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盘岭的刘家也像国家那个时期的命运一样,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到八十年末的这个冬天,穿越了二十年的时光岁月,经历了诸多的幸福时刻和苦难折磨,终于成就了刘家在磨盘岭村一个令人羡慕的望族。
  尤其是近十年来,刘家的兄妹几个人都是顺水顺舟、顺风顺事。
  先说长子刘温泉,他先是带着村里的青壮劳力在乔山上开铁矿为村里搞副业。后来,结合进沃国县矿务公司到目前还干上了一个副经理,成了正儿八经的国家事业编制的工作人员。
  再说他与李贤儿的儿子刘小龙,很早以前从八丈多高的土崖上摔下来,算是福大命大,仅是摔断了右腿,经过一个时期的治疗和调养,恢复的很快,仅落下了轻微的残疾,成了一个跛子,走起路来像给在地里点种豆子的农人,一高一低与常人有些不一般,好的是经过海泉的上下活动,后在沃国县中医院当了个小儿科的医生,尤其是小儿推拿这一手绝活,在当地少有罕见,名声远扬。
  次子刘金泉更是不得了,现如今已在省人民政府某厅做了个常务副厅长,享受着地市级正职的待遇。
  每逢到刘世杰或他妻子的祭日之时,刘金泉必是要从省城携妻与子回乡为父母亲祭祀扫墓。就见,每年这个时侯沃国县当今的书记、县长们都要左右陪伴。
  为此,引起村里一个懂风水老人的一番说词:“刘世杰家这后二十年的好运,多亏了人家原来那个县革委的高主任高鸣斗,是人家给刘世杰选了块好坟地才给他的子女们带来了这鸿福大运。”
  磨盘岭村的这位老人,现在已八十有六,两鬓白发,精神爽硕,清风鹤骨,整天为人看阳宅阴地,在当地很是有些名气,仅是在“文革”时期偷偷给人看风水,因为这红卫兵们没少折腾他。无论怎样,刘家这些年的事情每一件事都办得顺利畅通,就连当今在省政府做事的刘金泉也有些相信这风水的事了。那日,风水老人说了上面的话后,有村人附和着说:“那地方就是风水好,你看那刘世杰的坟头枕北乔山,脚登滏河川,肯定是一座好坟么!”
  话说,原来那个沃国县革委会的高主任,后来在“文革”结束,说是查出了他的一些问题,先是调回了平阳地区,后是又审查了三月有余,最终是把那官儿给一撸到底了。看在他是三八式的老干部份上,还是给他保留了老革命的待遇,也算享受的一个正处级的待遇,但这个待遇仅是体现在工资上,在其它事情上又算不得位高权重。
  这多年来,因为身体不好,一直闲居在平阳城里的家,与儿子儿媳和两个孙子生活,生活一直很平淡,没事时就一个人来到汾河边,痴痴发呆,原来一个豪爽之人,现在却成了这个样子。
  在省政府做了常务副厅长的刘金泉,很希望能见一见这个从未谋过面的高主任,但一直就没有机会见着。一次,刘金泉从省城里到平阳城里做公事。有一个子很矮很胖的老头,手里拿了一大把医药费单,找有关部门报销,就见怎么也没人搭理,怎么也报不了。无奈,听说省里有个厅长到了地区就想去找他诉诉委屈。
  刘金泉一看到那一大把医药费条子,再一看那条子上的名字时,说:“你就是原来沃国县革委会的高主任么。”
  胖老头见省里来的厅长问起他多年前的职务时就很惊疑,不知道此人怎么就称呼起他多年前已经被上级撤消的职务。迟迟疑疑不与做答,还是旁边在坐的人,对老头说:“是就是,咱一个堂堂的汉子,还要改名换姓了。”
  听了这话,胖老头才答道:“正是鄙人,正是鄙人。”
  刘金泉以前也听县上和村里的人讲过这个县革委高主任好多奇闻佚事。在他听闻的印象里,这个高主任不是面前这个唯唯诺诺的印象。但面前这个不起眼的老头又肯定就是给他们刘家带来鸿福大运的原沃国县革委会主任高鸣斗。
  想到这里,便走上前去,紧紧握住胖老头的双手说:“你以后的医药费,就直接寄到省里给我,我给你全报销了。”
  刘副厅长在自己下榻的五龙宾馆里,摆了一桌很丰盛的饭菜,没让其他人做陪,就一个人同这位姓高的胖老头美美地吃喝了一回,一瓶“老白汾酒”喝完,把这个姓高的老头喝得是晕三倒四,后让刘副厅长的小轿车送回家才罢。
  那次,在五龙宾馆同省里的刘副厅长吃喝过后,那个曾经在沃国县任过革委会主任的高鸣斗就是记不起自己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结识过这么位省里的副厅长。
  也就从没把自己的医药费报销单据寄到过省城太原。
  刘家的三子海泉从部队转业后,不久也接到了县里的通知,任命他为沃国县民政局副局长。这倒与他在部队的职务对称,在部队里海泉是师政治部组织科的正营职干事。
  临上任时,他来到村东街口的小玲子家,跪在小玲子父母面前说:“爸、妈,你们这回就让我把玲子带走吧,今生今世永远也不与她分开了。”之后,便真的把小玲子接进了城里。
  他给县上建议建一座残疾人康复中心。建好后,第一个要把小玲子接过去,在那里要好好治疗小玲子的病。不仅是这些,他还要让小玲子做他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
  后来的日子,温泉和李贤儿听人说,每天清晨海泉都带着小玲子在县城东边的太子河边散步。
  李贤儿很是欢喜地对丈夫说:“咱们明天也去县城看看他们去吧!”
  温泉说:“行,把咱们家小菜园里的菜多给他们摘些,也省得他们上街花钱买菜了。”
  看过海泉和小玲子,温泉很感慨地说:“想不到海泉还是一个有情有意的人哩。”
  李贤儿叹了一口气:“他要是没有以前那样做事情,今天的日子一定比这还好。”
  温泉说:“这也不能全怪他,你想,他在那个时候,不与人家那个女军人结婚能由得了他吗?人在要紧的时侯,都是自私的。你说,他不是与人家女军人结了婚,他能在部队很快就升到一个营级干部。想必他原来那个做副师长的丈人是帮了他不少忙。”
  李贤儿:“现在咱家的日子也好过了。你也抽空对他讲一讲,让他再给那个女军人说一说,让那个名叫晋云的女娃回来家一次,也好让咱们大家都见上一面。这毕竟是咱们刘家的血脉么!”
  温泉说:“行吧,我过后给海泉讲一讲。你说,咱们兄妹几个,真讲起来,还属海泉的心里最苦。”
  李贤儿:“可不是嘛!人这一生不就象漂浮在水上的一根木头,一会儿把你浮上浪尖,一会儿又把你抛进谷底,这么升升浮浮,漂漂落落的就过去一辈子了。”
  再说刘家最小的儿子水泉,虽说前些年在少管所里住了一阵子,可是在那里学习了一套养鸡的本领,还在那里认识林小妹,这也算没白进去一回。
  回来不久,拿着一份请求审批宅基地的报告,让大哥温泉和大嫂李贤儿看着说:“大哥大嫂,可别误会,我可不是想同你们分家另过日子哩,我是想批块新宅基地,在那里建个养鸡场。现在国家不是提倡发家致富哩,这套技术我算是全学会了,你们就答应让我大干一场吧。”
  温泉看着水泉比以前懂事多了,很是心喜地说:“行,我们答应你了,你去找吴老大吧,让他尽快的给你把申请表送上去。”
  吴老大接过水泉送来的申请宅基地表,当即表态说:“现在上面正要求上报发家致富这方面的典型哩,咱们村还就没有,你想要这么搞,这当然好了,你就抓紧时间,审批是审批,别等审批下来,那就迟了,你就先在东门口路北的那块地上先建设吧,这事包在我身上了,这是肯定能批了的。”
  不久,水泉通过小杏的关系,从平阳地区的种鸡场买回来一千多只小种鸡,养鸡场终于建起来了。
  李贤儿作为母亲还有一件心事常让她担忧,就是每每看到儿子小龙,那心便抽成了一个疙瘩,不时地自言自语:“将来哪家的妮子,会给我娃做个媳妇哩。”说着,那眼泪儿就流出来。
  这些年,小龙因为自己腿的这点毛病,很自卑。
  前些年,他的姑姑小杏几次要把他带到平阳城里去上学,他坚决不去。后来,在西川公社的中学勉勉强强地念完了,就再也不想去上学了。
  温泉和李贤儿商量说:“娃不愿再上学了,这将来可让他做个什么才好呢?田里的活他自然不行,可到外面又能做个什么事呢?”
  小龙很悲伤地说:“我也是这么想,才不愿再去上学了。我把个书念的再好,到头来又有什么用呢?人家哪个单位里愿意要我这个残废人。”
  李贤儿同丈夫商量说:“娃不愿念书了,又做不来地里的活,托一托金泉的关系,让他给县里的那些个头头们打个招乎,给娃好孬在县里安排个能干的事,你说好不好。”
  温泉粗声粗气地说:“不能这样做,咱不能因为这事影响金泉。”
  李贤儿说:“那你说怎么办?总得给咱娃想个活命的法子啊。”
  海泉带着小玲子从城里回来,听说了这件事。海泉说:“让他去学医,我一个战友就是县中医院的院长,这事给他说说保准成。再着说,这个工作也很适合咱小龙去做,又有技术又不出啥力气。”
  李贤儿高兴地说:“行啊!这倒是个好路子,就让他快快去吧。”
  几天后,海泉专程从城里回来了一趟,说把小龙的事情办妥了,要把小龙一块带进城去。
  李贤儿高兴地对丈夫说:“这家里,现在就剩下咱们俩个人了,咱就安心的奔咱们这几亩地吧,咱们这一家子,你看除了咱们俩个人,人家都比咱们有能耐有出息。”
  温泉说:“他们都有本事,有能耐了,不是咱们早就盼着的事吗?”
  李贤儿很是有些自豪地回答:“那倒是。”
  有一日晚饭后,夫妻俩一边沏了一壶大叶子茶有滋有味地喝着,一边说着闲话儿。
  李贤儿说:“村里人说,水泉办的那个养鸡场可好哩,一天就能收一百多斤鸡蛋,俩口子天天开着个小三轮车往县城里送鸡蛋。不如咱们哪天也去看看,让他也教一教养鸡技术,咱们也在家里养上三、二百只鸡,不说挣大钱吧,也可贴补家里的生活开支。”
  温泉摇了头说:“你只当就没有这个想法吧。前阵子我对水泉和他媳妇也讲过这事。可人家说,这养鸡里面的学问深得很,要喂专门的饲料,还要成天喂这个药那个药,还要每天消毒防疫,总之一句话,就是咱们养不了那东西也学不会那技术。”
  李贤儿不服气地说:“这我就真不明白了,我不相信,我们还能比水泉他们俩口子笨到哪里去了。”
  温泉摆摆手说:“这还不是明摆着的事吗,他是怕咱们把他的技术学走了把日子过得比他强哩!”
  李贤儿没好气地说:“这个水泉也太小家子气了。他就没想一想,咱们这些年为他操的啥心?受得啥罪!为了他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把钱都给他送到少管所里,总想让他在里面不受委屈,难道他就这么回报咱们不成。”
  温泉安慰妻子说:“算了,算了。咱就不能再想想别的发财的办法,现在国家的政策也放宽了,只要不做违法的事情,想挣钱的路子多着哩!咋就非要养这个鸡,还有现在的土地也承包给咱了,咱自己愿种啥都行,我就不信咱就和小龙三口人,还怕过不去个日子,这些时侯我也想,不如把南坡上的几亩地种粮食,把村北的那二亩多水浇地种成蔬菜,咱在那个小菜园的基础上,再搞大一些面积。过去不是有句老话,叫个一亩园能顶上十亩田。其实,种菜的效益也很高,并且种这些东西还比干其它的事也保险。”
  李贤儿高兴地说:“行,我听你的,我这心里,只是不待见水泉那俩口子的小家子气。”
  后来的日子里,温泉大多时间还在乔山的矿务公司里上班,空余时间就回家帮妻子在菜园子里忙活,生活过得也是很安逸甜蜜。
  村人们很多时候,看到夫妻俩在菜园里的凉棚下,摆上一个小方桌,一壶新鲜井水泡开的大叶茶,吃着自己园子里刚摘下的黄瓜西红柿,那田园风光的乐趣就自不必说了,就觉得如今的日子过的舒心极了。
  有时候,温泉不由自主地说:“要是爸妈能活到现在,该多好啊!你说,他们年纪都不算大,咋就说走就走了呢?”
  每当这时候,李贤儿总是叹着气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爸是意外的事情。但就说妈的那个病,现在听说北京、上海的大医院都可以治,即使去不了病根,起码可以多活些年限。若能活到现在,看到这么一大群儿女子孙,还不知该怎么高兴呢!”
  水泉这阵子在村东路边搞养鸡场,也是在不断扩展,搞得是越来越大,由开始的三百多只鸡到现在的七千多只,每天的饲料用车往进拉,每天生产的鸡蛋也是成车的往出运,真是富得流油,不仅成了磨盘岭村里的第一富户,更成了远近闻名的养鸡专业户,家里桌子上有省里奖的彩色电视机,家里的墙上有县委书记和县长同他一起合影的大幅照片。
  水泉自从与小妹结婚后,就住在村东养鸡场里那几间场房里,整天闻着鸡粪味过日子,水泉要从养鸡场往新院子里搬家了,村人们都去帮忙。
  前些日子,夫妻俩在村里掏高价钱买了一块别人家闲置多年的旧屋基地,不到三个月,就在那块地皮上盖起了磨盘岭村第一座现代化的小洋楼。
  温泉夫妻更是早早地就去水泉的新院里忙里忙外。
  中午饭罢,大家看到水泉用汽车从县城拉回了一套新式组合家俱和一套欧式沙发,村人看后都伸大拇指赞叹。
  有人看到水泉从养鸡场拉回来放到院子角落里的那个旧大衣柜,好心地说:“你有这么多新家俱了,还不把这个旧大衣柜还给了你大嫂用去。”
  水泉在午饭时,同大家喝了很多的酒,听过村邻的这话,带着酒态说:“这怕不行,我老婆说过,想把这大衣柜改造成一个碗柜,放在厨房里用。我老婆还说,咱现在虽然有钱了,也不能糟踏东西,也不能把东西乱给旁人。”
  这话,被温泉听到了。
  回家后,很气愤地对妻子说:“想不到水泉现在成了这么个样子,你听见他今天说过的话了吗?在他的心里,我们倒是外家旁人了。你说说,他讲的这话,还有没有一点儿兄弟情谊,还有没有一点儿良心。”
  李贤儿安慰丈夫说:“你还是一个做大哥的,咱同他一个小孩子生这么大的气做啥?这个大衣柜早就给水泉俩口子了,我从给了他们那天起,我就不再认为那是咱们的东西了。既然是人家的东西了,人家愿怎么着就怎么着去,碍得咱们什么了。你倒说说,你生这个气何必呢?再着说,现在咱们家人口又不多,有多少衣服可放,有两个包袱皮就足够了,我们这些年不都是这么过来了吗!”
  温泉还是气呼呼地说:“我也不全是为了这个大衣柜生气,我是生气水泉咋有了几个钱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就变得为富不仁了,就连我们也成了他的外家旁人了。”
  李贤儿说:“随他这样认为去!反正这多年来,咱问心无愧就行,在名份上,他是咱的一个弟弟。说句实话,在我心里是把他当做和儿子小龙一样看待着。他总归是小吗,以后年龄大些就好了。”
  小龙先是在沃国县中医院学习了一段日子。后来,又经过小杏找熟人,让小龙在平阳地区中医院里学习了一年半。等小龙再回到沃国县中医院的时候,俨然是一个像模像样的儿科大夫了,看过很多的小病人,大家都说小龙年纪青青,但手艺很高,病情查得透,药也下得准,真是手到病除。就有几个看过病的家属给小龙送去了好几面锦旗。一时,小龙的名气就更大了。
  李贤儿这天去县中医院看望儿子,看到这些旗帜,也是满心地喜欢,但嘴里却说:“你也别骄傲,你还差得远哩,这做医生可不比做别的事,这医学可是无止境的。”
  小龙说:“妈,你的话我记在心里了。”
  母子说话间,一个女护士端着饭走进了小龙的宿舍。
  小龙便一下子红了脸,对母亲介绍说:“妈,怕你是还不知道哩,她叫许丽萍,她……她想做你的儿媳妇哩。”
  李贤儿马上站起身正视着那女孩:“是嘛!”
  女孩红着脸说:“大姨,你别听他胡说,看把他美的,谁就要做他的媳妇了。”
  李贤儿笑呵呵地说:“你们的事情,你们做主吧!我们只管怎样办喜事儿,我与你爸保证给你们办好就是了。”
  李贤儿想早早回家把小龙找下对象的事情,早些让丈夫知道,吃过饭就说:“我是要回去了,家里还有好多的事情做。”
  临分手时,小龙对母亲说:“妈,我们结婚时,就不准备买很多东西了。但就是这房子要紧,医院里盖了一座家属楼给我们也分了一套,只是每套房子个人要掏五万五哩。我也知道咱家里没多少钱,我们俩准备了五千块,她家里给拿一万块,其它的钱,我就真没办法了。我是想,你和爸在几个叔叔和姑姑们跟前开开口,给我借一借,这个事情还很急呢?要的人还很多,这还是院长给了三叔一个面子,要不哪里能轮得上我们了。”
  李贤儿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身边站的那个长像挺标致的女孩儿,口气很硬地就把这事答应了下来说:“这事包在妈身上了,这钱本该咱们家全拿的,还能让人家女方掏这个钱。”转身对那个女孩说:“你们放心,咱先把房子买下来,你们家那部分钱,我以后再拿出来还上。”
  那个叫许丽萍的女孩儿说:“大姨,本来我们家还可以多拿出一些,但我哥也是年前才结的婚,所以家里就紧张了。我和小龙商量过,只要有了房子,这婚事可以简办了,不花很多的钱。”
  李贤儿拉住未来儿媳的手不放,说:“你真是个好妮子。你们放心,剩下的钱让我和你爸来解决吧。”
  李贤儿回家后,把小龙找到媳妇儿的事和那女娃的人品模样,都有声有色地向丈夫学说了一遍。
  温泉甚是喜欢,但听说要几万块钱时,有些做难地说:“这个事情还真不好办,这么大的钱数,怎么好同他们开这个口,人家说借给咱还好办?要说没有,不借给咱,大家脸上就都不好看了。”
  李贤儿急了说:“那你说,是这个面子重要,还是咱娃娶媳妇这个事情重要,这回就是给人家下跪都得给娃筹够这几万块钱。娃娃们要在城里生活,没个房子住哪里行。再着说,人家妮子的家里人都很开通,妮子还未与咱小龙结婚,就先拿出了一万块钱。他们俩又凭省吃俭用的筹了几千块。你说,我们有什么理由不拿出这剩下的几万块钱,要是那楼房真的卖给别人了,咱娃们没买着,咱不就后悔也迟了吗?这一辈子再苦再难,也要把这个事情办好,咱这辈子也没向谁开过口,咱们这回就索性抹下脸来,在他们面前开这一回口。”
  正说话间,小桃同闵晓东带着孩子进了门。说起了这事,小桃马上说:“这个事情,应该抓紧呢。咱小龙的腿有点毛病,人家那妮子不嫌弃。并且人家的家里还拿出那么多,咱们还等个什么劲儿。想必咱们兄妹几个凑个几万块钱还不是太做难吧。”
  闵晓东也表态说:“大哥大嫂,多的不敢说,我先给你们拿上五千块吧,才盖了两间房,要不还可以多拿一些哩。”
  小桃马上说:“不行,咱得再想办法多拿些,要拿出一万块钱才行。”说着,指着丈夫说:“你这会儿别装熊,你别忘了大嫂当初为咱俩的事做了多少难。”
  闵晓东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你是当家的,家里的底细比我清楚,你说吧,拿多少我都愿意!”
  李贤儿说:“能拿五千块就满不错哩。咱兄妹几个都能拿一些就行,以后各家都还要过日子哩。”
  晓东摆摆手说:“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我回去再借一些,你们只管用去,只要大哥大嫂不嫌少就行。”
  小桃说:“小杏她们两口子都在平阳城里做事,门路广,手头也宽松,让小杏准备一万块怕不成问题。海泉才从部队回来,底子薄,再加上给小玲子治病,就让他给准备上五千块,水泉准备多少?虽说,水泉这几年发了财,但让他拿出来多少,我也没个准头。”
  李贤儿说:“你们这几个兄妹我还不耽心,就怕水泉这钱说不准呢?”
  小桃说:“这个你们就不要管了,我一会就去对他们说,他现在是远近闻名的财主了,我就不信他不给我这个当姐姐的这点面子。别说几千块钱,就是几万块钱,他一个人全拿怕也难不住他们。”
  李贤儿说:“那我和你大哥也准备一万块钱。”
  “好,那么剩余多少让金泉都坐底了。我明天就去转一圈,把钱让他们全拿回来。”
  不几天,小桃就去上太原到平阳去县城,把金泉、海泉、小杏兄妹三人的钱,加上自己的八千块钱全拿回来了,一起交给了大哥大嫂。
  回头去了水泉家里,给水泉夫妻俩讲明了来意。
  水泉先是看了看妻子林小妹。只见林小妹在案板上把一根黄瓜用刀“吧嗒、吧嗒”的切成了好几段。
  水泉说:“现在又不到做饭的时侯,你在那里切个黄瓜干啥?大姐来说事,你也参与个意见嘛!”
  林小妹抬头说:“你不是说,你们刘家都是男人当家吗?你就作主吧,我听你的不就行了。”
  水泉很是无奈地对小桃说:“其实我也没什么闲钱,大姐,你也给咱算算,去年盖这楼房买了这么多新家俱,就花去了好十几万块,现在又喂养着近万只鸡,每天光喂饲料就得好几百块。”
  小桃把水泉的话没听完,就像屁股坐在点燃的炮杖上,气得跳起老高,指着弟弟水泉说:“你光讲你喂饲料每天喂去几百块,你怎么不讲讲你每天收多少鸡蛋,每天收入多少块。我告诉你水泉,大哥大嫂这也是没办法才向咱们兄妹开这个口的,你现在就给我说一句利索话,就说拿不拿这个钱。”
  水泉问小桃道:“那你拿多少?”
  小桃说:“我拿八千,已经交到大嫂手了。”
  水泉:“那他们几个呢?”
  小桃:“你问这么多干啥,反正我们几个都比你利落,哪个都是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帮助大哥大嫂哩!哪像你个小气鬼。”
  林小妹不高兴了,把手里的切菜刀啪地一声摔在案板上说:“大姐,你这话我就不爱听,各家有各家的难处,能帮多少就算多少,难道还要牛不喝水强按头吗?我可不吃那一套。”
  小桃红了脸,指着林小妹说:“你就这样对我说话吗?你还拿我当做你们的姐姐吗?告诉你,在我们刘家做媳妇还是要懂点规距的好,别太放肆,别说我不敢收拾你。”
  水泉听着,连忙摆手说:“算了,算了,你们都拿,我也就拿吧。我在家里最小,你们也让着点,我就拿你的一半,四千块,这总行了吧!”
  一个星期后,刘家兄妹凑齐了五万块钱,小龙很快在沃国县城里把房子买下了,又很快的结了婚。大家都为大哥大嫂放下了一块心病。
  从沃国县城参加完小龙结婚仪式后。
  在回村里的路上,林小妹对水泉说:“你看,咱们大家把小龙都供成个财主了。这房子也有了,媳妇也有了,家俱也有了。可咱们拿出去的那几千块钱就怕要白白的打水漂了。”
  水泉:“哪能呢?大哥大嫂不是说有了钱就先还咱们的吗?”
  林小妹把鼻子一哼说:“还?看把你美的。你不看大哥大嫂的年龄也一天天的大了,再说他们又没个挣大钱的路子,他们拿什么还。他们要是老不还,我们又不好意思上门要,那这笔钱还不算就成了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
  水泉说:“你这个人,说起来心眼也不差,就是那张嘴害人,你不信走着瞧,你以后总要在这张嘴上吃大亏哩!”水泉又说:“其实,真还不了也就算了,想一想大哥大嫂对我不错哩!都是亲兄弟,咱也不缺那几千块钱。”
  林小妹叫水泉把摩托车放慢,从坐着的后座上跳下来,指着水泉说:“你说的到是比唱的还好听了,你也不想想,要用多少颗鸡蛋才能换回那几千块钱?”
  水泉说:“这不也是没办法吗?你说大哥大嫂他们眼前也真还不上啊!”
  林小妹灵机一动:“哎,我有个办法,不知你原意听吗?”
  水泉:“你能有啥办法,说说看。”
  林小妹很得意地说:“反正大哥大嫂现在村里住,咱不如就让大哥大嫂以后到咱那养鸡场里,白天给掏掏鸡粪喂喂鸡,晚上也好给咱看看门。”
  水泉连连摆手说:“这个不行哩。这个想法不行哩,这要让村里人知道了,不在背后地里骂我们不是人才怪。”
  林小妹:“这有什么?谁愿怎么说,就让他们说去,咱就同大哥大嫂和外人讲,咱们那鸡场的活太多忙不过来,让他们帮一阵子忙还不行吗?一年后,再让他们搬回去,咱那四千块钱就不向他们再要了。”
  水泉:“这也是个办法哩,不过,我在大哥大嫂面前开不了口呢。”
  林小妹说:“这有什么?你在他们面前不好开口,你就不要露面好不好,我回头就去同他们讲,看他们也不会把我怎么样子。”
  第二天,刚刚吃过晚饭,水泉的妻子林小妹真的找到大哥大嫂,大致讲明了来意。温泉和李贤儿也从中听出了话里的味道来了。
  李贤儿很干脆地说:“行,既然你们忙不过来,我们就搬过去帮帮你们。”
  林小妹说:“那你们什么时候搬过去啊?”
  李贤儿说:“明天早上就搬。”
  水泉的妻子林小妹走后,温泉站起身,把刚才坐着小板橙一脚踢得老远,粗声粗气地说:“水泉这两口子真不算人,兄弟一场就真做得出来,他这不是要咱们给她当长工吗?这不是变着法儿往回讨要他们的那四千块钱吗?”
  李贤儿道:“这也没什么不好啊!咱们没有挣钱的门路,这样的法子能还了人家,也很好吗。什么都不要说了,咱明天早上就搬过去吧。”
  一个月后,小杏同丈夫从平阳城里回到磨盘岭来看大哥大嫂。
  他们把小轿车停在胡同口,高兴地往家里走。不想来到家门口,见是铁将军把门,便问对门邻居的兰兰婶子,人家说:“你那个水泉弟弟也真没一点人味儿,听说小龙结婚时,他们借给你大哥大嫂一些钱,水泉俩口子怕他们一时还不了,就让你大哥大嫂在他们鸡场干一年活,算是给他们顶债去了。你们说说,就是你水泉雇长工也不能打你大哥大嫂的主意啊。”
  小杏听着,有些不敢相信,很是惊疑地说:“不可能吧!”
  邻居女人说:“怎么不可能呢?不信,你们就去他们那养鸡场里看看嘛。”
  小杏同丈夫来到水泉的养鸡场一进大门,真得看见大哥温泉,穿一件单衫子,肩上搭着一条毛巾,正在往外拉运臭哄哄的鸡粪,大嫂正在鸡笼里给鸡喂饲料。
  小杏是又气又恨,眼泪无法制止的像两股泉水呼啦一下子流了下来,几步上前夺下大嫂手中的饲料桶说:“嫂子,水泉他们俩口子呢?”
  李贤儿站在那里不开口,小杏走进那间低矮的小棚子里,把大哥大嫂的被子卷了起来,抱给丈夫说:“你先把被子抱回家去,我找水泉他们去……”
  温泉和李贤儿见状急忙劝小杏,但怎么劝也劝不住。小杏安排完这一切,转身向村里走去。
  在村街上,碰上好几个村人都想与她搭个话问侯,便看到她那一脸怒气冲冲的样子,也不知刘家发生了什么大事,都忙躲避在路边让她先过去。
  小杏像疯子一般来到水泉刚建起不久的小洋楼里。
  走进客厅,见水泉和妻子林小妹正同村里几个人一块搓麻将。水泉看到小杏进门,正想起身问侯,刚叫了一声“二姐”便见小杏也不理会,而是走近桌子双手猛得一抬,把麻将桌子哗啦啦掀翻在地。
  扯过水泉边打边骂:“你这个没人性的东西,今天让我好好教训你怎么做个人。水泉,你给我说说,你现在活得还有点儿人味儿吗?”
  水泉捂了头,坐在沙发上说:“你打吧,你打死我吧。”
  小杏打累了,停住手,坐在水泉对面的一个椅子上一边哭着一边骂水泉:“水泉,水泉,你忘了,你全忘了,你忘了爸妈死的早,这多年来大哥大嫂为我们做了多少难事!你忘了,你全忘了,你忘了你小的时候大嫂回娘家时一手拖着小龙另一手就是拖着你吗?他把你当做自己的儿子一样对待,你现在就这样恩将怨报,就这们对她。你忘了,你全忘了,你忘了你是在大嫂的怀抱里,得到了从母亲身边得不到的温暖。弟弟啊!你忘了,你全忘了吗?那年下大雪的时候,你病了,是大嫂踏着半尺厚的大雪,大黑夜里给你去古村医院抓药,回来时,她却冻成了雪人,那脚上的鞋袜都与脚冻在了一起。水泉啊水泉,我的好弟弟,你真的把大哥大嫂对咱们的恩情全忘了吗?”
  水泉抬起头,哭着对小杏说:“二姐,我错了,我不是人啊。”
  那日,小杏和水泉的哭声,街坊邻居都听到了,都说:“那水泉做的事该打。”
  小杏与丈夫在家里住了一宿,第二天起床后,大家在一起吃过早饭,就准备同丈夫回平阳城里去了。
  小桃和晓东也过来磨盘岭村送行。
  水泉和妻子林小妹也早早的过来了老宅院,见了大哥大嫂说:“大哥大嫂,原谅我们这一回吧。”说着,从妻子林小妹手中取过一篮鸡蛋放到大嫂面前的桌子上。
  李贤儿说:“这件事不怪你们的,这件事是我同你大哥同意了,才去你们那里做活的。再说,那些钱原先就说是借你们的,借的当然就应该还了。不论用什么法儿还,反正还了我们这心里也就平静了,也就踏实了。”
  小杏说:“我们也早同二哥、三哥和小桃姐,还有水泉都讲了,我们这些钱都不要了,你们从此也不要放在心上了。咱们兄妹几个,以后谁也不要再提这个事了。”
  温泉说:“你们钱就来的那么容易吗?怎么能不还呢!”
  小杏没办法,急了说:“反正我是已经讲过了,我一分钱也不要你们还。你们要真还我也行。还我之后,我就同你们断绝兄妹关系,不再认你们是我的大哥大嫂了。”
  温泉瞪眼道:“你这是怎么讲话,借钱还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小杏顶嘴:“大哥,你也别瞪眼,你的话也对。但那要看是谁,你别忘了我们是兄妹啊。要说还,那我就先还你们吧,你们对我们弟妹这么多年的恩情,你们这么多年来为我们做过的事,我们能还清吗?我们这一辈子能还清吗?”
  小桃也说:“是啊!这多年来,你们虽说是我们的大哥大嫂,但在平常的日子里,你们却像父母一样对待抚养我们几个弟妹,你们对我们的一片情,怎么好与这钱相提并论呢?这是钱能买的到吗?”
  小杏与丈夫临上车前,紧紧抓住大嫂李贤儿的手说:“大嫂,不知你还记得我以前讲过的话吗?”
  李贤儿拢了拢额前的头发,想了好一阵也想不起来,笑着对小杏摇了摇头。
  小杏看了看大家,面对大嫂很是认真地说:“嫂子,难道您不记得了?在我还小的时候就说过,等我将来长大了,我一定要报答你和大哥。”说话间,拉过丈夫光明说:“所以,我就找了咱们地区的这个大笔杆子做丈夫,我就想啊,让他把咱们家这多年来发生的事,写成一部书或者编成一部电视剧,那书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大哥大嫂》。
  轿车在磨盘岭村南大片谷子、棉花、油菜和油葵相间的乡村路上远去。
  小杏的丈夫,那个大笔杆子说:“日子,就像河里的水,不管是欢乐的、甜蜜的、艰难的、还是痛苦的经历,都会在时间这条长河里慢慢地流去。”
  小杏却说:“留在大哥大嫂心中的那条坎坷不平的河床,却是永远流不走也抹不掉,在他们心中那条漫漫人生的河床上,记载着一生不多的欢乐、愉悦,而更多的是痛苦和艰难。”
  不过,晋南磨盘岭村刘家这多年来,许许多多欢乐的、无奈的、幸福的、还有痛苦的故事,总算在这时间的记忆里,有了一个完美或是还不够完美的结局。


  1998年4月20日草于曲沃县城

  2013年8月28日改于临汾听雨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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