒里跑出了一只青蛙,“呱,呱,呱”。
从那时起,整个孤儿院都知道我和林俊水火不容。往后的日子,时常见我追着林俊打,不知为何,个子比我高两个头的他从不还手。
我的学习成绩是院长妈妈的骄傲,也许是觉得有所亏欠,一直坚持用紧缺的资金让我读书,而林俊读完高中就回院里帮忙。
离开孤儿院上大学的那天,院长妈妈拉着我的手:“我不需要你的回报,只要你一直向前,走好自己的路,在社会上不做坏人,如果有余力,帮助那些需要的人,就是对我最好的安慰。”
院长妈妈说这些话的时候,林俊站在门后。那次打架后,我再没有和他说一句话,也许是因为离别,终于拿正眼看了他。他躲在门后的阴影里,身材愈发高大,不知何时,他早已步入青春期,略青的胡茬,微黄的头发,那双桃花眼像深潭一样。
我吐了一口气,上前对他说:“在家好好帮妈妈。”他有些慌乱,甚至没有想好如何回答我,呆呆的看着我离开。
没多久,我接到了院长妈妈的电话,林俊来了我所在的城市,希望我能照看他。因为我走后的日子,林俊显得有些叛逆,时常拒绝院长妈妈安排的事情,喜欢一个人发呆。
林俊在一家西餐厅打工,也许是在这个陌生环境,在这个物欲横飞人情淡漠的城市,我比其他人多一层亲近。所以,在那个时候,我们达成了一种无需表达的共识,他成了我可以依靠的亲人。而曾经的记恨与追打,现在反而成了调侃的回忆。
我在一家高档成衣店做促销,每周六周日各半天。有时我会去西餐厅找林俊,林俊的同事会问我是谁,女同事犹为关心,我和林俊同时回答:“姐姐”、“妹妹”。
林俊比我小一个月,他来孤儿院的时候已经十岁了,他从不说他以前,也不叫我姐姐。无论姐姐妹妹,显然已让女同事放了心,她开心地跑过来挽着我,请我喝咖啡。
我再一次去找林俊时,看见那个小女生正坐在林俊的对面,一脸向阳的样子,眼睛里流露着爱慕,而林俊的眼里有一种猫对老鼠的戏谑。
也许我真要做一点姐姐该做的事情。
我在没人的时候递给林俊一盒避孕套,他没看清就接了过去,待明白是何物品时,林俊满脸通红,桃花眼里溢满盛怒:“陆落尘!你什么意思?”
“你还年轻,我不想你现在就因为冲动而造成不必要的错误。”眼神落在不远处的小美,我努力做出一个姐姐的样子,用成人的方式表达避孕套的用途:“别因为一时痛快造成对女孩的伤害。”内心如鼓,犹如考试作弊被人抓住。
林俊脖子上的筋络暴起,他并不领情:“你以为我喜欢她?你有毛病啊!”也许是因为这本是一个让人羞涩的物品,他将避孕套甩到了地上,转身快步离去,带倒了几把咖啡店的椅子。
林俊打来电话,背景吵杂,听声音喝了不少酒:“喂,姐姐么?哈哈哈,”姐姐两个字被他叫得咬牙切齿,“你知道我和谁在一起么?哈哈,对了,小美,就是那个女生,来,过来叫姐姐。”
“姐姐,今天我生日,过来玩呀!”
“不用了,你们玩得开心。”我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挂了电话,没一会他又打了过来:“嘿嘿嘿,姐姐,你知道我在哪吗?快捷酒店啊,我跟小美开房来了。”小美在旁边传来娇柔的一声,“讨厌。”
林俊张狂地大笑:“姐姐,我长大了哦,”他压低声音,“一个小时后,我就用你给我的东西,嘿嘿,如果你能找到我,我就不干坏事。”
“你疯了!你不爱她干嘛要伤害她!”
“不是你想我这样的吗?”
突然我内心的愤怒夹杂一种莫名的东西,尔后又有种深深的后悔。林俊这么快步入成年,会不会是我推波助澜?也许他本是一个单纯的孩子,那盒避孕套是不是提前刺激了他,让他急于证明成长?
我不停拨打他的电话,一直是甜美女声提醒: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拔。
我打电话给学长叶家泽:“帮我一个忙。”
“可以,要我过来么?”
“不用,你帮我定位一个号码。”
“嗯,你说。”
当叶家泽陪我敲开酒店房门的时候,林俊醉眼惺忪地倚在门口。我冷冷地看着他,和他身后的黑暗。“姐姐,你这么快来了啊。”语气充满松散与酗酒亢奋后的疲惫。叶家泽想打圆场:“你姐姐担心你。”
林俊欺身上前:“你是谁啊?”
“我,我是你姐姐的同学。”
我站在叶家泽面前对他喝道:“林俊!你闹够了没有!小美呢?”
“她回家了。”
“你?!”
“姐姐,我什么时候在你心里变成色欲之徒了?”他对叶家泽挑了挑眼:“我想他比我更想那事吧。”
叶家泽压抑住恼怒:“兄弟,你姐姐真的担心你,不然不会大晚上跑出来找你。”
“我姐担心我关你什么事?”他完全是青春叛逆狂躁期的样子。
“够了!林俊!你说的我做到了,很晚了,你自己先休息。”
“你不进来检查下?”他挑衅地望着我。
“不用了,我相信你。”我说完转身离去。
“相信我?”身后传来他的声音,像被狠狠地砸到地上,“相信个屁”!
为了谢谢叶家泽的帮忙,我特意请他吃饭,我下宿舍楼的时候他已经在楼下,并行时闻到了他身上的香水味,跟我兼职的地方用的是同一款,ARMANI的激情香水。
我突然想起上周服装店的女同事说:“闻到这个香水味,就像闻到发情期的男人味。”看着身边故作成熟的叶家泽,我轻轻笑出了声,叶家泽歪过头:“你笑什么?”
“没,没有。”叶家泽是我在迎新晚会上认识的,他是班长请来负责现场音效,古典,嘻哈,摇滚,重金属……恰当地撩拔着青春期荷尔蒙,男生三三两两结伴斗胆问女生的联系方式,中意的不中意的男女在音乐声中交头接耳。
我一个人在角落里发呆,叶家泽和几个男生走了过来:“同学你好。”
我抬头笑笑表示礼貌。
男生们相互介绍:“这是叶家泽,金融系的。”
“陆落尘,行管系。”其他的人我一个也没记住,只记得他们说叶家泽和他网络信息跟踪处理很牛,是个网络天才,可以查到任何想要的信息。
眼前这些男孩越围越多,他们形成了自己的圈子,谈论着晚会上的每个女生,而我只是坐在圈子外,舞场上响起了《Rhythm of the rain》,一首The Cascades(瀑布合唱团)的经典歌曲。
一时间场内安静下来,刚刚添加的手机上有叶家泽发来的信息:这首歌喜欢么?
叶家泽抢先付了帐,我有些不好意思,沿着河边慢慢往回走。夏日夜晚的凉风吹动长发,带走白天留下的余热。经过一条长椅时,他叫住我:“坐会吧。”
夜晚河边散步的同学不少,看着来来往往的同学,叶家泽似乎忍了很久:“陆落尘,我有样东西送给你。”
“为什么送东西给我?”
叶家泽打开Tiffany的盒子,一条挂着白色的小熊项链映着城市的霓虹,他的眼里闪着星星:“陆落尘,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我的内心有点像扑腾的小鸟,叶家泽想将项链为我戴上,我有些躲让:“这项链太贵了,我不能收。”
他双手呆滞在空中,我慌乱解释:“不是的,我的意思说,我们都是学生,还没真正开始挣钱,没必要买这么贵的礼物。”
“你是在对我说教么?”叶家泽笑着继续为我戴上。
我眼前晃过林俊的身影,还没明白发生什么,林俊已经将没有防备的叶家泽按倒在地。两个一米八的男生势均力敌,相互都讨不到好处地在地上翻滚。而我要做的不是围观加油,而是让他们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