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牵来春的魂,悄悄地描绿了蒙古贞的大地和山岭,河边的杨柳舞动着泛青的枝条,小溪的流水也发出了笑声。

  1941年,塞北的春天来得特别早。

  就在这年春天,白永春从兴安东省扎兰屯师范学校毕业,回到家乡蒙古贞,被分配到王府国民优级学校,任丁班班主任,一等教谕。这所学校是当时土默特左旗旗长鲍海楼创建的,校园民族气氛浓厚,校风也很正。让白永春没想到的是,老同学包忠爱、王保山也在这里任教,不久,校长达木林辞职,包忠爱升任校长。

  当时,王府国民优级学校各个班级的教室里都挂着日本天皇的大照片,学生上课前都必须给日本天皇敬礼。对此,白永春和王保山讨厌极了,他俩找到校长包忠爱,反对让学生给日本天皇像敬礼。

  王保山毫不隐讳地说:“包校长,我看见日本天皇的像就反感、就恶心,非让学生给他敬什么礼?”

  白永春义正严词地说:“要敬礼也得给我们蒙古人的圣祖敬礼,让蒙古族子孙不能忘了老祖宗。”

  听到白永春他们俩的话,包忠爱的眼睛一亮: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蒙古贞人怎能忘了神勇的圣祖呢?尽管阴云笼罩着土默特左旗,可学生给圣祖敬礼那应该是无可非议的。“两位老同学,你们的主意好啊,往后就让学生们给圣祖敬礼!”

  从此,王府国民优级学校各个教室里都挂上了圣祖成吉思汗的画像,学生上课前都必须给圣祖成吉思汗敬礼。

  在金风飒爽的1942年秋天,白永春被调到大巴任翁山国民优级学校校长。

  翁山国民优级学校,座落在山清水秀的翁山脚下,五栋100余间校舍整齐而洁净,20多名教职员素质也不错,300多名学生都是蒙古族孩子。白永春知道,这些学生都是来自于土默特左旗东部13个村的蒙古族初小毕业的孩子,家长把孩子送来不容易,就是想让孩子们学点知识,将来好有出息,自己身为一校之长,不能辜负蒙古族百姓的重托和希望。

  在日伪统治时期,日本鬼子搞的都是对学生进行奴化教育,亲日教育,白永春对此深恶痛绝。他上任后,没有一点校长的架子,和教职工处得就像亲人一样,真是无话不说。他很快就了解到,学校的骨干教师对奴化教育相当反感,可敢怒不敢言。当时,翁山国民优级学校没有日本教官,白永春便趁机悄悄地突出爱国教育和民族传统教育,向学生灌输热爱和振兴蒙古民族的思想。他狠抓教育教学质量的提高,严格校规校风建设。学校开设了蒙文课,任课教师是扎兰屯师道学校特修班的武玉光。白永春之所以相中了武玉光老师教蒙文课,是因为他民族感情深厚,经常对学生进行民族自尊、自强的教育。

  白永春把翁山国民优级学校的一切安排得有条不紊后,这天早晨,他颇有兴致地独自向翁山吉如嘎代沟头的成吉思汗祠走去。

  1940年,蒙古贞的有识之士提出:“建造成吉思汗祠,供奉圣祖成吉思汗,让人们振作起来,传承民族精神,反抗外敌入侵,还我大好河山。”这个建议引起了土默特左旗旗长鲍海楼的共鸣,他强烈不满日本人在政治上的强烈压迫,经济上的加重剥削,文化上的加紧渗透和奴化,为了戳穿日本侵略者玩弄的满蒙政策把戏,抗击日寇的侵略压榨,激发民族斗志和爱国热情,决定修建成吉思汗祠。鲍海楼旗长亲自到翁山选址,并号召旗民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当年开工建祠,1941年成祠竣工。白永春是怀着对圣祖成吉思汗无比崇敬的心情,来祭拜成祠的。

  成祠共三间,土木砖石结构,汉藏风格的庙宇式建筑。走进祠里,正中间供奉着成吉思汗全身坐像,高约二米,威武庄严,令人敬畏。像前安设香炉,供人们前来烧香叩拜。成词建成后,每年的农历七月初二都举行庙会,人们抬着猪、羊,拿着酒、供果,带着香等,从四面八方赶来搞祭祀纪念圣祖活动,举行摔跤、射箭、赛马、体操等体育竞赛。白永春深深地懂得,要亡其国,先亡其史。日本人丧心病狂地搞奴化教育,就是想“先亡其史”,作为一个办学的一校之长,是坚决不能答应的。他觉得,年年七月初二,他也应该带着学校师生来参加这一祭祀和体育竞赛活动,不仅要在学生们的心灵里竖起成吉思汗这杆英雄大旗,还能锻炼孩子们的身体,为将来振兴民族,大有用武之地。

  从成祠回来,白永春校长让老师们经常讲民族历史课,启发学生爱国、爱民族的情感。他还亲自向学生们介绍千古风云人物——成吉思汗。

  成吉思汗,名铁木真,出生在漠北鄂嫩河上游的孛儿只斤部落一个贵族家庭。在公元12世纪末到13世纪初,铁木真靠英勇善战,起兵征服了蒙古各部,于1206年统一蒙古各部,被尊称为成吉思汗,成为蒙古族历史上伟大的政治家、军事家。他深谋大略,善于作战,很快地统一蒙古高原、统一中国,缔造了横跨欧亚大陆的蒙古大帝国。1271年,元朝建立后,元世祖忽必烈追尊成吉思汗为元太祖。

  多少个课间课余,白校长给学生们讲成吉思汗以少胜多的战争故事;多少个茶余饭后,白校长给孩子们讲圣祖迷人的传奇;在校园里,白校长给学生们讲成吉思汗苦难的童年;参加祭祀活动在成祠前,白校长给孩子们讲成吉思汗叱咤风云的一生……在翁山国民优级学校,有很多学生都会唱成吉思汗颂歌:


  也速该蒙古草原的英雄,

  与诃额伦夫人结伴同行,

  生下天之骄子成吉思汗,

  他创立蒙古大帝国天下闻名。

  祭祀圣祖成吉思汗巨像,

  再拜圣母孛儿帖津英灵,

  握成拳头的大汗四弟兄,

  欧亚大陆四海颂扬英名。


  学生们还会唱成吉思汗出征军歌:


  统帅起那十万大军,

  收复欧亚众多国家;

  能征善战的兄弟们,

  率领十万铁骑出发。

  调动起二十万大军,

  平定天下所有国家;

  四杰四勇知兵善战,

  率二十万铁骑冲杀。


  王忠、海龙宝、王进奇等一批学生,听成吉思汗的故事简直听入了迷,一有时间,他们就围在白校长身边,让他讲成吉思汗的故事,讲成吉思汗四个儿子、四个皇后、四个兄弟以及四杰、四勇、四大爱将的精彩传奇。每次讲完故事,白校长都语重心长地说:“你们是圣祖成吉思汗的子孙,不但要感到骄傲自豪,更要牢记自尊、自爱、自立、自强,要学好本领,将来为蒙古民族振兴大显身手。”

  时至今日,据当时在翁山国民优级学校读书的王忠、海龙宝等学生回忆,那一段学校的学习生活,对他们后来的成长,走上革命的道路,打下了良好的基础。翁山国民优级学校的毕业生中,有很多人参加了蒙民大队或通过其他渠道参加了革命,为阜新的解放做出了卓越的贡献,这与翁山国民优级学校的启蒙教育是绝对分不开的,这与白永春校长的爱国情怀是绝对分不开的。

  “春雨润无声”,这些传奇迷人的故事潜移默化,慢慢地、慢慢地点亮了孩子们的心灵!

  1945年暮春的一天上午,学校窗外下着毛毛细雨,春风带着阵阵凉意。

  早晨起来,白永春校长就觉得身体有些不适,不但发烧,还一阵阵头疼。

  突然,武老师走进校长办公室,惊慌地说:“白校长,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武老师走到白永春校长的近前,对着校长的耳朵小声说:“在走廊发现‘打倒日本人’的标语。”

  “知道是谁写的吗?”

  “不知道。”

  “走,我们去看看。”

  白校长在武老师的引领下,到走廊一看,是有一条“打倒日本人”的标语,字写得挺大,但笔画不工整,一看就是学生写的。

  白校长吩咐说:“武老师,把标语擦掉,再调查一下,是谁写的。”

  “好的。”武老师回答。

  不到煮一顿高粱米饭的工夫,写标语的学生就被找到了,武老师把他送到了白校长的面前。

  这是一个浓眉大眼十五六岁的小男孩,一头又黑又密的硬发翘在额前,一张幼稚的方脸棱角分明,虽然站在校长白永春眼前,可没有显露出一丝一毫惧怕的样子。

  白校长温和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宝音。”

  “走廊里‘打倒日本人’的标语是你写的吗?”

  “是。”

  “你为什么写那样的标语?”

  “日本鬼子抢走了我家的大黑牛,还把我爸爸打伤了,至今不能干活,我恨日本鬼子。”宝音的双眼里突然喷射出异常愤怒的光,挥舞着拳头说:“蒙古人是成吉思汗的子孙,不能受小日本鬼子的欺负,要打倒这些乌龟王八蛋!”

  宝音的话掷地有声,白永春校长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代蒙古族青年嫉恶如仇,富有反抗的气魄。但是,一想眼下毕竟是日本人说了算,蟒古思①到处横行,见了红了眼睛的恶狼,聪明的羔羊只有躲开。白校长喜爱地摸着宝音的头,开导说:“宝音,你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打倒日本人吗?显然是做不到的。可这标语如果被日本人知道,不但你会遭到灭顶之灾,而且全校师生都会大难临头的,你想过吗?”

  宝音的大眼睛忽闪着说:“没想过。”

  白校长进一步开导说:“蒙古人有句谚语,‘即使心里冒火,也不能让鼻孔冒烟。你理解这句谚语的含义吗?”

  宝音点了点头。

  白校长斩钉截铁地说:“我们蒙古人有仇必报,不是不报,时候没到,懂吗?”

  “懂啦。”

  “一个民族要想振兴,没有文化知识是万万不行的。”白校长苦口婆心地说:“孩子,你现在就是要好好学习,知识就是力量,有了力量将来才能为蒙古人争气、干大事,明白吗?”

  “明白了。”

  这时,白校长感到浑身烧得更厉害,头疼得也有点忍不住了。他向恭恭敬敬地站在面前的宝音摆了摆手说:“好,你可以走啦。这件事不许向任何人透露。”

  宝音给白校长敬了一个礼,走出了校长办公室。

  白永春校长坐在椅子上,眼前金灯银灯飘荡,忽地昏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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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蟒古思:蒙古族传说中的妖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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