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让西川公社书记温长命最佩服的人就是磨盘岭村刘家在省城工作的金泉,他认为这才是一个城府最深的人,他平时有什么想法,总是在心里先去谋,但这人却是谋一头成一头,这些年不仅官位不断提升,还找了一位称心如意的媳妇,还为家乡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而做这些事情时,金泉自己却没有花自己什么钱物,也就是往里赔了些时间和人情罢了,可这些事情都让他给一件一件地办成了。
  这一天,磨盘岭的村人们远远地看到从西川公社方向走过来一大群人,一个个穿戴干净整齐,乍一看也知道是公社里的人,因为骑自行车走在最前头的就是温书记。
  当这伙人从村街上过去后,一个正在街边奶娃的女人就说:“乍看这些人,就像电影敌后武工队里的夜袭队。”
  那妇女说话声高了些,被骑在队伍最后边的一个干部听见了。那男子不满地骑慢了车子说:“不会说话就别说,小心我让民兵连长捆了你。”
  西川公社温书记们先是到了村部里,又同磨盘岭的吴老大们一大帮子人,前呼后拥的来到刘家院子里。
  温书记从公社贾秘书手中接过一包东西,递给李贤儿说:“我们今天是来慰问你们这个功臣之家的。”
  李贤儿不敢上前从温书记手里接那包东西。她不知道,原本一个平常的家咋就牵动了这么多公社里的人。很恐惶地说:“我们一个平民百姓的家,哪就称的上什么功臣之家了。”
  温书记很是豪迈地举起白胖的大手,在空中抡了一下说:“怎么担当不起呢?”说着,转身站在屋外台阶上,对随同来的一群干部说:“大家说说,他们的父亲,为建设咱们滏河水库献出了宝贵的生命。还有刘金泉同志,噢!就是咱省里工作的刘厅长,为咱们西川公社南岭电灌站不辞辛劳力出了多少力流了多少汗啊,又用了多少心血啊。终于让咱们西川公社有了第一座自己的电灌站,可以这么说,没有刘厅长的大力支持和亲切关怀,就没有我们西川公社今天的这座现代化电灌站。大家都知道,我们马上就要把滏河水库的水引上南岭的旱坡地了,这一下就可以浇灌我们西川公社南岭坡上的三万多亩土地。同志们啊!三万多亩土地啊,这些土地千百年来都是靠老天吃饭。这回咱们不怕了,咱们可以人定胜天了,咱们祖祖辈辈的南岭干旱地,从现在起就要变成旱涝保收的丰收田了。大家说,这能离了这个有功之家的贡献吗?”
  “离不开。”院子里,所有人都在公社温书记的鼓动下,又喊又叫起来。
  温书记显然对自己刚才的一席话的效果很满意,他又用浑厚的男中音说:“我们以中共西川公社委员会的名义,已给刘金泉同志拍了电报,热烈欢迎他回家乡参加电灌站剪彩仪式。
  两天之后,温泉和李贤儿还真的收到金泉从太原寄来的信。
  信中说:“大哥大嫂,我与张月到榆次从少管所里已把水泉接出来了。这几天,就住在我们这里。你知道他没来过太原,想带他到各处看看,听水泉说他明天再去看他在里面时的一个朋友后就准备回家。届时,我将同妻子张月和孩子二龙一同回家,一起去看看海泉和你们大家。再说,前几日收到咱西川公社拍给我的电报,想让我回家乡给西川公社建的电灌站剪彩哩,我也想让这座电灌站早日剪彩上水,这是一件大好事,我还真想来看一看咱滏河灌里的水能流上南岭坡……”
  温泉看过信,递给海泉说:“那你这几天就和你大嫂准备准备。再到古村镇集上给小杏也打个电话,让她到时候也抽出时间回来,大家趁这个空儿好好聚一聚。”
  西川公社在磨盘岭村南坡下建设的电灌站剪彩那日。
  磨盘岭村的吴老大们早早就安排村里人,在滏河水库南岸电灌站的机房旁,搭了一座露天舞台,远远看去与水库对面刘世达和他妻子的两座坟墓遥遥相望。
  吴老大们早几天又安排村里的年青人排练了几个文艺节目,想着要在电灌站剪彩这一天给参加剪彩的领导们表演一场。
  刘家的二儿子金泉从省城太原回到侯马火车站,刚下火车,就被早已等在这里的沃国县委的小轿车接到了县委招待所,让县上的头头们在那里好好陪着他吃喝了一回。完毕,金泉就想着要回磨盘岭,县委刘书记说:“那也好,你回来了,我们心里也有了个定数。”吩咐身边的秘书,通知西川公社,滏河电灌站的峻工典礼仪式就定在明天。一边同刘金泉握手,一边说:“我明天一早就同县里常委们一块去。刘厅长,你不知道,大家这几天就盼着你回来为咱电灌站剪彩哩。”
  金泉这些年来,在省里也是一个很安顺的人,从不张张扬扬的做事情,想不到,却让家乡的这座电灌站把自己推到风头浪尖,这自然不是他的心愿,但事情已经如此,也只好这样了,做了入乡不随俗的事,总是让人耻笑的。
  但还是连连地摆手说:“电灌站的建设,是你们同广大群众出力流汗建起来的,我真没做了什么大事情啊。”
  县委刘书记说:“功臣啊,你才是这座电灌站名副其实的功臣。”
  那天,金泉同妻子张月、弟弟水泉们,从县城往磨盘岭村回时,天已经大黑了。
  金泉为何要选择天黑回家,他心中有两个想法,一个是不想让自己在乡亲们面前有衣锦还乡的感觉,二是不想让村里人看到水泉这样风光的回村,想着弟弟毕竟是从少管所里出来的。
  但坐在县委刘书记的小轿车里,也不过二十分钟的时间就到了磨盘岭村口。
  刘金泉让司机停住车,再三说:“麻烦你了,你这就回县里去吧。”同车来的李秘书说:“我们还是把刘厅长送到家门口吧。”
  金泉掏出烟,给司机和李秘书一人一支说:“算了,我们还是走着回吧。”
  在回村里的路上,水泉向金泉道:“二哥,他们要送你,你就让他们送到门口不好吗?”
  金泉的妻子张月听后说 :“虽说你们亲兄弟,但你毕竟是个小娃娃,你可能还不知道你哥的脾气,他这是让自己在村里做个平民百姓哩。”笑着转过头问丈夫:“可你能做的到吗?如果,你真想这么做,今天在县城招待所的这顿饭也是吃不得的,一个平头百姓哪能这么风光的在县委招待所吃喝,而且还有县里这么多头头脑脑做陪。”
  金泉在这黑色的夜里,看不清妻子说这番话的表情,但他了解妻子的心性。
  可是世上好多事情,就是这样,看起来很简单的事情,做就做了,可做过之后,认真想一想就不那么简单了,就想妻子刚才的那番话,很劲抽了几口纸烟,对妻子说:“这不能与那事放在一块论。咱要与县委刘书记是个平级也就罢了,不吃这顿饭就不吃罢,关健是咱还比他的职务就高那么一级,他这时侯,趁着今天这个机会要请咱,咱真要不给他这个面子,你说还让他以后去了省里怎么好意思来见咱。要真是咱家乡的父母官来省里都不能见咱这个家乡人了,那我不是就太让人感到可怕了吗?”
  金泉的妻子没想到她刚才的一句话,将让丈夫发出这么多的感慨,但她信任自己的丈夫,知道他是一个喜欢踏实做事的人。
  正在她想着这些事的时侯,金泉又说道:“你在城市里长大的,对咱农村人不是太了解,别看他们整天在土地里与庄稼打交道,但他们骨子里有一种硬气,有一种心气,你要敢在他们面前做出轻浮张扬的样子,他们才不肯正眼看你哩,别说咱现在一个副厅长,你就是比这个还大的官儿,你回到了家乡来,也还是不要张狂的好。”说着话,他们已经到了家门口。
  金泉推开门,站在大哥大嫂的面前。一时,大家都停住了手里的活。先是李贤儿惊喜地说:“想着你们要回来哩,可就没有想到咋在天黑了才回来。”
  金泉笑着说:“本来上午就能到家的,却让县委刘书记给接到了县里。咱们也不客气,在招待所里吃了他一回才回来。不信,你们问水泉吃的好不好。”
  水泉已经有三年没有见到家里这么多人在一起了。
  他在少管所的三年里就见过二哥金泉、大嫂和大姐小桃,他多么想见见一直在平阳城里照管他的二姐小杏,但三年里也没见着一回,小杏是嫌水泉不给她挣脸,自从水泉被少管后,就一次也没到那地方看过他。
  水泉经过三年的管教,似乎比以前也懂事多了,此刻同大家在一起,显得很是羞涩拘谨,慢慢地把低着的头抬起来,看着屋子的人叫道;“大哥,大嫂,小桃姐,海泉哥。”最后,看到站在小桃身后的小玲子,也叫了一声:“玲子姐。”
  小玲子没有答应,只嘿嘿的笑了两声。
  李贤儿等大家见过面后,才看到水泉身边还站着一个提着包的小妮子,看起来有十八九岁的样子,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妮子,更不知道怎么同他们一块来家里了。转身,看着金泉有些迟疑的问:“这妮子是……”
  “噢,忘记介绍她了。”金泉就对水泉说:“到现在这个时侯了,还不对大哥大嫂老实讲啊。”
  水泉先是红了脸不说话。
  金泉就说:“都是咱们自家人,还有什么不好讲的。这妮子叫林小妹,老家是阳泉人。原跟水泉在一块待过……”就没把下面的话再详细说下去,“她比水泉先回家一段时间,也是早就与水泉相识的。同家里人商量说愿到咱们晋南来,这回就同我们一起来了,说是这来了就不走了,还把户口和介绍信都开来了,以后要同咱家水泉结婚过日子哩。”
  大家听后,就都把目光注视着那个站在门口的妮子身上。
  这个叫林小妹的妮子,听过金泉给大家的介绍,只是红着脸不说话。
  李贤儿见状,笑着走上前去。把那妮子从人群后面拉到自己的身旁说:“来,让大嫂好好看看。”就看到,这个叫林小妹的妮子,浓密的头发扎两条小辨儿,一张胖胖的圆脸,一身荷色的衣服,看起来是那般清纯可爱。
  可李贤儿回头一想,这么好的一个妮子,怎么就同水泉在那里面待过。还没等她把这个事情想明白,就听水泉给那妮子介绍说:“这是大嫂。”
  那林小妹很规距的给李贤儿鞠了一个躬,叫声,“大嫂。”
  李贤儿就拉住林小妹的手一一介绍道:“这是你大哥温泉,这是三哥海泉,这是你大姐小桃,还有一个二姐小杏,她在平阳城里的电视台工作,明天就回来,回来你们就见到了。”
  李贤儿说完,拉过金泉的妻子张月坐下,抚摸着金泉的儿子二龙说:“人这一辈子真快,你看,咱还觉得咱是个孩子哩。但就不觉得下面有了这么一代人了,真是有苗不愁长,要不了几年就成长一个大小伙子了。”说这话时,李贤儿不由地用手拢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大家就看到大嫂头上的白发比先前更多了。
  大家在这个时侯,还是忽略了一个人的存在,那就是大哥和大嫂的儿子小龙,自从古村镇医院回来后,他就一直在家休养,本来生性很活泼的娃娃,但被今天晚上这么多的人,也给搞的不知所措,见大家也不再问侯他,他便一个人坐在炕角里一言不发,只是专心地望着面前的这一番热闹和亲切。
  等大家絮叨完后,金泉来到小龙坐着的炕上,掀起盖在小龙双腿上的被子对小龙说:“来,让二叔看看你的腿。”
  金泉看到小龙的腿还挟了夹板缠着绷带,就问:“现在,还疼的厉害吗?”
  小龙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他对面前的这个二叔是陌生的,在他的记忆里,仅知道有一个在省城工作的叔叔,但清晰的记忆却没有。
  李贤儿说:“前几天才把固定的石膏去掉了。医生说,让在家里好好休养一阵子才行。想必他个小孩子那骨头以后还会见好的。”
  金泉说:“要不这次我回太原时,把小龙带去,好在省城的大医院里再做一做检查,看还有没有更好的治疗办法。”
  温泉说:“你现在事情这么多,哪就光照顾他了。过阵子再看吧!要真正需要在太原治的话,我就同你大嫂一块去给他看一看。”
  水泉对小龙是有感情的,他们俩虽说是叔侄,便年龄相差不大,又从小就在一起,更知道小龙的摔伤也是与他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再看到小龙现在这个样子,一时哭着拉着大嫂的手说:“大嫂,这都是因为我把小龙给害的啊。”
  李贤儿和小桃劝水泉道:“这话怎么说得,是他自己上崖畔上打枣,不小心跌坏了,怎么能怨你呢?”
  水泉说:“我是说,要是你和大姐不是去看我。要是有你们管着他,也许,他就不会出这个事了。”
  李贤儿叹了口气说:“水泉,你也不要指责自己了,现在是不讲什么迷信,但我这个人还是有点信命的。我说,你假如没犯那个事,你怎么就能找一个老北边的妮子做媳妇呢?这也叫因祸得福,因果报应吧!”
  小桃就急了说:“大嫂,你可不要胡说话,啥是因果报应,就是因果真得显个报应,你说,你这半辈子为咱姊妹,为咱这个家做了多少的好事,善事,啥就能报应的让我的侄儿摔断腿呢?你说是不是。”
  金泉的妻子张月拉过水泉道:“水泉,你自己心里也不要太自卑了、太自责自己了。大家看到你这几年的变化很大,做的也很好,我们还真从内心里都感到高兴哩。以后,什么话也不要讲了,把头抬得高高地做人,我们也没别的希望,就希望你和小妹结婚后,好好的过日子,把个日子过的红红火火,只有到那个时侯别人才不会笑话你们哩。”
  温泉插话说:“对对对,你二嫂的话你好好听着,大家都是盼着你好,你以后就好好的过日子吧,有啥困难你就敞开对我们说,我们都比你大,为了你我们什么都舍得。”
  水泉泪流满面地说:“请哥哥嫂嫂、姐姐们放心,我今后一定好好做人,一定不给你们再闯祸,不给你们再丢脸。现在政策也放开了,我在那里面又学习一套养鸡的技术,这次回来,就准备在这方面大干一回哩。”
  听过水泉的这番话,大家都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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