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三年初春,晋南大地经过一个漫长的冬季,村人们又在自己的承包田地忙活开了。
  这个时侯,在中国农村已经开始推广农田承包责任制,也就是交够国家的征购粮,留下集体的储备粮,剩下的都是自己的这个办法,极大地调动了农民的劳动积极性。
  眼下村里最要紧的农活就是春播春管,一边要忙活着春玉米、大豆和棉花的播种,一边还要忙活自己的小麦春管,就连平时忙于家务的李贤儿也不得放下家里的好多事儿,扛起锄头到麦田里去锄草。虽说,家里平时就她与丈夫和儿子三人,但水泉的承包地还是他们种着,总共有十亩之多。
  这天,她忙乱打发小玲子和儿子小龙吃过早饭,就赶忙往地里去,当她来到磨盘岭半道上,看见远远地从大路的尽头走过来一个人,看着这个人走路的样子,她马上想到海泉,她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出现了问题,但她又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海泉,是海泉。
  这样想着,她就把肩上的锄头放在胸前,用一只手扶着,等待着大路尽头的那个人走近。她看清了,向她迎面走来的人真是离家已经五年多的海泉。
  海泉一手提着个皮箱,一手提着个皮包,步覆艰难的一步一步向坡下的村中走来。
  他是昨天晚上在候马火车站下了火车,今天一大早坐开往晋城方向的第一班长途客车,在坡顶公路边下的车。
  “大嫂。”海泉走近了,看到自己的大嫂李贤儿正站在路边等着,他走近把两个手里的提包放在地上喊了一声。
  李贤儿听到这一声真真切切的喊声,想到这个离家五年之久的小叔子今天终于回来了,心底一阵翻腾,不知是高兴,还是苦楚,上前提起海泉放在地上的提包说:“海泉,走,咱们回家。”
  叔嫂俩一起向坡下的村子里走,李贤儿就想问一问海泉:“这怎么就一个人回来了,咋没有把女儿带回来,让大家伙也见一见面。”可是,扭了几次头都想问海泉这句话,但看到海泉的眉头拧紧的像一个蘑菇状,也就对自己说:“罢了,罢了,回到家里他自然要对大家说明这些事情的。”
  在坡顶的路口,海泉站住脚,对李贤儿说:“嫂子,你先回去吧!我在这坐一会儿再回。”
  李贤儿知道海泉心里有苦楚。这样想着,就一个劲的劝说起海泉说:“我知道你这几年不回来,这一下子回到村子里还真的脸面上挂不住,但你总是回来了,迟一会早一会总是要面对村里人的。”
  磨盘岭村的刘家,这几年因海泉与小玲子的风波,搞的温泉和李贤儿夫妻俩很伤心,平时脸面上就觉很狼狈不堪。夫妻俩更是从村里的街上走过,都不愿抬头,就觉得他们刘家做下了天下最伤风败俗的事。
  温泉在村里,原本是一个爱说爱笑的人,村里只要演个村戏,哪里会少了他的角色,只从海泉的事情发生一来,他就再也不往那些人多热闹的场合奔去了。这倒还不算,但见那头上的白发却越比先前多了起来,年龄也比实际年龄苍老了许多。
  在温泉夫妻心中,海泉的所作所为,在晋南农村里来讲,是最大逆不道的事情,即便海泉是部队上的人,事情出了,他一拍屁股走了人,可把这一切的不良后果,全部推到了大哥大嫂身上。
  这几年来,每当看到村里的孩子围着小玲子逗笑时,温泉见了,总是黑着脸把孩子们赶走。
  而李贤儿却是每天都要做好饭,然后来到村南的大坡口,想着法子把小玲子哄到家里来,给她洗一洗脸,梳一梳头,再让她吃上一顿饱饭,看见衣服脏了,就把自己的衣服给她换上。
  很多时候,李贤儿都一边看着小玲子吃饭,一边自己伤心的流泪。每当小玲子吃了饭,她才放心。
  想起小玲子曾经说:“还要和你这个嫂子在一块过过日了哩!”就觉的,这个现实对小玲子来讲真是太残酷了。
  李贤儿就对丈夫说:“你看小玲子的病老是这样子,可该咋办哩!你也看到她那父母好像对她彻底失去信心了,整天也不问她的事情,可怜的一个人儿,这样长期下去,怕就把她真毁了。我就想给小玲子的父母讲一讲,大家都上些心,一起来把她调养着,说不成,还真能调养过来哩!真不成那也是咱们大家共同尽到这个心意了。我真不想就这样看着她毁了。”
  温泉:“行是行的。只是咱们只能管了她吃喝拉撒这一摊子。她的病,这几年咱也是请了不少大夫,吃过不少药,但谁也不能解决了她这病的根,说到底,她这种病又不是花多些钱能看好的,这个病看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要想有个缓解,我看,解玲还需系玲人,只有让她与海泉在一起生活着,怕才能真正治了她的病。”
  李贤儿一听丈夫的话,连连摆手说:“你这么大一个人,净说胡话,你明明知道海泉在云南的部队,哪里是能管了她的,再说,海泉都与那个女军人早已结了婚且都有了一个女孩儿,那里还把个心事放在小玲子的心上。”说着,叹了一声气说:“要是这个海泉心上还有个她,恐怕她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我看,这个罪只有让咱们来遭受了。要还是真调治不好,咱也只有把她吃的穿的照顾好些,我是一个心眼的想为她做一些事情,也好让咱们这心里轻快些。我不知你有没有这个想法,这些时间来,我这心里就觉亏的慌,我觉得咱们家对不起小玲子,也对不起她家里人,大家都知道,小玲子也早已是咱们家里的人了。这个你也是知道的。不过,就是差了那一点名媒正娶的名份,现在,我后悔当初听了海泉的话,把那个孩子给玲子打掉了,要是那时咱们坚持让小玲子生下来,也许,海泉就要同她结婚了,她今天的处景也就不会这么惨了。”
  温泉说:“唉,咱们那时还不是为海泉的前途着想吗?谁知,他有了前途,就忘了做人的良心了,就做下了这丢先人祖宗的事情。”
  李贤儿:“这就是人的命了,这辈子里,咱俩活该有这一劫,唉,现在弟妹也大了,又一个个都离开咱们身边,各干各的大事业去了,再过一、二年,咱小龙上完小学,他小杏姑姑还要带他去平阳城里上学,咱们跟前就越发冷静了,我就想啊!真到那时候,咱们更加精心地小玲子的病。我就不相信,她这病不可以慢慢调治好的。”
  有一日,小玲子的母亲在村街上,见到李贤儿说:“她嫂子,不管你们家那个海泉咋样,但你是一个好人。那一回,我对你那么凶,也是把对海泉的气,全给撒到你身上了,这些日子想来想去,这事儿,只能怨海泉,也不能怨你啊!觉得对不住你。”
  李贤儿心里很感动:“婶子,这都是我们家那伤良心的海泉作下的。这也算是老天对我们家的报应吧!再着说,我还是真喜欢玲子妹哩,过去喜欢,现在也照样喜欢。说句心里话,我现在啥也不想,就想让玲子妹把日子过的好一些,让她的病一天天好起来,这比啥都强。”
  李贤儿说这话时,那泪珠子不由得又掉了下来。“婶子,如果玲子妹的病真好了,咱们一定帮她找一个好婆家,我要亲自张罗,打发她出门,这回一定要让她高高兴兴的。”
  贤儿想到这里,看看海泉现在这个处境,拉起海泉向坡下走去。当他们走到坡口那个女人的面前时,海泉这回看真切了,此刻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人就是小玲子。
  海泉放开手里的东西,站在小玲子的面前问道:“玲子,你坐在这里做啥哩?”
  小玲子听到有人问她话,一下子站起来,望着面前的海泉。
  海泉这时候是多么希望小玲子一下子能认出他来。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就让他彻底地失望了。
  只见小玲子“嘿嘿”地笑了两声说:“我在这里等我女婿哩。”
  海泉问:“你女婿他做甚去了?”
  小玲子嘿嘿的傻笑两声后,说:“他在部队上当大官哩。”
  海泉把这话一听,心头一热,双眼涌满了泪水说:“你看看我是谁?”
  小玲子这回似乎又仔细的看了看他后,还是说:“我不认识你是谁?”
  海泉走上前,扶起坐在土坎上的小玲子说:“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海泉,我是那个把你坑害苦了的海泉,我回来了。”
  小玲子站起身甩开海泉的手臂挣脱道:“你才不是海泉哩!你不是我女婿哩!你走开,你走开,我还要在这里等我女婿回来哩。”
  海泉扶了小玲子往回去。
  这回小玲子先是挣扎了几下,随后便随着海泉向村里走去。
  李贤儿看到海泉和小玲子往村里去的背影,就想着他与那女军人生的那女娃儿也给人家留下了,那海泉现在还有什么是自己的,家庭没了,婚姻没了,孩子没了,军人的身份也没了。
  她顿时感到海泉现在也是一个多么孤单可伶的人了。原先对他的可恨可气之处,在李贤儿的心里一下子云消雾散,一时不知怎么还可怜起他来。
  小玲子进屋便进了小龙的屋子,海泉便把提包里带回来的好吃好喝的都一股脑掏出来,在哥嫂面前放了一大片。
  李贤儿吩咐海泉给小玲子送去,海泉很是顺从地拿起几只香蕉走进小龙住的小南屋里,才看到自己的侄儿是有伤的。
  听过了小龙摔伤经过,又回到西屋里对大嫂说:“大嫂,我真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小玲子和他家里人。想不到我把她给坑害这个样子。
  李贤儿心眼子软,听到海泉说出这样的话来,心里头一股子热腾,泪珠子一下子落下来,说:“事情都过去了,都是陈年老帐了,咱就不提了好不好”岔开话题说:“咱家那个女娃来?孩子怎么办了?”
  海泉低着头说:“法院判给了人家。再说,人家那边也不会让我带到咱们这地方来。”说着,弯腰从另一个小包里掏出一本影集让大家看,那本子上全是那女孩子的照片。
  李贤儿说:“长的很漂亮很好看嘛,很象她那个当女兵的妈妈。”看着不由地摇头。“多么好的一个娃儿,就可惜咱们大家没有福气同她见上一面。”
  李贤儿手里拿着那本影集走到公公和婆婆的遣像前,从像册中抽出一张那女孩的彩照放在公公婆婆的遗像前说:“爸、妈,你们看看海泉的娃,看看你们的小孙女吧,看看她长的多么漂亮。”
  李贤儿转过身时,看到海泉跪在父母遗像前,头紧紧的挨着屋子的土地,好长时间都不抬起来。
  海泉回来的消息很快在村子里传开来。
  傍晚时候,小桃听说海泉从部队回来了,同丈夫晓东和孩子都过来探望。
  大家一起吃过饭,温泉板着脸问:“你这次回来不准备再回部队了吗?”
  海泉直起腰说:“这次回来,就不走了,我已经办理了转业手续了。”
  温泉并不感到吃惊,海泉从军校毕业后,先是在部队里当了个干事,先说不是啥大官儿,但终究是穿上了四个兜兜的军官服,不久又与那个女军人结了婚,还有了一个女儿,本是好好的一家人,不知道就怎么突然离婚了,就说:“就因为你们离了婚吗?”
  “也是也不是。本来,离婚后,我想调一个单位或者是下基层部队去。还没有等我做这些事情,我们那个师就被军委下令撤并了,三分之二的干部和绝大部分战士都面临着转业或复员。所以,我就给师里打了报告,要求转业了。”
  温泉和大家对部队的事都不太懂,什么合呀撤的事,他管不了那了多,但只想知道海泉脱了这身军装回来后怎么办,问道:“那你回来做什么?给安置好了吗?”
  海泉说:“还没有哩,手续还都在我身上,过一两天我就去县上找一找再看吧!反正我一个正营职,随他们给安排去。”
  小桃插话说:“要不要让金泉给县里的人打个招乎、也许对你这次工作安排会有好处,他现在太原已是副厅长了,想必对下面说句话还是有些作用。”
  海泉摆了摆手说:“算了吧,他这几年也够烦我的了,你们是不知道,他给我的信中没有一封不训斥我的。”指着身旁的小玲子道:“二哥总说我把她给坑害到沟底儿。”
  李贤儿说:“你既然回来了,大家总是要见面的,就不如明天让我陪着你,咱买上几样礼物去人家小玲子家一趟,你回来了,不见个面终是不合适。给人家父母哥嫂陪个不是去,也算你在部队上这么多年是个大度的人了。”
  小桃也在一旁说:“听大嫂的话去吧,大家坐在一块把事情说明白了,也就什么气儿都消了。”
  海泉想了想说:“行,那我明天一大早就去吧。嫂子你也不用陪我去了。”指着小玲子说:“我明天就同她一块去,怕他们也不会把我怎么样的。”说完,海泉问起水泉的事情,说:“要不,我抽出几天时间,也去太原一趟看看水泉,顺便也看看二哥和二嫂。”
  李贤儿说:“你大老远从云南回来,先好好休息几天,先把你的工作事情在县上跑妥了再说别的事情。好歪水泉这几天也就快到期了。你二哥说,他们到时去接他,接到后,就同你二嫂一块把他送回来。到时,你小杏妹子也要同他那女婿一块回来。我就想,大家就都欢欢乐乐的聚几天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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