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国县城地处晋南的平川地区,建筑格局很具晋南人传统的建筑模式,公家单位多是二层或三层砖混结构的楼房,而民居则多是砖木结构的瓦房,以三间或五间北房陪以两间偏厦街门组成,以城中心分别通向东西南北四条大街,把整个城区分为南街、西街、北关、东北街四个社区。
  温泉对于县城是熟悉的,他在城南的贡院中学上过学,但对于母亲来讲,来的次数就很有限。所以,温泉就想带母亲到城里好好看看。
  同母亲从县医院里出来,他去车棚里取保存着的自行车,在蹲下打开车锁的时候,觉得心在频频的发抖,接着是浑身发抖,两腿软塌在地,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了。
  他扭过头,看到母亲在医院通往城里的那个路口上等着他,他硬是镇静了一会才把自行车推出存车棚,他试了几次却跨不上自行车的大梁去。
  实在无奈,看一看身后的母亲说:“妈,你坐在车架上,我就这样推着您在大街上走走吧!您也很少来县城,让您好好看看咱县城这两年的大变化。”
  刚才温泉的母亲看到儿子的动作和神态,心里就有了一个准数和信息,便把自己这回的病情猜到了:“咱就一块走走吧。”说完,站在东大街的桥头上,看着面前刚刚盖起的一座三层楼房直发呆。很久之后,才说:“温泉,你说这么高的楼房是怎么盖起来的?”
  听到母亲的问话,温泉知道母亲是故意要把他的心事引到别处去。不知道该如何说她的病情,但还是说:“妈,大夫刚才说了,让您注意身体,好好休养一段,这病就慢慢会好些。”
  母亲叹了一声:“唉,咱们这样的家庭那还谈得上养个什么病,地里家里那么多的活儿,整天忙还忙不过来哩!算了,你也不要操心我这个病了,你明天该忙啥就忙啥去。我也不往心里放着我这个病了,咱不能老把它放在心上。这病也好同老虎一样,你越怕它,它还就真像要吃了你,你要越不怕他呢?也许它倒要怕起你来了,你说是不是。”
  温泉心底里突然升腾起一份悲壮。面对母亲,他不知如何才好:“妈啊!这人要是一旦有了病,可是要好好养的,要是真给耽误了,那不是一切都晚了。你就听我一句话,以后这家里的大情小事,交给贤儿多干一些,迟迟早早她要挑起家里这副担子的。”
  母亲抬头望着早春清朗的天空,头上有一片很白很白的云彩,一时间就把头上的日头给遮住了,好大的荫凉遮盖了半个县城。
  她苦苦地笑了一下:“说起你那媳妇儿,还真是个好媳妇,待老人好,待你们弟妹们也好。你别说,真的有一天我要是闭眼走了,这个家真要全靠她了。”
  母子俩说着话,不知不觉走到县城中心的照相馆门前,温泉不由自主的在那橱窗前站住了,看了一会那里面陈列的一溜儿照片,联想到母亲在这个世界上也没多少时间了,就想把母亲的样子永远留在这个世界上,转身对母亲说:“妈,你也不常来县城,咱今天来了,干脆给您照一张相吧。”
  母亲听后说:“平白无故的照个什么相啊?咱们家那有多余的钱来闲着照相。”
  温泉把手伸进内衣口袋里,掏出了刚才在医院是花剩下的六块七角钱。说:“妈,这个您就放心好了,这有钱哩!您就照一张吧?”
  母亲说:“你有这些钱,咋就不想着给贤儿买点东西。她嫁到咱们这个家给你做媳妇,又在咱家里享过什么福气?倒是整天的吃粗粮穿布衣,还得整天的招呼你的几个弟妹,咱家让人家妮子受苦了。”
  温泉敷衍母亲:“妈,你就放宽心,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我会让她享福的,但您要答应我,今天一定要照一张相。”
  母亲心里明白儿子非要让她照像的用意了,走到台阶上,借着那橱窗镜子的反光,看了看自己那一脸的焦容,想到自己在这个世上怕是真的活不久了,想到好孬也给孩子们留下一个念想吧,用手拢一拢头发,说:“温泉,今天妈就听你的,咱就照一张相去。”
  照像馆里,人不多,温泉就安排母亲坐下来,等照相师打开几个灯光,把光聚到母亲身上时,温泉看到母亲脸色更加苍白了,那身上穿的黑粗布衣服也显得邹邹巴巴的。
  母子俩从照相馆出来,天色已偏过正午,想起妻子临来时嘱附自己的话。温泉说:“妈,咱们到饭店里吃一顿去,我给你买一碗肉炒面吃。”
  母亲还是知道儿子的用心,嘴里却说:“温泉你今天是怎么了,成大财主了,咱家的日子能这样大手大脚。”
  温泉说:“妈,也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香香的吃一碗饭哩。”
  母亲无奈地笑了:“唉,这几个月了,家里又没吃过好的。你要真是心里过不去,就把那吃炒面的钱到肉市上割半斤猪肉。咱回家做一锅猪肉汤面条,让大家热热闹闹的吃一回,那该有多好。”
  温泉再抬头看母亲时,自己便泪眼汪汪了。
  他看着面前的母亲,就觉得母亲在他心里太伟大了。虽然过的日子很困苦,但她的心却把那怕一点点美好都想着留给她的子女们去共享。
  温泉想起小的时候,村里还在一起吃大食堂。每人每天只有六两粮食,其它的都是瓜菜代替主粮,他每天饥饿的趴在母亲肩上哭。再后来的日子里,母亲总是每天喝一两主食的米汤,把剩余的主食都让他吃了。
  有一次,他把一块白面馍让母亲吃,母亲却苦苦的笑着说:“我孩吃吧,吃饱了,长的白白的胖胖的。”想起这些,温泉觉得这一生母亲在他们兄妹身上付出的实在太多了。
  母亲把儿子打发走,坐在县城百货商场门前的台阶上,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的人们,她看见年青的姑娘媳妇们一个个都比自己的儿媳李贤儿穿的光鲜,心里就难过的不行,觉得自己这个做婆婆的对不起这个刚进门不久的媳妇,亏待了自己这个如花似玉的媳妇,不由得把手伸进衣袋里,捏了捏来时带的五块钱。
  她本准备来看病用的,见儿子温泉都掏给人家了,就准备把这些钱排上个用场,想到了现在时节已到夏至,眼看天气就要暖和起来,就想用这几块钱给儿媳扯上一件现在时兴的桃红色的确良上衣布料。主意拿定,她就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土,走进商场,问好价钱,掏钱买了,准备让她的儿媳也做一件像城里的妮子们穿的衣服。
  出了商场门时,见儿子温泉已从菜市场那边过来,自行车把上吊着一块肉,便赶忙把刚买的布料揣进自己怀里。
  母子俩在回村的路上,温泉要带母亲快些走,母亲就坚持不坐自行车,母亲说:“咱娘俩就慢慢的跑着回,你看这地里的庄稼啊草啊的苗苗都苏醒了,你看那柳树上也都吐出绿芽儿了。”说着,走进路边的一块麦田里象抚弄自己孩子似的抚弄着刚刚起绿的麦苗,随手扯了一片麦叶儿,放在自己的鼻子下嗅着。她想到,今年的这麦子自己怕是吃不上了。心情顿时有些失落和沮丧,便六神无主的望着儿子说:“温泉,你是咱家的长子,万一妈的病好不了,你可要支撑起这个家哩!”
  温泉听后,心里一热发急地说:“妈,你咋说这样的话。”
  温泉和母亲回到村里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了。
  晚饭时,李贤儿就按婆婆的吩咐,做好了一锅猪肉汤面条。那天,一家人吃的很香,兄妹几个每人都吃了二、三碗才罢,只有李贤儿和婆婆一人吃了一碗,就见锅里的饭已经吃的要见底儿了。
  李贤儿洗罢碗筷,给婆婆收拾好了屋子。准备回到自己住的小西房去,婆婆唤住她,从被卷后面,拿出了那块桃红色的确良布,说:“贤儿,你过来。”等媳妇走到她面前,先是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媳,想起了好些心事,更加酸楚,随后把那块布递到儿媳手中说:“贤儿,你到咱家也大半年了。结婚时,也没给你们置办下什么好的家俱衣物,这眼看天气就要热了,这块布你就做件衣服穿吧。”
  贤儿接布料说:“妈,你买这个干什么?有钱咱就好好看看您的病,把病看好了,不是比什么都好。”
  婆婆给儿媳把面前的一束头发轻轻地抚到耳后:“病要看,但衣服也要穿。你就拿去吧。”
  贤儿给婆婆铺好被褥,把尿盆也从茅侧里提回来,等把一切都安顿好了,才回到自己与丈夫的西房屋里。见丈夫在那里闷着抽烟,便迫不急待的问丈夫,道:“你回来也没顾上问你,妈的病看的如何,让大夫看仔细了吗?”
  温泉把母亲拍照的X光片推过去。说:“你看看就清楚了。”
  贤儿把嘴儿一撸说:“我要能看懂这片子,我不就成大夫了,还来问你做啥。”
  温泉不吭声,只顾用手捏了一撮旱烟,放在一个二指宽巴掌长的纸条上,自顾卷着喇叭筒烟卷。卷好后,才慢慢地说:“医生说,妈的病是肺癌晚期。”
  贤儿一听就把那正看着的X光片子掉在了地上。“什么?肺癌晚期。”说着眼泪哗哗不止地流下来。
  温泉接着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了。医生说这病现在就是省城的大医院也看不好。”
  李贤儿说:“那怎么办?咱就眼睁睁地看着妈……”
  温泉走过来,把掉在地上的X光片拾起来,扯过一条毛巾,给妻子擦过泪说:“贤儿,关于妈的病,就咱俩知道?这些日子先不要让弟妹们知道,省的让他们白挂心。”
  贤儿看着丈夫点点头。
  温泉说:“不管妈还有多长时间,你在家里都要多陪一陪她,让她吃好些,让她高兴些。能让她高高兴兴的闭上眼走,也就算咱们尽到做儿女的孝道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啊。”温泉话没说完,捂了脸闷闷的哭起来,那哭声,就像冬季的寒夜里被饿急了的狼叫声……沉闷、凄惨、悲壮。
  夜深人静的时候,温泉的母亲醒了过来,她看了看守在自己床边的温泉,对儿子说:“温泉,刚才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又见到你父亲了,看见他过活的很是自在,还住了一座好漂亮的房子。他问我,说他在这都等了这样长时间了,你怎么还不来陪伴我啊?我就对你父亲说,你别急的,我很快也要来了,这回来了,就不要走了,就老陪着你。你父亲就高兴的拍着手跳,象个孩子似的说,快来吧!快来吧!”“妈,你别想的太多了,这做梦并不奇怪。有时,什么稀奇古怪的梦都会做。”温泉在劝说着母亲,但心里是沉甸甸的感觉,觉得母亲在这个时候说出的这个梦,一定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平时,不太注重迷信的说法,但他想母亲对他讲的这个梦,也不是平时很随便的谈话。也许是这个冥冥世界真有灵魂的存在,也许这是母亲给他提前打个招呼,让他心理上有个准备。
  母亲又说:“我是想,这怕是你父亲要叫上我走哩!温泉,我怕是在这个世上活不久了。”
  温泉止不住的流泪:“妈,你想到那里去了。贤儿不是正在给您熬药吗?喝了就会好的,就会好的。”
  李贤儿已经给婆婆熬好汤药,小心地端着来让婆婆喝,但见婆婆又昏迷过去了,紧一阵儿慢一阵儿地喘气,不时重重地咳嗽几声,那咳出的痰液里还是夹着血块,已经从一边的嘴角里流了出来。贤儿去擦,擦过,就对丈夫说:“妈的病,看来是厉害的狠了,你不如给金泉往太原拍个电报,让他立马回来,也好让妈见上咱们儿女一面。”说到这里便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温泉看了看妻子已出怀鼓起来的肚子,对妻子很是心疼地说:“你也不要太伤心了,要注意身体哩。别把自己累垮了,咱们这个家可就真过不下去了。”
  那一夜,夫妻俩一步没敢离地守着母亲,说着一些过去的现在的和将来的高兴的或伤感的话题,直到天明。
  海泉和小杏起床后,手脸也没顾上洗就到母亲住的北房里来,看到母亲还在昏迷,大哥大嫂守在那里,海泉说:“大哥大嫂,你们也歇一会儿去吧!让我在这里守候着妈。”
  李贤儿抬头对二弟说:“海泉,妈有我们守着,你现在就到古村镇上的邮局里,给你二哥往太原拍个电报,就说妈病重了,让他马上回来一趟。”
  海泉听后抓了个玉米面饼子就出门,一边走一边说:“哎,我这就去。”
  贤儿催着杏洗脸,准备吃过早饭上学校去,她已是村里初中的七年级学生了,刚刚过了十五岁生日,但却长的个儿同大嫂李贤儿差不多一般高。
  李贤儿一把拉过杏搂在自己怀里,说:“面汤和菜也做好了,就早早吃些上学去吧。”
  海泉在古村镇上,把电报发出去的第二天上午,在省城工作的刘世杰的二子刘金泉风尘朴朴地回到了磨盘岭村,见到母亲病的那憔悴的样子,顾不得放下手中的衣物,爬在妈的床边就哭了一场。直把在跟前的兄弟妹妹们哭得一塌糊涂才罢。
  李贤儿劝说:“大弟,你也别哭了,坐了一晚上的火车,还没歇一会儿,锅台上有饭,你就吃上一口,吃了后就到弟妹们屋也行,到我那西屋里也行,好好睡上一会。这有我们在跟前照看着,如有什么事情,再唤你起来不迟。”
  这时,已出嫁的刘家大女儿小桃同丈夫也进了门。
  小桃是这个家的大女儿,在兄妹六人中排行老二,她是前年中秋节时嫁的,到现在一年多时间。原先,只听说小桃的女婿有些木呆。却不知,这女婿原来还真是一个不够成色的二百五,人家娶了媳妇都当作宝贝似的看着待着,他不知什么原因,已经同小桃又吵又打过好多次了。本来,这桩婚姻,小桃原本是不愿意的,但就因小桃的父亲刘世杰同这女婿的父亲是旧时的同学又拜过把子兄弟,也就由着父亲把这件婚事给办了。
  这几天,小桃看着母亲的病是越来越严重了,就每天迟早总要过来看看。
  今天回到娘家来,见到弟弟金泉也回来了,很有些悲喜交加,上前拉着金泉的手,从头到脚细细看了个遍,觉得眼前这个弟弟在省城里这二年,真是出落的越发精神了。就想,还是外面的世界大,真能锻炼个人,再看到自己丈夫那愣头愣脑的样子,便更加心烦,回头看到床上母亲时,就不由伤心的落下泪来。这一把心酸泪。可以说,一半是为母亲而另一半是为她自己。
  只有最小的的弟弟水泉,这一年才刚过八周岁,愣是什么事情也不大懂,只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哥嫂姐姐们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也不知究竟为了什么事。
  温泉看到金泉和妹妹小桃,还有妹夫今天都回来了,拉过妻子说:“弟妹们都回来了,难得这么齐全聚在一起,看能做些什么好些的饭食。”
  李贤儿先是有些做难,想到家里真没有什么稀奇的东西可做,想一想,从一个瓦罐里取出几个鸡蛋炒了,院子里一洼还没长大的菠菜也让她割来用开水焯了,放上油盐醋又调了一盘。转身在家里找,再也想不起家里还有什么可做菜的东西了。她原想给弟妹们今天做四个菜,真做不出,也就只好罢了。下手和面,准备再烙几张饼。
  正在这时,听见小桃在南房门口叫她:“大嫂,你快来,你看妈怎么了。”
  听到喊声,顾不得洗净正在和面的手,李贤儿就起身往婆婆住的房里跑,在婆婆的床前,看见婆婆长一口短一口的喘着气,急忙吩咐弟弟水泉说:“快,快去村里的学校让你二姐回来。海泉,到西房里把你二哥也叫醒,让他快些过来。”
  李贤儿在一一做着安排的时候,见婆婆慢慢睁开了眼睛,忽然之间,那脸上的气色也比平时好看了许多,似乎原来脸上的皱纹这时一下子平展了,那一直昏黄的眼睛里放射出了从未有过的光芒,看见婆婆这时比任何时候也都清醒。
  看到这情景,儿女们都站在一圈儿看着母亲,也不知说个什么话才好。
  母亲看了看眼前的这群儿女们,一声声的再叫:“金泉,金泉。”虽然声音很小,但大家还是听清了,就把金泉推到母亲的床边。
  金泉弯腰拉住母亲的手说:“妈,我在这。我回来看您来了。”
  这些天,母亲虽说时常在昏迷中,但她只要清醒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是金泉,她知道这是她的子女中唯一出远门在外的人。死去的丈夫刘世杰,在梦里几次要带她走,她都没有顺从丈夫,她一定要在离开这个人世之前,看看她亲爱的儿女们,她要让她的儿女们齐齐全全的看着她闭上眼。
  大家又听见母亲在叫:“桃、桃。”
  小桃听见母亲叫她,走到妈的身边,见母亲伸出瘦弱的手,拉住她的手说:“妈对不起你,草草的把你打发的嫁了人。听说你们时常吵闹,你是人家的人了,今后遇到啥事儿都要忍着些,让着些,也许啥都过去了,不要吵吵闹闹的让邻人们笑话咱不是……”
  小桃的丈夫,一个粗粗壮壮,有些木头木脑的人,站在大家身后,听到丈母娘对小桃说的话,挤上前与小桃一起跪在岳母床前说:“妈,您老人家放心,我再也不打她了。再打她,我就不是人……”
  母亲看着女婿毫无半点责怪的意思,只说:“我是要走的人了,好孬是管不了你们一辈子的,桃就托付给你了,她比你小,是你的一个妹子,你要让着她一点,要改改那脾气,小俩口好好过日子才好。”“温泉,贤儿。”母亲一只手抓住长子温泉,一只手拉着儿媳李贤儿。母亲说:“我是死也放心不下你的弟妹啊!我和你们父亲生下了你们兄妹六人,却还有四个儿女没给他们办了终身大事,我这一辈子是给他们办不成了。他们的事就托付给你们了。”
  母亲又扭过头说:“贤儿,我把这几个弟妹交给你了。以后他们犯了啥错,就让着他们些,我走之后,他们就没有了妈,你是大嫂,人常说,大嫂比母哩。妈把他们交给你我放心。”
  贤儿听着哭出声儿,拉着婆婆的手说:“妈,您放心吧,我一定把他们当成我的亲弟弟亲妹妹对待。”
  “水泉,水泉。”大家听到母亲叫水泉,就把躲在里间屋门口的小弟水泉推到母亲身旁,说:“妈,水泉来了。”
  母亲伸出很瘦弱的手臂,把她最小的儿子水泉抱在胸前说:“孩子啊!妈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啊!你以后可要听大哥大嫂的话。”说完,就见母亲那干瘦的脸上流下一行泪来。
  李贤儿说:“妈,您就放心吧!我一定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亲他爱他。”
  那日,温泉见母亲躺倒在床上,不能走动了,还常常一阵接着一阵的咳嗽,直到咳嗽的喉咙都沙哑的说不出话来。
  儿媳李贤儿尽了最大的努力,把家里所有想着好吃的东西都给婆婆做着吃了,但见婆婆的病根本不见好转。一阵的清醒又一阵的昏迷。
  温泉和弟妹们,都把心抽成一团,就怕母亲真的要离开他们。他对妻子说:“这几天,你哪里也不要去。就守在妈身边,有情况早点通知大家。”
  温泉安排好家里的事情,又上了村里治沟治坡的工地,他只能在每天晚上守护着母亲床边,整天少言寡语,本来一个无忧无虑的人,这些日子却让他怎样也快活不起来。
  温泉在村里组织的文艺宣传队里,是一个很活跃角色。但自从父亲惨死后,他再也没有唱过一句,曾经一个时期,他无法承受心里的压力。想不到,父亲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在那一声巨响中就永远的消逝了。等他回头看到面前的弟兄们,他马上想到做大哥的责任,父亲已不在这个世上,他这个刘家的长子,应该坚持支撑起这个家。
  温泉的母亲是在清明节刚刚过了三天的时候去世的。
  在商量着怎样埋葬温泉母亲的问题时,磨盘岭村党支部书记吴老大对温泉母亲的丧事发表了三点意见:他说第一是丧事要从简,办丧事这天做一大锅烩菜,主食吃玉米面馍,帮忙人由村里安排,全部按劳动日集体给记工分。今后村里的丧葬都要有革命化的色彩才行。
  大家想了想说:“这行吗?”
  吴老大很干脆地说:“有啥行不行的,在咱磨盘岭村里,我说行就行。这二是不穿白孝衣,不搞敬奉土地神仪式,不搞家午祭仪式,不搞八人高抬棺出村等种种封建迷信活动。”
  温泉的舅舅,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气的胡子胡子撅得老高地说:“不穿孝衣象个办丧事的样吗?”
  吴老大不满意地看着这个外村人,说:“那就每个人戴个黑纱戴个白花,开个追悼会就行了。”
  大家听后,就不敢再多言语。
  吴老大又说:“这第三嘛,是你的母亲,这棺木不能与你们父亲埋在一起,要另选坟地。”
  大家听后更觉不解,就问:“为什么?”
  吴老大说:“埋葬你父亲的那地方,村里准备建设个烈士灵园,今后可能还要往那里埋葬为咱村做出贡献的烈士类的人物,你母亲不属烈士待遇。”
  大家听着很气愤,但又不敢明着对抗吴老大,就恨不得把吴老大这老东西现在就装进棺材里去,也好埋到父亲身边,让他也享受一回村里烈士待遇才解恨。
  但大家恨归恨气归气,还是按吴老大说的办了。所以,刘家儿女们为母亲举办的丧事也就办的非常简单。
  温泉大舅气得骂:“这那里是埋人,这……真是他妈的。”但他老人家,也只是偷偷的在暗地里骂。
  在那个年代,这样做也无可厚非,所谓革命的形势就非常需要这些革命化的行动,更需要越来越多像吴老大这样的革命化的人物。
  一九七五年那会的政治气候,也就正是兴这样办事。不光丧事,就连办结婚嫁女的红喜事,也搞新花招,有些招就很不伦不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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