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知客僧年纪太轻,未曾听过道济的法号,不知眼前这衣衫褴褛的和尚乃是杨岐六祖,心想:“这邋遢和尚好大的口气,张口便要见法戒师伯祖,师伯祖交代咱们除手持英雄帖的客人,其余一律不得进寺,还是将他打发了罢。”复又合十道:“阿弥陀佛,实在不凑巧,敝寺这几日俗务缠身,恐怕不太方便,大师还是请回罢。”

  道济一听焦急不已,道:“小和尚,你去告诉你们住持,说道济前来拜会,他定会让我进去的。”道济按班序当比少林方丈法戒还高上一辈,不过眼下有求于人,倘若在平时,这“拜会”二字实在也太过自谦。

  那知客僧又道:“实不相瞒,方丈几日前便明令小僧等在此把守,唯有手持英雄帖的客人才能进得寺门,冒犯之处,还请大德多多担待。”

  道济心想:“眼下这两个孩子伤情多耽搁一日,便多一分危险,还是救人要紧。”当下便不再答话,提一口气,径往方丈院奔去。

  那两名知客僧一见大惊,急忙转身追去,却哪里追得上道济?一僧喊道:“有人擅闯寺门!”另一僧又朝四面八方连喊数声:“往方丈院去了!”

  少林寺这几日召开英雄大会,唯恐八部会上门寻衅滋事,本就戒备森严,这时突听守卫告警,霎时间兵刃之声大作,但见罗汉堂、达摩堂、戒律院各冲出三十六名手持戒刀、齐眉棍、韦陀杵的武僧,直奔方丈院而去。片刻后又听得寺内十余处钟鼓齐鸣,震耳欲聋,一些早早来到少林寺的武林中人也都闻声寻来。

  南一安哪知事情这般曲折?心想道济带着自己一口气奔了数十里,饶是他内力深湛,但毕竟上了年纪,如此折腾一阵,额上已渗出不少汗水,现下又擅闯寺门,未免得罪了少林派的和尚,心中过意不去,道:“济公,咱们回去罢,我不疼了。”

  道济道:“傻孩子,有济公在,一定要将你医治好。”

  南一安心中一酸,他前胸贴着道济后背,已觉湿热难耐,又瞧向他怀中憔悴的包悉迩,顿觉愧疚不已。他心情低落,不知父母现下是否已经脱险,又不知骆雅诗此刻怎么样,猛然间竟觉生无可恋,这伤势救不救都无关紧要了。

  道济径直奔向方丈院,却见房门深掩,情急之下正欲破门而入,少林弟子却已追了过来,将三人团团围在垓心。

  群僧手持兵刃,见他无处可逃,正欲上前擒住,忽听得一声“住手”远远传来,说话之人声如洪钟,真力沛然,距离虽远却犹如环绕耳畔,显是内力深厚无比。

  但见千佛殿内匆匆走来两名老僧,一僧已年逾七旬,明眸大耳,方脸阔口,身披赤色九条袈裟,另一僧年纪稍轻,一身褐黄衲衣,下颚黑须盈尺,正是少林方丈法戒和达摩堂首座法定,刚才说话的便是法戒方丈。

  法戒一声令下,众僧立时排成两列,让出中间一条通道,兀自合十待命。

  法戒法定急忙奔到道济身旁,合十道:“阿弥陀佛,弟子法戒、法定不知扬起六祖法驾少林,未能迎迓,请上师恕愆。”

  群僧听得方丈法戒和达摩堂首座法定在道济面前以“弟子”自居,俱是骇然耸动。年纪稍长的听闻“杨岐六祖”四字,便知道济来历,却也免不了心中诧异,年纪轻一些的更是吃惊不小,心想法戒法定在当今禅门中德高望重,却对这邋遢僧异常恭敬,无不对道济的来头大为好奇。

  但见道济还了一揖,道:“二位大德不必多礼,老衲此番前来却是有事相求。”

  法戒道:“活佛但说无妨,尚请移步屋内叙话。”又对周遭群僧道:“你们在外面候着,不得进来打扰。”群僧齐道:“谨遵方丈法旨!”

  几人进屋后,法戒瞧了瞧道济怀中背后的少年少女,道:“敢问活佛,可是与这两位小施主有关?”

  道济点点头,道:“不错。他二人身负重伤,老衲冒昧,想请方丈借出贵寺《洗髓经》,救他二人性命。”

  法戒面上微微变色,心想:“这两位施主年纪轻轻,料来也非江湖中人,怎会重伤至此?佛门慈悲,原不能见死不救,只是《洗髓经》不得外传乃是本寺千年来的规矩,这可教人为难了。”

  法定仔细一瞧,便即认出了南一安,道:“活佛,这少年可是八部会南天和柳青青的儿子?”

  法戒心中一凛,却不知道济怎会与八部会的人搅在一起。

  道济点头承认,又见法戒法定面面相觑,脸上俱有为难之色,便道:“这孩子父母的是八部会尊者,虽与中原武林不睦,但如今他伤及心脉,命在旦夕,万望贵寺能施予援手,老衲感激不尽,阿弥陀佛。”

  法定叹了口气,走到道济身旁,道:“活佛,你老把我少林寺瞧得忒也小了,这孩子父母虽身负本寺血债,但终究与他无关,我等自当竭力救治,可眼下英雄大会在即,天下英雄齐聚少室山,却不知他们会否与这少年为难,须得想个法子掩人耳目。”

  便在此时,突听屋外一人喊道:“既然八部会的孽障在里面,便请方丈出来说话!”

  道济等人闻声大惊,法定道:“师兄,这可如何是好?”

  法戒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们出去会会他们便是。”又对道济道:“济公,这少年……”

  道济瞥眼瞧见背上昏昏沉沉的南一安,叹道:“既然他们知道了,咱们遮遮掩掩也不是办法,倘若这些人尚有一丝天良,看着一安这般模样,兴许也不会跟他为难了。”

  法戒道:“是,就依济公所言。”

  几人出得房门,只见除了少林弟子外,院内已聚集了数百人,尽是怒目圆睁,一双双眼睛犹如冷电一般霍地射向南一安。

  这时一名武僧抢上前道:“方丈师伯,适才不知什么人四处宣扬,说咱们少林寺窝藏匪类……”

  法戒不待他说完,道:“你且退下。”又朝着方丈院外各门各派的武林人士道:“各位英雄光降敝寺,少林派蓬荜生辉,阖寺上下深感大德。不过大会原定于明日召开,各位远道而来,可先往后山游览一番,敝寺今晚略备斋饭以相款待,怠慢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这时忽听得人群中一人阴阳怪气的说道:“法戒方丈,这在下可就不明白了,你老把咱们召集上山,却要包庇这个八部会的小魔头,难道是叫咱们来赏玩风景,吃斋念佛的么?”众人尽皆附和,循声望去,说话之人正是华山派掌门公羊止宇。此人气度极是狭小,他自那日聚寿山下不敌南天,便一直耿耿于怀,此刻虽不见南天,却将满腔怒火迁于南一安身上,眼下深恐少林派为庇护南一安,便将众人打发了事,巴不得南天的独生爱子落在他的手上。

  法戒朗声道:“阿弥陀佛,八部会多行不义,为非作歹,近来更饕餮放横,致使灵岩寺上下惨遭屠灭,实乃人神共愤。无奈妖薮偏居西域,壁垒森严,且派中高手众多,非我中原武林一派可力战之。遂此番广邀群雄,正是为了兴那问罪之师。承蒙各位英雄鼎力相助,敝寺上下不胜感激。但这少年虽系出八部会,却尚未成人,诸位便有深仇大恨,也当与他无关,因果有报,贫僧在此恳请各位高抬贵手。”他这话便是将众人的口堵了,声明在先,少林派立场鲜明,与八部会势不两立,又暗示少林寺绝不会独占讨伐八部会之功,乃是邀请武林同道共诛之。只是江湖中人讲究一个“义”字,祸不及妻孥,要报仇雪恨也当找对了人。

  便在这时,突听得大雄宝殿旁传来一声冷笑,正是堪堪来到少林寺的昆仑掌门徐存青,他快步走向人群中央,道:“法戒大师,在下今日在博浪沙渡口本已生擒八部会阿修罗和乾达婆,却不料又被八部会另一神秘高手暗中偷袭,致使两人逃脱。八部会阴狠毒辣,诡计多端,我们倘若不使些非常手段,恐怕绝难令他们就范!”实则他哪里知道唐凤是八部会中的人物?这话一来是要显示自己能耐,凭他一人之力能生擒南柳二人,二是借机危言耸听,向少林派施压,好将南一安作为人质要挟八部会。

  在场众人中,除与他一道赶来的贺鬼头和杜三哥外,其余人听闻他力战八部会两大尊者,无不暗暗心惊。

  贺鬼头心想:“要不是老子眼疾手快,拆穿了柳青青,哪里轮得着你显威风?”当下轻蔑一笑,道:“怕是你徐掌门技不如人,让那神秘高手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这才让他二人逃了,眼下却又说什么偷袭?”

  群雄听贺鬼头之言,霎时间交头接耳,面上对徐存青颇有不屑之色,有的说徐存青吃了败仗还在这里装模作样,有的又不禁对那打败昆仑掌门的八部会神秘高手暗暗生畏。

  南一安、包悉迩和道济听罢,情知南柳二人已逃离险境,心下松了口气。南一安本想问问包悉迩她师傅的来头,无奈身子乏力,难以出声。

  徐存青被贺鬼头出言羞辱,心下着恼,怒道:“贺鬼脸,当时若不是你和杜老三扰我心神,我焉能着那老妇的道儿?你此刻还有脸在此说些风凉话,今日我非教你吃些苦头!”

  只听锵啷一声,长剑出鞘,向贺鬼头疾刺过去,那贺鬼头虽也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但他是以暗器著称,短兵相接非其所长,却哪里是徐存青的对手?二人只拆得数十招便已落了下风,唯有勉力守御。徐存青一声清啸,使出一招“金仙夹龙”,剑身左右连闪,顷刻间便要斩断贺鬼头双手。这时只听“噌”的一声,他手中长剑募地里被荡了开去,正是少林方丈法戒的拈花指力。

  法戒道:“徐施主,佛门圣地,请手下留情。”

  众人刚才未见法戒身子晃动,且二人相距三丈之遥,却能举重若轻般使出这招威力无俦的拈花指,不禁“噫”的一声,心中莫不叹服。

  徐存青剑尖指向贺鬼头,冷冷道:“今日瞧在法戒大师的面上,姑且饶你一次。”长剑送入剑鞘,复又说道:“法戒大师慈悲为怀,心系众生,徐某佩服之至。这少年虽然无辜,但他既是八部会魔头之后,咱们何不以他作为诱饵,逼得八部会就范,这样也不须伤他性命,有何不可?况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在大关节上,我等向来唯少林派马首是瞻,还望大师拿定主意,否则亲者痛仇者快,那可大大不妙。”他这话语气虽平和,但措辞却极是针锋相对,言下之意自是少林派若不交出南一安,那便是与整个武林为敌。

  法戒道:“我等与八部会为敌,乃是匡扶武林正义之举,倘若依徐掌门所言,行这等卑鄙伎俩,却又与邪魔外道有何异哉?”

  当此之际,又听得西首一人道:“法戒方丈既如此回护这八部会的少年,为何又要广邀天下英雄齐聚少林?我等为灵岩寺一案深感痛惜,在场各位又与八部会有不共戴天之仇,一得请帖便星夜兼程赶来,眼下阿修罗武功尽失,摩呼罗迦殒命四川,正是我等扫除祸患的千载良机,如若少林派一意孤行,将来这八部会少年功力大成,武林中必然又是腥风血雨,生灵涂炭,这便是法戒大师所愿么?今日倘若不给天下英雄一个交代,恐怕难以服众。”群雄循声望去,但见一个身着碧绿太极道袍,约莫五十来岁的清瘦中年男子,正是青城派掌门刘云。

  法戒正待回驳,却听法定抢道:“方丈师兄敬诸位是客,这才好言相劝,刘掌门这般咄咄逼人,未免把少林派也太不放在眼里了!”

  道济听得此番争论,心下好生懊悔,寻思万不该带南一安上少林,本想替他疗伤,却不料撞上今日之事,眼下要走已是万万不能,只得仰仗少林派尽力保全南一安。

  南一安伏在道济身后,精神昏沉困顿,但众人的说话却无一不听在耳里,他原本以为中原武林人士尽是些豺狼之辈,不料今日却见少林派义无反顾的回护自己,实是大出意料,募地里生出感激之情,心想:“少林派的大和尚深明大义,行事光明磊落,何故却与爹爹妈妈为敌?难道八部会当真如他们所说的恶贯满盈么?”

  这时又听一人粗声粗气道:“他妈的,啰嗦什么,少林寺家大业大,但武林之事当由大伙公断,岂能任凭你想怎的就怎的?今日就是踏平少室山也非将那魔崽子擒了不可,大不了弄个鱼死网破!”说话之人矮矮胖胖,满脸胡渣,面色黝黑,正是关帝帮帮主陈大学,他这话虽然无礼,但却正是在场众人心中所想,只是人人忌惮少林派威望,谁也不愿做这出头鸟,把话挑明了。

  他只道是此言一出必当人人附和,仗群雄之力,少林派便有天大本事,也终究寡不敌众。岂料却无一人应答,才知自己刚才沉不住气,已然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但狠话已经放出,众目睽睽之下,焉能退缩,只得又道:“陈某本不愿得罪少林,但既为武林除害,也顾不得其他了,贵派倘若一意孤行,咱们也只好拳脚上说话。”他这话俨然把自己说的是大义凛然,为匡扶正道不惜开罪少林派,反将少林派说的好似不识大体了。

  法定出家前原在陕西一代为寇,后经少林派前代方丈妙觉大师点化,遁入沙门,但一副暴脾气却始终没能改掉,听陈大学说罢登时气往上冲,道:“既是如此,那贫僧便来领教领教陈帮主的手段!”掌风倏起,便如排山倒海般向陈大学面门扑将过去,正是少林七十二绝技“推山掌”中的“断岳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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