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高粱疲惫地下班回家,他脱下身上黑黝黝的工作服,胡乱洗了几把脸,连饭都顾不上吃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自从樱桃住进了老乡家这间无窗破门的小破仓房,她就开始无限怀念起江海市的那间小平房,她怀念小平房里温馨的好日子,怀念小平房里灿烂的好阳光。她问自己,我这是后悔了吗?不!既然没有后悔,那为啥会怀念过去呢?为啥呢?她把自己给问住了。老乡家的房子实在是太破了,根本就无法遮风挡雨。大人可以忍受,小孩子们却不能。这不,谷子家六岁的大儿子谷建国,四岁的二儿子谷建军在老乡家的驴圈里都被冻病了,平时恨不能上天入地去捣蛋的两个小家伙,这会儿老实地躺在床上难受得直哼哼,把樱桃和谷嫂给急得一会儿给他们灌开水,一会儿喂他们吃药片,慌作一团。孩子的病还没怎么好利落呢,夜晚又是一场大风,把两家破门上挂着的破草帘子全都给刮得无影无踪,高粱累得进家就睡,根本就没有发现这个家没了家门。樱桃给高粱盖好了被子,把床单挂在“门”上。她把女儿抱到房东家托给女主人,自己扛着铁锹叫上谷嫂到那些窑洞群的旁边去挖掘自己的新家。两个女人结伴挖窑洞的事儿还是让高粱和谷子知道了,是呀,冬天的脚步越来越近了,总不能让自己的老婆孩子在冬天里冻成几根冰棍吧。歇班时,高粱和谷子再累也打起精神扛上铁揪去继续老婆们的挖洞事业,麦子也闻讯赶来帮忙了。樱桃和谷嫂在丈夫上班时,把孩子扔在仓房和驴圈里,继续着“家”的挖掘。

半个月后,肩并肩的两个小院儿和两间窑洞终于修好竣工了。樱桃至今还能回想起她们全家刚搬进窑洞时的喜悦心情,窑洞让细心的女主人糊满了报纸,显得格外的干净,格外的有文化。朝阳的那面墙上有两扇对开的玻璃窗,阳光好的时候可以把灿烂洒进这个小屋,房子后面就是机务段的那条铁路线,高粱说,每天能枕着轰隆隆的火车声音入眠是件最惬意的事儿。其实让樱桃感到最惬意的是这扇家门,这才是真正的门,它是用纯木头做的,虽然粗糙,虽然也有大缝和小洞,虽然没有油漆,但它可以从外面上锁,也可以从里面插上门闩,樱桃用报纸和破布把门糊了一层又一层,完全堵住了门的大缝和小洞。门有没有华丽的外表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能突显出门的作用,门,给樱桃带来的不仅是安全感还有归属感,这个新家让她有了满足感和成就感。两个多月了,樱桃第一次在有了门的窑洞里睡了一个安安稳稳踏踏实实的好觉。 住的问题基本上解决了,紧接着又出现了其他的问题。一是吃菜的问题,已是深秋的清水菜少,品种更少,只有白菜、萝卜和土豆。这菜不好买也不敢多买,买多了会烂在家里,可是眼瞅着冬天就到了,在漫长的冬天一家老小没菜吃怎么行?二是取暖的问题,战士们给各家送来了一些煤,可这些煤远远不够过冬的,咋办?其实这些问题一直都在困扰着他们,只不过以前让更重要、更突显、更紧迫的住的问题给掩盖和淡化罢了。樱桃和高粱在院子里挖了个小菜窖,把白菜和土豆放进窖里,把萝卜埋进菜窖的沙堆里。樱桃还晾了一些的干菜,腌了一缸酸菜和两坛子咸菜。基本上解决了吃菜的问题后,她白天背着女儿到铁路边儿去捡煤核,到戈壁滩上收集柴草,晚上她点着煤油灯给丈夫、女儿缝补、浆洗衣裳。怀孕的她就像一个大陀螺一样整日地转个不停。樱桃每每回想起那时的日子,都说那时过得很平静,平静得没有感觉有多苦,也没有感觉有多甜,就是个忙。她挺着大肚子去机务段户外的自来水管担水洗菜,给高粱洗工作服。她恨不能把全家的营养都装进高粱上班提走的猪腰子饭盒里,同时也把一家子的希望也都装了进去,因为她早已是自动离职的职工家属了。

就在她艰难地做好了“猫冬”的各项准备工作后不久,她在家中生产了。高粱出车不在家,樱桃让大米喊来了谷嫂,谷嫂生她们家闺女谷建东时也是樱桃给接的生。她们的封建残余思想相投,生孩子只能靠自己,因为卫生所里的军医都是男性。两天后,高粱出车回来,樱桃躺着床上告诉他饭在锅里,这时高粱才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才发现床上又多出了一个孩子。高粱高兴地抱着儿子哈哈大笑,我有儿子了!大米也跟着爸爸哈哈大笑,我有儿子了,大米的傻样儿把樱桃给逗笑了。高粱撂下碗筷对樱桃说了声,我出去一下,就回来。高粱到村庄去挨门逐户的敲老百姓的房门,他要给樱桃买鸡蛋,多贵也要买。他空着手走了一家又一家,就在他已经灰心丧气的时候,看见一家的房门虚掩着,他一边喊着买鸡蛋,有鸡蛋卖吗?一边推开了房门,阳光射进黑咕隆咚的屋里,屋子里空荡荡的,他刚要离开,发现炕上有一堆麦草在窸窸窣窣地蠕动,他好奇地走近去看,从麦草堆里慢慢地拱出一个长头发的草人,哦,这是一个女人,啊!这是一个几乎全裸、冻的瑟瑟发抖的年轻女人。高粱的心一酸,他闭上眼睛脱掉身上的绒衣扔给那个女人,女人用最快的速度穿上了高粱的绒衣,喂,她叫住了准备转身离去的他,他回头一看,也不知道她从什么地方摸索出了三枚鸡蛋跪着用双手捧给了高粱。樱桃这个月子的营养就是这三枚鸡蛋。

漫长而又难熬的冬天终于过去了,暖暖的春风吹拂在高粱和樱桃的脸上,喳喳叫的小鸟都能引得他们的儿子大豆呵呵地笑了。让樱桃咋也没想到的是,国家给她们供应的口粮越来越粗、越来越少了,好在她带着女儿在娘家住过一年,为自己节省了一年的口粮。她用簸去的糠秕瘪粒喂了两只母鸡,她还开出了早就踅摸好的门前的那块空地,她学着母亲在空地上种上各种蔬菜,她担水浇田,她到村落捡拾畜粪,到公厕打扫粪便,她想把这块儿地侍弄的跟喜鹊屯的黑土地一样的肥沃,当她看到绿油油的小菜苗茁壮成长时,她的心里舒畅极了。终于有一天,高粱看到锅里碗里竟然有了鲜嫩碧绿的小白菜,他激动地抱着樱桃热泪长流,桃儿,真是难为你了,我知道,你是你爹妈的掌上明珠,可是现在,我让你受苦了,桃儿!我对不起你呀,桃儿!樱桃笑了,苦吗?我咋没觉得?

小小的餐桌内容丰富了,高粱吃着樱桃种的新鲜蔬菜,回回都是夸大其词地赞不绝口。樱桃那浓浓的满足感和成就感又全都回来了,也许,这也是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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