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见室一窗之隔,我带着小笼包,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到秦石头狼吞虎咽地吃完了。

  我对儿子说:“牛牛,这是你的救命恩人,叫人啊。”

  牛牛叫了一声“爷爷”。

  “爷爷?”秦石头眼睛震惊地张大了,一种受伤的、奇特的脆弱表情飘过他布满“渔网”的脸。

  “苏处长,我怎么敢当呢?孩子,我是罪人不配你叫‘爷爷’。”

  “不,我妈妈说你是坏人中的好人。”

  “坏人中也有好人?”

  “这是肯定的,世间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再好的人也可能做过坏事,再坏的人也可能做过好事。你不就是这样的人?只是要知错就改,不能一犯再犯,屡教不改。”

  在十多年办案的过程中,我深有感触,人都是两面性的,具善的一面,也具恶的一面,当善的一面强于恶的一面时会多做善事、好事;当恶的一面强于善的一面时,就会做出许多有害于人的坏事。

  “爷爷,给你巧克力吃。”

  “好,我吃。”秦石头颤抖的手从牛牛手中接过巧克力。

  “我们以后还会来看你的。”

  “苏处长,你来看我,我很感激了,以后不要来了。我儿子不认我了,连律师都没有给我请。我从小将他带大不容易,他不认我,我伤心啊!”在秦石头记忆中,上次坐了七年牢,儿子来看过多次,希望他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可是他就是这个德行,一遇到女人就控制不住,又犯罪了。

  在听到审判长说儿子不愿意为自己请律师时,他心里那一点点微弱的希望也没有了。这回他心灰意冷,不指望儿子再认他了。

  “秦石头,你不要灰心丧气的,你儿子还是爱你的,你看谁来了?” 

  是谁?

  “爸爸,我来看你了。”

  “是儿子?你怎么来了?”秦石头心中立刻生出希望,猛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是苏处长动员我来的,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抛弃你。”

  秦石头感激涕零,遇上父子相认此等激动之事,血流立即加快,脸上的“渔网”都焕发出了光彩。

  “儿子啊,不来看我,不认我,我都理解。就为了我这个不争气的父亲,你都快三十的人了,还没找到对象,坐牢不谈了,还犯的是强奸罪,这种伤风败俗,丢脸的罪,谁愿做强奸犯儿子的媳妇?我对不起儿子,是我不争气连累了你啊。”

  “爸,你做过坏事也做过好事,苏处长都告诉我了。爸,你将我从小带大不容易,就是再做了天大的坏事,我们的父子血缘是割不断的。我一定会来看你,就是一辈子打光棍,也没什么。”

  “儿子,我以后一定不会再犯了,要再犯就做了自己。”在秦石头的悲切忏悔声中,我仿佛看到了他心灵痛苦的回归,一切怨恨,就让它付诸一炬吧!

  是啊,他们共同需要的,是一份坦诚,一份宽容,一份体谅。

  看到他们父子团圆,我打心眼里高兴。

  晚上,我看着一弯月亮缓慢升起。城市的上空滑翔着无名的飞鸟,在所有人视线都注意不到的高度盘旋。几乎贴着月亮的底线。

  秦石头的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但有线索总比没线索的好。

  线索像是藤蔓无边缠绕,我仰起头,透过窗户望着天空,深邃的夜空,只有月亮那么一点点微弱的光芒,那么寂寞。过往的噩梦就像鬼魂的爬出,满地的鲜血,失去生气的尸体,破败的房子,邪恶的气息……。

  我已经从人间坠落地狱。喘着气,微睁开眼,很想知道到底看到了什么,却赫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梦境的碎片在我脑中不断地重复,但它们无法拼凑在一起,我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秀儿不是自杀,是他杀,这是江陵在生命终结前给我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提醒。他又是怎么知道的?究竟是谁杀了秀儿?

  秦石头描述的那个长得很帅的高个子的男人究竟是谁?

  不管怎么样,“耗子”的嫌疑最大,捉拿到“耗子”也许就会真像大白。

  追捕历经数月,一批批侦察员和社区片警走街串巷,一条条的线索汇集上来。

  最终,奇迹出现了:“耗子”主动投案了!我几乎有点得意,就像是玩智力拼图游戏时找到了最关键的一片。

  面前站着的“耗子”个头矮小,衣衫破烂不堪,黑而粗糙的皮肤,高高的颧骨上两道眉毛倒是密而黑,目光倒也并不算冷酷。

  为什么会放弃逃跑,主动投案?

  “耗子”讲述了他的逃亡生涯和他来投案的由来,让我惊讶不已,我看到了没有完全泯灭的人性释放出来的光芒。

  夜深了,寒风越发凛冽起来,“耗子”在无边的夜色中逆风而行,仿佛一个黑夜的精灵,飘逸洒脱中带着一丝诡异。

  孤身一人闯荡江湖已经习惯了,他不可能带着一个女人到处闯荡,他将秀儿处理了。轻松一人上路,从秀儿身上他发了一笔财,正想好好享受享受。

  他不敢回家,也不能回家,他是一个被追捕的杀人犯。路过家门,“耗子”居住的那个小区却格外宁静:这是陷阱。“耗子”在小区外面停下了脚步,母亲一定一人孤单地躺在床上,她的身影映入了“耗子”的脑海里,“耗子”的心立刻紧缩了起来,可是“耗子”还隐约看到了其它几个人,他们在自己的家里设下了埋伏……

  “耗子”无声无息地在黑暗中潜行,开始了逃亡生涯。上哪儿不知道,必须以最快速度离开江城,“耗子”这一点很清楚,因为他毕竟是“三进宫”的人了。

  没有买票就上了火车,“耗子”相信钱是万能的,当他一千元钱掏出去之后,那个女乘务员立刻帮助他补了一张车票,上车才知道这是一列开往济南的火车。

  “耗子”从车尾走向车头的方向寻找合适的位置,时值春运高峰,不仅卧铺满员,就连餐车都已经没有地方了。车厢里到处都是人,羊羶味、汗酸味,车上一妇女怀抱的小孩拉屎,顿时,哭声中又混杂着一股粪便的臭味,“耗子”差点喘不过气。“

  耗子”并不是很挑剔的人,他习惯将就,什么事情都可以将就。可是在每一节车厢里面都遇到同样的状况,这让“耗子”受不了。“耗子”屏住呼吸,终于找到了一个比较清净的地方,“耗子”站在车厢中间的连接处,这个连接处除了三四个吸烟的人之外,还有一个大学生模样的清秀少女正拿着一份杂志在专心地读着。在这趟列车里面,这就称得上是上好的位置了。

  “耗子”明白,现在自己是通缉犯的身份,能够平安地坐火车已经是奢侈的享受,就不要挑三拣四了。

  自己的皮包里面全是百元面额的现金,这样可以避免使用银行卡而被警察追踪,一摞摞的现金加起来足有十万,“耗子”还是第一次拥有这么多的钱,他不禁把皮包紧紧搂在怀里,生怕遭到偷窃。

  终于找到一个清静的地方,“耗子”的神经放松下来,他打了一个哈欠,扭动了一下身体,伸了伸腰,感觉眼皮有些发沉,一阵睡意袭来,怀里搂着的皮包渐渐地松了下来。

  有人挤了过来,撞了一下,“耗子”手中的包险些掉下来,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这些钱不仅是自己今后的活命钱,还是给母亲的救命钱。想到这里,“耗子”立刻打起了精神,留意起周围的动静。

  一个算是仪表堂堂的男人,头发很密,面带笑容,在经过连接处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瞟了“耗子”的皮包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走了,可是“耗子”却警惕起来,那个男人的目光直接落在了自己的皮包上,眼神中充满了贪婪。

  不多一会儿,一个商人模样的中年人也满头大汗地挤了过来,站稳之后,他一边喘息一边低声咒骂该死的火车太拥挤。

  “耗子”立刻对这个商人也注意起来,除了刚开始就站在这里的人之外,“耗子”对任何后来的人都抱有怀疑的态度,疑神疑鬼地认为他们都是奔自己手中的皮包而来,这样一来,每个人看起来都像是小偷,而且越看越像。

  过了一会儿,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少妇抱着婴儿也挤了过来,而且有几个壮汉也挤到了车厢连接处的两侧,“耗子”疑惑地想到:“总不至于有抱着孩子当小偷的吧。”

  “耗子”侧身夹在了少女和少妇的中间,可是车厢连接处的地方本来就狭小,“耗子”加在她们中间的时候后背靠在了少女的胸前,前胸已经与少妇隔着婴儿相接,少妇身上淡淡的乳香不断地冲进“耗子”的鼻子。

  “耗子”警惕地注意着身边每一个女人,这个杂乱的环境是最容易混水摸鱼的。

  突然,少妇尖叫起来:“耍流氓啊!有人非礼!”她冲着那个商人模样的人大声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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