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南的秋季,田野已经进入了萧条的日子。
  收罢秋种罢麦,村人们便把这年主要的农活做罢了,吃罢晚饭便无事可做,只是盼着公社电影队能多来村里放上几回电影,以此来慰藉自己长期空旷的心。虽然都是些看过几次的老片子,但乡村里的人也只有这么一点很不容易的念头了。
  磨盘岭村也快一个月没放过电影了,村里不放电影就省略了所有的麻烦,每到夜晚便早早钻进被窝各自享受自家的快乐,对于这个夜晚村里发生的事情就一无所知了。
  像刚才海泉背着小玲子回村时,就没被村里任何人看到,这让李贤儿感到一些欣慰,便对丈夫说:“这个事情发生的真是太突然了,我也不知道如何办着才好,我是想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但考虑到海泉是不能在家里待了,还是让他连夜回部队上去吧!这事儿要等天明后让小玲子家的人知道了,那还了得。”
  温泉没好气地说:“他自己做下的孽,让他自己去受吧!这叫个啥?这就叫自做自受。”
  李贤儿又对海泉说:“好歪,你兄弟俩到南屋里商量去,也好让我给玲子换件衣服。”说时,把兄弟俩推出门,开始给小玲子用干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她把自己平时穿的一套外衣找出来,又把自己的一套内衣裤也找了出来。她看了看那内衣裤上有几块补丁,但又一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她知道自己真没有一件比这更好的衣服了。
  她一边给小玲子解着衣服一边对小玲子说:“妹子啊!让嫂子来给你换换衣服啊!”
  李贤儿给小玲子脱着衣服,小玲子也不说话也不阻拦,就随了李贤儿在自己身上动作。
  当李贤儿把小玲子的衣服脱净了,才看到小玲子的身体白净细腻光滑如脂,活脱脱地像刚从滏河水库捞上来的个一条大白鲢鱼。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看到小玲子一丝不挂的身子,为啥就想到了滏河水库里的白鲢鱼。
  在她心里滏河水库这几个字眼让她有些敬畏,又有些吃惊。
  这些年来,他们家的好些事似乎都与这个滏河水库有关连,就不知道这个滏河水库对于她这个家庭来说,究竟是一颗福星还是一颗灾星,她想到从公公刘世杰在滏河水库建设中惨死,到后来的金泉从省城里拖关系要在滏河水库建一座电灌站,到海泉在部队上军校,还有小杏从县电视台到地区电视台一路走红,似乎滏河水库与他们一家人的命运真正拴在了一起。
  李贤儿给小玲子换好衣服,又想到这个可怜的人,怕是还没吃晚饭,就给小玲子在火炉上合包了几个鸡蛋。
  当李贤儿端着碗对小玲子说话时,看到上玲子并不回答她,只用双眼瞪着看她,“嘿嘿”地向她笑,她心里不由一紧。
  自从海泉把小玲子背回来这么长时间,小玲子还没说过一句话,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不知不觉。她又一次轻轻地叫着:“妹子,咱吃一口饭吧!”
  但见小玲子一边撩起上衣的下摆,塞在嘴里像嚼一块牛肉般的大口大口地嚼着,一边对面前的李贤儿说:“看,我吃啊!我吃着啊!”
  眼前这一切,让李贤儿眼一黑差点儿倒下炕去。唉哟,真是不好,难道这个小玲子真得傻了吗?
  冷静下来又一想,这妮子也许是一时气过头了,好好养上几天也许就好了。然后,安顿小玲子在被子里睡下。
  把这一切事情办妥了,她来到南房屋里对丈夫和海泉说:“你看小玲子也暖过来了。就让她在咱家里养几天吧,照我的意思,海泉你就连夜走吧。赶快回你的部队上去,一个是小玲子明天见了你又要生气这不更刺击了她的心。二是怕小玲子家里人,明天知道了今夜发生的事,海泉你是第一个过不去这道坎的。有什么事我与你大哥一起担着,你还是快走吧。”
  温泉说:“行,也只有这么办了。”又对海泉:“那你就别在家里待了,我骑自行车送你去侯马车站,连夜走吧。关于部队那边的事情你就看着办吧,好歪不要告诉家里了,你们在部队上看如何好就如何办吧!免得大家都知道了。张扬出去,让小玲子家里人知道了更伤心。兄弟啊!你今后为人处事可不敢这么做了,这是亏良心的啊!你就好好记住你这一生的这个大教训吧。”
  海泉低着头,说:“大哥大嫂,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做人。”说完,收拾东西,连夜起程离开磨盘岭。
  在要出门时,他又转身回到西房屋里,看到小玲子已经盖着被子睡着了,他想对这个自己亲过爱过的人儿说上几句话。
  他想对她说,他起初并没有要伤害她的半点心事,很想同她美美满满的过日子。可是,当他在军校里遇到那个女军人后,他总是把两个女人反反复复的做对比,对比她们俩的方方面面,最终让自己的婚姻走向倾斜,才结成了今天这样的局面。
  他在心里默默地呼唤着小玲子,呼唤着这个曾经心爱的妮子:“玲子,我的好妹子,我就要走了,我是没脸再回磨盘岭村了,没脸再见你和你的家人了,玲子妹啊!想来想去是我太自私了,才伤害你这么重啊!”
  这时,温泉和妻子李贤儿看到海泉大滴的泪水从脸上滚落下来。
  第二天清晨,磨盘岭村东门口的小玲子的母亲发现女儿昨晚一夜没回家,就来到刘家来找,见女儿躺在李贤儿的炕上,便问李贤儿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贤儿见到这个情景“扑通”跪在了小玲子母亲的面前说:“婶子,千错万错都是我们家的错,要打要骂就由你吧!”
  小玲子围着一床被子坐在炕上,见到母亲,只一个劲“嘿嘿”的笑着说:“你给我找我海泉哥去,他要娶我哩……他要娶我做媳妇哩。”
  小玲子的母亲看到女儿一夜之间变成了这个样子,就急切地问:“这是咋回事啊?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
  李贤儿觉得这事情瞒是瞒不过去了,就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事情,原原本本对小玲子母亲如实说了一遍。
  小玲子的母亲急火了道:“这个狼心狗肺的海泉。他人呢?他人呢?你把他给我叫出来。”
  李贤儿说:“他是出差路过家,今天一大早就急急地走了。”
  小玲子的母亲本来是与小玲子一样和蔼善良的人。这么多年,在村子里落了一大把的好人缘儿,再加上针线活又做得样样好,无论谁家有个婚丧嫁娶、老人过寿、小儿满月的事情都场场离不开她。她一生就养了一儿一女,儿子与媳妇在古村镇的学校里上班,孙子也不在身边,平时家里就老夫老妻和女儿小玲子,也就更把女儿当成个宝贝疙瘩了。
  眼看见妮子一夜成了这种模样,她心里哪能不急,便应了那句“好人不恼恼了不了”的话,多少年在村里从没发过火的她上前一步,揪住李贤儿的衣服厉声问:“你怎么就把他放走了,你们这么就把他放走了啊!你们这是合着伙儿欺负我妮子吗?”一边责问一边用双手撕扯着李贤儿的头发和衣服。
  李贤儿这会儿跪在屋中,低下头,任凭小玲子母亲在她面前撕扯。只见李贤儿的头发像恶鬼一般的散落在面前,但她还是一动不动。等小玲子的母亲打罢,停手了,她才哭着说:“婶子,一切都是我们的错,今天就任您老人家处置吧!”
  小玲子坐在炕上看到李贤儿的样子“嘿,嘿”的笑着拍手说:“你哭我笑,你哭我笑,你羞你羞你羞你羞。”
  温泉送海泉上侯马的火车站,回到村里都午饭过了,村支部书记吴老大又在街上见了他,叫去说副业队上的事,他也顾不得与吴老大详谈,只是家里的这件事,他放心不下。
  他从村里回到自个院子里来,就听见了小玲子母亲的责骂声,便加快了脚步进到他住的屋里,看到妻子披头散发的可怜样子,还跪在屋子里的地上不起来,上前拖起妻子对小玲子母亲说:“婶子,人常说子不教,父之过。可我们父母死的早,海泉办下这伤天害良心的事情,这就是我这个做长兄的错,你要有气就在我身上撒吧!”说着抓起小玲子母亲的一只手往自己脸上打。
  小玲子母亲把手抽回来,双手捂着自己的脸,哭着说:“我苦命的妮子,你的命咋这么苦啊”。
  正在这时,小玲子的父亲寻着声赶了来,问明白了事情经过后,一转身抓起案板上的擀面仗就把身边的东西就砸了个乱七八糟。
  小玲子的父亲打砸之后,吹胡瞪眼地:“这么大个村子,谁不知道咱家的妮子早就是他们家的人了。反正,人现在也成了这个样子,索性就让他们家养老吧?”说着,扯起老婆出了刘家的门。
  李贤儿披散着头发仰天大呼:“老天爷啊!你说说,我们这都是作的什么孽啊!这都是作的什么孽啊!”
  小玲子与海泉的事情,不到一个时辰就传遍了整个磨盘岭村,首先是村支部书记吴老大坐不住了,先是来到刘家同温泉和贤儿了解了一番事情经过,说:“海泉这事做得是有些说不过去。可话又说回来,谁家婚姻也不木板上定钉,走到一块就一辈子都不可变更了。那结了婚,半路离婚的也多的是,何况这才是个定了婚的。好吧!让我到东门口老付家那里去说说。”
  老付是小玲子的父亲,大名叫付更晨,今年刚刚过了七十二岁,小玲子是他四十六岁时与老伴生的一个老倭瓜,说起来这老汉对妮子更是爱护有加。
  小玲子都七八岁的娃娃了,老汉还要把妮子架在脖子上,远远步行十华里到古村镇上赶集逛庙会,就是口袋里的钱再紧,都要给妮子买上一碗羊杂,割上一块熟牛肉,难怪小玲子从小就吃得白白胖胖,这与父亲经常给她买零食不无关系。
  但没想到,他千般爱抚和照顾长大的妮子现在成了这个模样。回家来只对老婆发了恨声说:“我早就说来着,嫁女嫁个知根知底,这下好,硬是把妮子给坑了。”
  小玲子的母亲听了这话当然不服气说:“咋不知根知底,咱住一个村,能说对刘家不知根不知底吗?咱能说对那个平时三脚踢不出一个屁的海泉不知根知底吗?
  付老汉瞪着眼问老婆:“那你早就知道海泉要把咱妮子甩了。”
  小玲子的母亲知道老汉正在气头上,不愿再搭理他,只说了一句:“我要早知道,能愿意把妮子给了他个没良心的。”
  付老汉听后,也不再同老婆认真,只是一个人从柜子里摸起一瓶酒“咕咕噜噜”喝下去小半截。然后,喘着粗气,仰天大喊:“刘海泉,你个王八蛋小子,等你回家来,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狗皮。”
  “你成精了。”吴老大说着进门,看着付老汉的样子说:“你还一个人喝上了。”
  付老汉看着村支部书记吴老大进了门,好像捞到一棵救命草地大声说:“你这村书记,可要为我做主啊!”
  吴老大说:“我给你做什么主,我今天来还要找你算账哩!你说,你老七十往上的人了,一辈子啥事没经过,哪来的那么大火气,把人家刘家砸了个乱七八糟,你有本事找海泉算帐啊!你对人家哥哥、嫂子发那么大的火,是人家夫妻俩坑害了咱的妮子,温泉贤儿是啥样的人你不知道是咋的,村里人谁不夸他们俩,现在你俩个老家伙对人家又打又砸的,你不知道这天下还有王法了。”
  付老汉一听吴老大这话,两眼珠子瞪得像牛蛋似的说:“咋啦!这天下的王法就只对我讲啊!那王八蛋海泉就不知道天下有王法了。”
  吴老大指着小玲子的父亲说:“这个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就不要再折腾了。你说说,把这事折腾大了对你这个家有什么好,让全村人知道还不行,你还要让全公社十七个村全沃国县这一百多个村的人都知道自己的妮子让人家给甩了,你才觉得光荣啊!照我说,这事就不要再闹了,好好将妮子调养上一些日子,等精神头儿缓过来,咱在瞅个差不多的人家嫁了,大家不都了了这桩心事了。”
  小玲子的父亲听过吴老大的这番话,还是有些心不甘,总认为自己的妮子吃了大亏,不能就这样轻意放过海泉。
  吴老大作为磨盘岭村支部书记,他当然不愿村子里整天里出这样打打闹闹不和谐的事情。从另一方面讲,他还是对已经离世的刘世杰存有兄弟之谊,还有就是刘家后人的势力也不敢轻视,就说那个刘金泉能在省政府里工作,能给村里跑回三十万元建滏河水库电灌站,这是一般人能做的到的吗?你不见,公社温书记对这一家人现在都是很客气的,在任何事情上都礼让在先,他作为一个农村支部书记又何必遭惹这一家人呢!
  想到这里就对站在自己面前哈着酒气的付老汉说:“让海泉伏王法也行吧,那我先问你,咱家妮子是自己跳的水库,还是海泉给推下去的。还有海泉与咱妮子也仅仅就是按咱们的乡俗订了个婚,没有领过结婚证吧!那人家与别人结婚算不上重婚吧!也仅仅是道德品质上有点说不过去,可你也知道,海泉是战场上的英雄啊!他在战场上舍过命,负过伤,流过血,你说说,英雄与那点道德品质出点问题相比起来,哪个轻哪个重。”
  付老汉听得不耐烦,推搡着吴老大往门口走:“这天下净是他们刘家的礼了,照你说,我妮子成了现在这样也是活该了。”
  这件事情并未了解,但吴老大总算把小玲子的父亲说的没那么大气头了。
  在古村镇初中教书的小玲子哥哥听说了家里发生的事情,就向部队里写了一封信,状告刘海泉道德品质败坏的问题。
  但这封信正好让海泉一块上军校的同学,现在师部政治部组织科干事收到了,他打电话与小玲子哥哥联系上了,说了很多客气话,说是一定要严肃处理这事云云,就把这件事情给悄悄地按了下来。最后,海泉也未见受到什么处分。倒是顺顺利利与那个女军人结了婚,还办了一场很简朴而热闹的婚礼。从此,刘海泉官运亨通,他从军校毕业后,先在师政治部做干事,也不过是一个正排职的小干事,可后来,就副连、正连的什么一路升上去了。几年之后,他已是那个师里最年轻的副营职干部科干事了。
  但那个可怜的小玲子,从那件事情后,从此有了一个精神病的底子,整天是一会清醒一会儿又不清醒,犯起病来不洗脸、不梳头,见了人光知道“嘿嘿”的傻笑。
  村里人,开始见到这妮子疯颠成这个样子,都为她感到难过。更为海泉气愤,老人们都说:“这刘家的坟头上就该生长出这么一个败家坏良心的青蒿哩。”
  女人们看见小玲子这模样,也都抹了眼泪说:“多好的一个妮子啊,宁是让海泉这坏东西给糟踏成这个样子。否则,嫁给谁家还不是一个贤惠善良的好媳妇儿。”
  也有女人们说:“看来这世界上的好男人真没有几个,到头来受苦受难的都是我们这些女人。”
  时间长了,当大家再看到小玲子这个疯疯颠颠的模样,也就没有了以前那么可怜她的心情了。
  村里的孩子们常常见到小玲子坐在村南通往县城的大坡口的土台子上,手里拿着一张刘海泉的彩色照片,向坡上的大道不断张望。
  一群不大不小的孩子围上去,有一个男孩子就问:“哎,你在这里等谁哩?”
  小玲子看着孩子们“嘿嘿”地笑了两声说:“我在这里等我女婿哩。”
  男孩子又问:“你女婿,他到哪里去了?”
  小玲子又“嘿嘿”的傻笑两声说:“他在部队上当大官哩。”
  男孩子又问:“你给他亲过嘴吗?”
  小玲子又“嘿嘿”傻笑两声说:“亲过哩。”
  那群孩子就哄笑起来。男孩子也笑着又问:“你跟他脱光衣服睡过觉吗?”
  小玲子又“嘿嘿”的傻笑两声说:“睡过哩。”
  那群小孩子又哄笑起来。男孩子又笑着挤着眼睛地问:“你跟你女婿生过娃吗?”
  小玲子又“嘿嘿”傻笑着说:“生过。”
  那群小孩子又一次哄笑。男孩又问:“你的孩子在那里呢?”
  小玲子又“嘿嘿”傻笑两声说:“这不是吗?”说完,抱起身边的一块石头,楼在胸前摇着。
  那群小孩子又一次哄笑。男孩子再一次问:“你咋不让你娃吃奶呀?”
  就见小玲子又“嘿嘿”的傻笑两声说:“咋不叫吃哩。”说着,解开胸前的棉衣扣子掀起自己的前衣襟,就见一只圆圆白白的大奶子像一只小兔子蹦跳出来,她也不管孩子们在面前,就把手里抱着的那块石头对在胸前的奶子上。
  那群孩子就更加起劲的哄笑起来,像一群无拘无束的雀儿飞跑着回村子里。
  坡口下,远远地看到小玲子毅然坐在那里,怀里抱个石头摇摆着,嘴里在唱着一支含混不清的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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