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单人病房里有沙发、电视，还有独立的卫生间，病床也是可以摇起来的那种。护士把病床摇起来，让春梅半躺在床上。阿花又去老病房里拿了点东西过来，对坐在沙发里的老蒋说：蒋老板，我要去店里准备晚市了，陪护的服务员马上就来。
老蒋点点头。春梅说：谢谢你阿花。
阿花笑笑：多余。你好好休息吧。
老蒋坐在沙发里想：春梅这病就是知道那两张照片被小张看见刺激的，看来这道坎在春梅心里不太容易过得去。老姜的事暂时还不能告诉春梅……
春梅开口问道：广州的事顺利吗？
老蒋说：广州的事有时间再说吧。春梅，我想把春梅实业有限公司拆开，就是把汽修场、驾校，还有饭庄都从公司剥离出来，公司就留下房地产。
行啊，你看着办，你认为应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你是法人代表啊，这些事必须要通过你的。
春梅笑笑：那就让他们把法人代表改成你吧。
没必要。要改那也是后话，先办剥离的事吧。
可以，让他们写个委托书，我签字，这些事全权委托你办。
陪护的服务员来了，老蒋站起身来对春梅说：你好好休息，我走了，晚上我约了工商局的朋友吃饭。
……
经过咨询，剥离的事也不那么简单。有的方案相对便捷利索，但要交税，税率还不低。如果转让产业中包括不动产税更重。有的方案可以避税，但相对复杂且周期长。
老蒋理解：受让人也好，新股东也好，其实就是买家。不管哪种方案都是要有个买家。春梅公司的剥离没有买家，就是剥离。朋友说了，没有买家也要找一个，不然就不叫剥离了。虚的也行，自然人只要提供身份证就可以了。现金交割的程序也都要有，也有通过融资公司解决的，现金转一圈，付点利息，事情也就办了。自有资金能解决就免了利息。
和朋友分手后，老蒋想去医院。走了一半又想：去了跟春梅谈什么呢？老姜的事现在不宜谈，听医生的说法住院观察两天没啥大事就可以出院了，出院后再说吧。剥离的事春梅已经同意，具体操作跟她商量也没啥用，还得我来操作。
老蒋掉头开去了办公室。
在办公室里坐下，老蒋继续想：资金应该不是问题，不够就向银行要。春梅实业有限公司效益好，各家银行现在都把春梅公司当成香饽饽，听说春梅公司有贷款需求便盯上来要分一杯羮。按朋友的说法，现金转一圈，事情办了还回去就行了，不过付点利息而已。主要是受让人，虽然是虚的，但还是要找个稳妥的人来当这个“买家”啊……
正想着，电话响了，是小吴打来的。小吴的电话三层意思：一、姜出事已确定；二、张是举报人基本确定；三、抓紧剥离。
一在意料之中，三只是小吴的个人建议。二让老蒋有点意外，这显然是小吴干的私活，在这种情况下一天不到的时间就能查实。老蒋暗自笑笑：小吴还真是个干警察的料。
放下小吴的电话，老蒋忽然想到了侯司机。让侯司机来当这个“买主”行不行呢？老蒋前后左右认真想了一遍，认为这是当下一个不错的选择。老蒋立马下楼开车去了汽修场。
到了汽修场，侯司机正带着个小伙子在加班。
老蒋问：老侯啊，这都八点多了，怎么还在干活？
侯司机扭过头来，笑了笑：车主明天一早要用车，遇到点小小的疑难杂症，快了。
小伙子悄悄对老蒋说：老板，这个老侯下午跟场长吹牛，说他最多七点前就能修好，结果到现在还没修好。
唔。老蒋心想：老侯一上班就遇到了考题。
车主来了，站在老侯身后问：怎么样了？
快了，最多还有半个小时。你要等就先在休息室坐会吧，喝喝茶，看看电视。
老蒋扭头一看，车主是熟人，税务局的唐科长。
老唐，车是你的啊？
哎！蒋大，你怎么也来加班？
呵，没事过来转转。来来，进去坐会，我正好有点事要请教你。
老蒋把公司准备分拆的事对唐科长说了说。唐科长说：蒋大，你算撞到枪口上了。我现在不在税务局了，一年前和朋友合伙开了个会计事务所。你说的事也是我们的业务，一年来这种事我们已经办了五六档了。你要信得过我就把这事交给我们所办，包你满意。
唐科长拿出张名片递给老蒋。老蒋看了看，说：行啊！唐主任。
唐科长的老婆当年是交警大队的办公室主任，被认为是蒋大队长的亲信。
老侯走进来，把车钥匙交给唐科长：好了，唐老板。
好了？
你那车平时缺少维护，今天多花了点时间就是我要给你彻底弄好。你放心开吧，你说的那些毛病要是再有我个人把修理费双倍退给你。
老侯和小刘去隔壁饭庄吃饭。唐科长问老蒋：你们这个老侯是新来的吧？
老蒋点点头。
不瞒你说，这车我今天在市里转了一天，跑了四五家汽修店，有的说修不了，有的说问题不大不要修，有一家把我车拆开了又说修不了。来到你这里，你们场长让这个老侯看看，老侯开我的车转了一圈回来，说问题都不要命，但是要修，发展下去终有一天会影响安全。
什么问题？
上坡车身抖、方向打急了拧……各种毛病。
唔，车子平时要注意保养。
平时不是忙吗，再加上懒。我也担心会有安全问题。明天我要出个小差，所以今天花了将近一天时间搞这车子。要是这个老侯给我弄好了还真不简单。
你放心吧，修车这事不是其他。说能修就一定能修好，修不好就说不能修。这不是糊弄的事。老唐，我那事挺急的，明天你要出差？
小差，当天下午就回来。这样，你明天早上去我所里找钱主任，他是我的合伙人，让他先联系评估的事。我会给老钱打电话的。
2
春梅出院了，老蒋亲自开车和阿花一起把春梅从医院接回家。
把春梅送进屋，阿花说：二位老板，快开午市了，我要去店里了。
春梅说：谢谢你阿花。
阿花笑笑：你又来了。
阿花走到门口回过身来：要不要等会让人给你们送点吃的来？
老蒋笑笑：我马上回工地，要送你就给春梅送吧。
春梅说：我也不用，想吃我自己去店里吃。
老蒋在沙发里坐下，四下打量着这屋子。
春梅给老蒋泡了杯茶：我家你还是头一次来吧？
老蒋点点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啊，我这合作伙伴不够格，对你关心不够。
别这么说，你对你自己也关心不够。
两人相视笑笑。
春梅的气色大致恢复，又回到白里透红的好看模样。
老蒋喝了口茶：春梅，前两天你住院有些事没跟你说。
春梅也喝了口茶，看着老蒋。
我那天带着老侯去广州的目的是找张春江，到了广州我先见了老姜的司机小吴，得知老姜已经出事，去北京开会就没回来。所以，再找张春江已经没有意义，就和老侯直接回来了。
春梅平静地听着，脸上并没有露出惊讶或者慌乱的表情。
老蒋继续说：剥离的事就是小吴提的建议，他知道老姜我们和公司的关系。他认为老姜出事后我们公司会受影响。
老蒋看了看春梅，春梅还是平静地听着。春梅喝了口茶，问：是那个张春江举报的吗？
老蒋点了点头。春梅依然面无表情。老蒋看看表：我早上没吃东西，有点饿了，我们去饭庄吃点东西吧，边吃边聊。
春梅跟老蒋来到饭庄，在他俩曾经每天中午开老板碰头会的小包间里坐下，这样的碰头会也好久没开了。服务员进来泡茶，春梅吩咐：你去给蒋老板拿点吃的来。老蒋说：不用现做，看看早市有什么没卖完的热一热就行。
服务员出去。春梅问：剥离的事怎么样了？
已经开始办了。评估遇到点问题。你知道，我们公司真正的资产就是这幢楼和这十多亩地，春梅花园那边的土地证还没下来。这幢楼实际上就是饭庄、汽修店、驾校在用，把这幢楼和土地拆分给这三个实体是最好的。可这幢楼的房产证和土地证都抵押给银行办贷款搞春梅花园的开发了，抵押的不动产不能处分。
春梅喝了口茶：小吴什么意见？
老蒋也喝了口茶：我跟小吴分手时约好他每天给我打个电话，已经两天没来电话，看来他也被限制行动了。
服务员推着个车进来，将车上的茶点一样样端上桌：叉烧包、肠粉、蒸排骨、凤爪、炒河粉……七八样茶点摆了一桌。
老蒋说：这么多？不是说不要现做了吗，这炒粉一看就是新做的。
服务员说：郑师傅说您喜欢吃这个。
嘿，这个郑老大。来，春梅，一起吃点。
服务员退了出去。春梅对老蒋说：老蒋啊，我看你要抓紧，房产土地剥离不了就不要管了，先把公司分出来吧。
老蒋点点头：只能这样了。可是，不包括房产土地我们这三个实体都没啥资产，汽修店就是些机器设备，饭庄就是些桌椅板凳、锅碗瓢盆，驾校的资产大头是车，可我们车都是租来的。房产土地分不出来我不甘心呐。
春梅笑笑：别想那么多了，别到时候你什么都分不出来。
老蒋点点头：还有就是受让人，我们两人不能受让，那不算剥离，要找新人。汽修店我准备找老侯，已经跟他谈过了。那小子也懂这个，知道这叫代持股份，并且主动给我写了承诺书。我们按评估价找钱打到老侯个人的帐户上，如果不包括房产土地就没多少钱，老侯和春梅公司签转让协议，老侯从个人帐户上把钱打到指定银行的指定帐户，我们和老侯去工商局办过户手续，汽修店成立独立法人后银行把钱打给春梅公司，春梅公司把税交了，我们再把找来的钱还回去，这事就算办成了。就是说汽修店的实际股东还是我们两人各占百分之五十，老侯只是名义股东。
春梅摇摇头：我不要，汽修店和驾校都是你的。
春梅……
要不饭庄算我的吧。
老蒋想了想：也行。饭庄的受让人你准备找谁呢？你看郑老大怎么样？
郑老大就是阿文师傅的大徒弟，郑老大带着一帮厨师承包了春梅饭庄的整个后厨。郑老大目前在小城的餐饮界也和他师傅一样大名鼎鼎。郑老大受让春梅饭庄合情合理。
春梅想了想：受让人可以是两个人吗？
可以啊，自然人、法人都可以。
那就加上阿花吧。
也行。郑老大我来找他谈，你找阿花谈。模式和汽修店一样……
春梅摆摆手：饭庄我只要四十，郑师傅和阿花各占三十，这是实际占股，不是虚的。
老蒋看着春梅：春梅，这个饭庄是你从无到有一点一滴搞起来的啊。
春梅笑笑：所以我占大股。他们两人也是要实际拿点钱出来的，打对折，拿一成五的钱占三成股份。按你的说法，不包括房产土地饭庄值不了多少钱，他们都能拿得起。我按评估价把七成的钱分别打给他们，他们名义上按各占五十的比例受让饭庄，等于各代我持二十的股份。
老蒋没想到，春梅大病初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做出了这么重大的决定，而且如此宽厚周到。老蒋对这个漂亮女人多了一分敬重。
春梅也吃了点东西：老蒋别想啦，就按我说的谈吧。
3
省、部联合调查组下来了，在广州待了两天就分头行动，主力部队来到了小城。进驻市公安局的第二天就来到了春梅实业有限公司，上来就监管了公司的财务，然后就是税务局进来查帐。调查组每天找人谈话，春梅实业有限公司的主要约谈对象是春梅和老蒋。春梅和老蒋不得离开本市，随时准备约谈。有时一天要谈几轮。
调查组到达广州的当天，春梅汽修场完成了独立法人的注册登记手续。汽修场更名为“粤西汽修场”，老侯是法人代表。饭庄和驾校也都完成了评估。郑老大和阿花与春梅实业有限公司签订了《春梅饭庄转让协议》，春梅将饭庄百分之七十的股份金额一分为二打给了郑老大和阿花，郑老大和阿花也分别筹齐了百分之十五的股份金额，两人要将转让款打入工商局指定银行的指定帐户。两人在去银行办转帐的路上接到春梅电话：款先不要转了，你们回来正常上班吧。
驾校进度最慢，老蒋刚落实“买家”调查组就到了小城。公司财务被监管，处分和转移资产当然无法进行。老蒋的剥离工作等于完成了三分之一。粤西汽修场现在和春梅实业有限公司的关系是租客和房东的关系。
调查组的约谈范围越来越大，市委、市府的部分官员，各家银行和几家企业的主要负责人……都被约谈，信用社理事长和市府的几个官员直接被双规。
很快，市里部分官员被停职审查，被双规的信用社理事长和市府的几个局长、处长被批捕。信用社有不少违规贷款，其中包括给春梅实业有限公司的贷款。新上任的理事长第一项任务就是清理违规贷款。
调查和财务监管并不影响正常经营，春梅公司下属的驾校、饭庄、汽修场都具备了自我造血功能而且效益不错。房地产公司则不同，“春梅花园”完成了土地平整、地质勘探和施工图设计工作，“五通一平”工作正在进行。“春梅大厦”还停留在效果图阶段。
房地产开发是个资本密集型产业，动一动就是要花大钱的。花大钱当然也能赚大钱。但春梅房地产公司刚开始花大钱，远没到赚大钱的时候。
春梅房地产公司的大钱是从信用社来的，信用社停止了对春梅实业有限公司的新贷，还要收回旧贷。这对驾校、饭庄、汽修场都影响不大，它们不要贷款也能正常经营。房地产却立马停滞了下来。春梅房地产欠设计院、勘探队、工程队……的款项都不算大，他们最大的债主就是信用社。春梅公司的房产和土地也都抵押给了信用社。
张春江说得对，春梅和老蒋开这个公司自己并没拿出几个钱来，一开始办驾校就是信用社的钱，办驾校的钱没还完又借办汽修场的钱，办汽修场的钱还了一半又开饭庄，继续从信用社拿钱，饭庄刚赚钱又买房子买地，还是从信用社拿钱。等于春梅公司抵押给信用社的房产和土地本来就是信用社的钱。
经过审计，春梅实业有限公司已经资不抵债。信用社起诉了春梅实业有限公司，法院冻结了春梅实业有限公司的资产。那些原来一心想着要在春梅公司分一本羮的银行这会是不会拿钱出来为春梅公司解套的。
春梅公司的房地产开发彻底瘫痪了。
春梅实业有限公司进入了司法拍卖程序。驾校和饭庄继续经营，生意影响不大，已经剥离出去的汽修场甚至生意越来越好。就像春梅当初的判断那样，房地产开发搞好了，其他项目赚多赚少无所谓，房地产开发搞砸了，其他项目赚多少钱也填补不上。驾校和饭庄的利润再大也远远还不上欠信用社的钱。
所有人都看好春梅公司的驾校和饭庄，把春梅实业有限公司整体买下来的人这个小城里暂时还没有。法院决定分项目拍卖，尽快和尽可能多卖点钱把信用社的坏帐解决了。
捷足先登的是邢老板，邢老板看好“春梅大厦”项目，邢老板承诺市政府按原方案建设，拍卖价比原先春梅他们买楼买地的价格高了不少。市政府动员邢老板把“春梅花园”一起买了，邢老板一直是做商业地产的，对住宅项目不感兴趣。
驾校也有人买了，也是卖了个好价钱。最让人犹豫的“春梅花园”项目在小陈总看来却是个好项目，小陈总找到他原先广州公司的老板，向原老板介绍了“春梅花园”项目。广州老板一直是做住宅的，亲身经历了广州房价的飙升过程，广州老板坚信广州周边地区也一定会被辐射。六万平方的项目对广州老板来说也不大，再加上还有个亲手操作了项目前期的老部下做经理。广州老板买下了“春梅花园”项目。
一切圆满，小城又恢复了风平浪静。
邢老板和姜斌关系很好，也被调查组约谈。调查结果邢老板和姜斌的关系完全是私交，竟然没有邢老板和姜斌任何经济往来的蛛丝马迹。老蒋说，邢老板是见过大世面的，商人做到这样算是做出境界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