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盘岭的刘家,在一九七九年清明节的前后办了两件大事儿。这两件事儿都办得威风八面,声振四方。
  第一件是刘家兄妹给小桃举办的婚礼。
  自古以来,婚丧嫁娶对于一个人一个家庭来讲,算得上是一件大事了。但这样的事如果放在一个村一个公社来讲也就再平常不过了。但这回小桃的出嫁确很不一般,算得上是磨盘岭村有史以来的头一件了。
  婚礼的场面之大,就连刘家兄妹和村里的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主要是因为来刘家祝贺的人有些特殊和显赫,不但西川公社温书记们来了,就连沃国县革委会也来了不少人,同时,还开来了一辆县委书记、革委主任等头头们专用的吉普车。
  村里人后来才知道,这辆吉普车是沃国县革委会新调来的主任秦怀仁的专车。今天,刘家的嫁女仪式,他虽然没来但礼账上却有他送来的一条花床单。同时还把他平时坐的吉普车作为刘小桃的婚车,这也表明了他对这场婚礼的重视。
  以前村里娶亲嫁女都是用四人抬的轿子,吹鼓手一路吹吹打打很热闹。后来又兴起了骑大红马,马首上系一朵大红花,马背上披一床新被子或新褥子,新郎新娘骑在马上,并肩走来,也是非常威风。到了七十年代以后又兴起在自行车把上绑个红花,骑自行车娶亲嫁女,这倒也现代又便捷。
  可像刘小桃今天出嫁,坐县委书记的小吉普车却还是磨盘岭村的头一份了。
  刘家的第二件事是儿女们为父母在清明节那天的扫墓活动。
  尤其是给刘世杰举办的扫墓仪式,那场面才叫个壮观、宏大,不仅是刘家兄妹,而是西川公社十七个村子的村干部和全体党员,还有十七个村的千余名中小学生都打着红旗、抬着花圈,来到了滏河水库大坝北面的坡地上。
  一时间,刘世杰的坟前摆满了几十个大大小小的花圈,远看像一个百花争艳的花园。
  各村干部党员及学生们举着红旗整齐列队,在那坟前又是鞠躬又是宣誓的好一个热闹。到底这次扫墓活动有多少人参加,谁也说不清。反正,刘世杰坟墓周围已经长的尺高的麦子,被踏平了足足有三亩多地。
  李贤儿望着眼前那一大片被踏平的麦子,心疼地对丈夫说:“太可惜了,真是太可惜了,再有一个多月,它们就到收获的季节了。”
  温泉弯腰抓起一把麦苗往起扶着,麦苗已是被人们一双脚踩踏的交织在一起,怎样扶也扶不起来。便站起身来接过妻子的话说:“这么大一片地的麦子,真是成熟后,怕是能打下千余多斤,咱们家三年都分不回这么多麦子。”
  金泉站在兄妹们面前,一副很委屈的样子说:“这个温书记也真是,没想到他把事情弄成这么大,这些地方上的干部,怎么能这个样子,以后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这么搞了。”
  温泉有些生气地说:“你说说,爸也去世几年了,哪里就见过他们还想起过爸是个全县的水利烈士,可现在想起来了,真做起这些事,比我们这些做子女劲头还大。”说完望着不远处母亲的坟墓。
  金泉摇着头说:“人这个东西就是难讲的很哩,咱就不说这些了吧。不管怎样,爸能在他去世后,有这么多人真心也好假心也罢地给他上坟悼念,也不枉他在这个世上走了一回。说来就苦了妈了,活着时,她没享过多大的福气,吃了那么多的苦头。这人都去世了,还不能同爸合葬在一块。就因为爸是县里命名的水利建设烈士,难道自己相儒以沫共患难的妻子,在他面前都低一截吗?看见今天的情景,就更看到母亲的可怜了。”说完,抓起父亲坟边的一个花圈,撕去了上面写给父亲的挽联,举着送到不远处母亲的坟头,放在他们兄妹刚才给母亲送的那个大花圈旁边。
  刘家兄妹在母亲的坟前又站了很久,大哥、大嫂、小桃、小杏、水泉,用双手捧起一捧捧黄土,添在母亲的坟头上,等大家做罢这一切,大家看到金泉那个穿戴很洋气儿的媳妇张月跪在了婆婆的坟前,就她见穿的那条笔直的浅灰色的毛料裤子上,沾了一片黄土印和些许麦草的叶子。
  清明节过后的第二天,金泉夫妇要起程回太原了。
  温泉拉住金泉道:“海泉这些日子给你们去信了吗?听说现在咱们国家的南边边境上不太安稳,是不是要打仗了。”
  金泉说:“已经有好长时间了,我也没收到过他的来信,给他写过三封信了,但他一封也没回过,想必是他那里总有一些缘故吧。前些天,我看内参上的文章了,那里面透露的一些事实,也证实南边那个小国家的当权者们做一些不仁不义的事。这多年来,我们国家不论从人力物力,都是帮助他们很多的,现在却听了别人的挑拨就要试探着同我们交战了。听说,这南边的仗是已经打起来了。不过,你们在海泉对象小玲子面前,还是尽量把事态说的淡一些,也省得她整天为海泉提心吊担的。”
  温泉听后说:“那是自然的了。不过,现在报上、收音机里都讲这些事哩,怕是瞒也瞒不了的。那妮子,这些日子的心也没有踏实地放下过,她比我们还焦急。不过,看着她着急担心的那个样子,也看出她对咱们家海泉的一片痴心了。现在讲起来,海泉也算是个有福气的人,这一生能娶上小玲子这样儿的妮子,不是他海泉前世修的福气吗?”
  金泉听过大哥这一番话,说道:“我这几年不在家,也与那个小玲子不常见面。那天一见她,还就真是长得不错的模样儿。大哥,你就看着吧,如果海泉不久能回来探亲时,能行的话就给他们把婚事办了,也就让大家都放心了。”
  温泉:“是啊!眼前咱们家也算是一帆风顺的了。小桃的事情办妥了。你又有了今天的地位,也算是出人头地了。你在外面就好好的做事。小杏和水泉还都在上学,他们的终身大事还早哩,眼下当紧的也就轮到海泉了。”
  金泉又交待说:“大哥,你就同大嫂商量着把家里的事情管理好,我在省城离家远,也是照顾不到的。现在,咱们家的情况终究比以前强多了,你们在家里也就不要把日了过的太紧巴,真有什么过不去的困难,你就给我往太原写个信,好孬在用钱的方面,我们在外还是比在村里方便一些。”
  温泉高兴地说:“有你这句话也就行了。你只管把外面的工作干好,要一心一意干出个更好样子来。你知道,你在省里工作,这并不代表你一个人,那是代表咱们全家,咱们全村,甚至代表咱们西川公社和沃国县。关于家里的生活开支,我们还是能顾的过来,这些你就放心吧。”
  这时候,李贤儿从院门进来,手里提了个布袋子,高兴乐呵地对金泉媳妇张月说:“妹子,你不是喜欢喝小米粥吗?我给你们搞了些,你们走时带上。”说完,又从南房屋里一个小柜里,取出一小布袋红枣和一小布袋核桃,说:“这都是咱们院里树上结的,年前收了,小杏就说太原城里的二嫂平时不多见这些东西,大家就少吃几个,给你们多留一些。”
  金泉的妻子张月感动地接过两个小布袋说:“大嫂,你们心眼儿可真好。我今生有你这个大嫂真是幸运哩。”
  这时候,小杏也从县城的学校里专程回来送二哥二嫂,进得北房屋里,见大嫂二嫂正亲热的说着悄悄话,连她进来都没发觉,便大声地说:“两位嫂子说什么秘密哩,看那神神道道的样子。”一边说一边蹦跳着走近大嫂身边,拉起大李贤儿一只手说:“大嫂,二嫂给你讲什么秘密了,也讲给我听听吗。”
  李贤儿真有些神秘地笑着说:“不能告诉你。”
  小杏再回头时,看见金泉的妻子张月脸儿绯红,小杏就越起劲的要问。
  李贤儿被小杏逼问的实在没法了,才说道:“你二嫂说啊,她想今年冬天回咱家来坐月子。”
  小杏听后,一蹦老高拍着手说:“好啊!我又要做姑姑了。二嫂,你也要学大嫂,生个大胖小子啊。”
  金泉的妻子不好意思地说:“大嫂,你怎么还没等我们走,你就把我说给你的秘密出卖了啊?”
  李贤儿搂过弟媳张月的肩膀说:“嫂子哪里是要出卖你啊,刚才你把怀孕的事这么一说,我这心里就高兴得不得了,就想把这个好消息马上告诉大家,让大家都知道嘛。”
  金泉妻子说:“嫂子,那咱就说定了,到时我一定回来,你可要把我当做你的亲妹侍候我一阵子才行哩。”
  李贤儿爽快地拍着张月的手说:“行啊,这个事就包在嫂子身上,你就放心吧。”
  张月说:“大嫂,说真的。我是真想同你们在一块多生活一些日子哩。这几天,同你同小桃姐、小杏还有大哥、水泉生活了这么几日,还真让人有些留恋,也真正感受到咱们这个家庭的快乐了。”
  小桃同晓东也回到家里送金泉夫妻,小杏又把小玲子也叫唤了过来,几个女人们又说又笑,欢欢喜喜地做了几个菜,大家坐在一起,算是吃了一顿团圆饭。
  吃饭前,金泉的媳妇见小玲子热情地叫她二嫂,心里觉得好感动,但不知道该送给这个未来的弟媳一点什么礼物才好,情急之下,便从自己脖子里抽下那条真丝沙巾递过来,围在小玲子的脖子上。
  小玲子抚摸着脖子上的沙巾,喜爱的不得了,她知道这样的沙巾只有在大城里才能买到,现今她围上了,怕是在村里妮子们里的第一个,别说在村里,就是在县里的妮子们也很少见围这么漂亮的真丝沙巾的。
  刘家的兄妹刚吃过午饭,西川公社的温书记就带着县上的两个人来了,说是让刘处长路过县城的时候,一定要稍做停留,说是县革委会的秦主任要在县委招待所给刘处长设宴送行哩。
  金泉问来人:“高主任在不在?”
  来人道:“刘处长问的是那个高主任,是说原来在咱们县的高鸣斗吗?
  金泉听这口气,愣了一下:“怎么?高主任不在咱县里当革委会主任了?”
  来人又摇头又摆手地说:“不在了。他已经不在咱们县了,现住在平阳城里。”
  金泉早想见一面这个县革委会的高鸣斗主任。其实,他同这个高鸣斗主任并没任何来往。就是这次回到家乡,听村里老人们讲,说是父亲的那块坟地的穴位选的最好。金泉开始是不相信这些事的,但联想到家里近年发生的这么多事情,不是一件比一件令人兴奋吗?也就不由得相信了,又听村里人讲,他父亲这块坟地,就是那个县革委会的高主任亲自选定的。为此,他想见一见这个高主任,交个朋友,也许以后在某些事情上可以多少帮他一把。
  想不到他却在前不久全国开展的“揭批查”运动中被查出了一些问题,还被罢了官。
  心情一时大落,无心再去县上见这个还不知是人五马六的秦主任了,很客气地对来人讲:“你回去给秦主任讲,我这次回来时间紧得很,这次就不麻烦了,下次再说吧。”
  县上的来人听了后,还是坚持说:“秦主任一再交待,一定要刘处长务必去县里坐坐,车就在外面等着哩。”
  西川公社温书记走到金泉面前小声地说:“刘处长,秦主任是刚从平阳地区里调来的,很年轻,过去是咱郭专员的秘书,在地区里是个人物,听说在省里也有不少的朋友与同学都在关键部门做事,让我说你还是去吧。见一见,对你肯定没啥坏处。”
  刘金泉在县上同新来的秦主行吃饭时,才了解到原来高主任的一些事。
  说是在这次揭批查运动中,他被牵扯到前几年的一桩老干部被关押时出的人命案子里。他倒不是主犯,但对他还是有一定连带的。最终,他受到了留党查看二年的处分,撤消党内外一切职务,成了一个平民百姓,现居住在平阳城里与儿孙们一起生活。
  还说这老头早先参加抗日走上革命道路,没有什么文化,对啥事都看得开。被罢官后,他说什么他妈的官不官,自己的父母都是从山东讨荒要饭来的,自己打了几年日本鬼子,打了几年老蒋,解放后又官至七品,这就够光宗耀祖了,不让老子干了,那更好。
  后来,有人见他整天在平阳城南的城墙上打太极拳,那拳路还很纯正,算得上平阳城里太极拳的大师了。但他练来练去,反倒没把他那个很胖的身体练得瘦下去,却把那血压血脂越练越高了。
  他想找个机会,一定要拜访一下这个对他家有恩的人。就决定抽个时间专门去平阳城里会一会这个高主任。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