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阳赶到“家缘”地产公司。一队人马去搜查公司碰到了麻烦,李梦阳的保险柜打不开。
石城市的房地产公司恐怕多得都数不过来了。尤其是近几年,房产市场火爆,到处都在扒房子、建房子,道路上永远是烟尘滚滚。房价简直能比得上起楼的速度,地基刚打好是一个价,楼盖到三、四层又是一个价,等楼交工,现房比期房每平米涨了好几百块。金钱的光芒灼红了人的眼睛,质量参差不齐的建筑队、建筑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一些当权领导的子女、家属也迈进了这一行业。实力和名气都叫得响的也就是三、四家。形成石城市房地产几足鼎立的局面。“家缘”是其中之一。
“家缘”地产公司的办公楼在石城市成了一个标志性的建筑。整体造型与周围的建筑迥然不同,绝不是那种方方正正、呆板毫无生气的建筑物,他既有哥特式建筑的风格又有点早期英式建筑风格。顶部有些像欧洲古老的教堂,尖尖的顶,像要冲破云霄似的。这个尖顶就是一个观光台,据说“家缘”的老总李梦阳闲下来的时候就愿意一个人到顶层去,默默地俯视下面。
几乎每个在任或前任市领导都出入过“家缘”地产公司的大门,李梦阳与各级领导的放大照片现在还挂在公司的走廊里。摄影技术看来很是不错,照片中的李梦阳神采飞扬,各级领导脸上都挂着亲切的笑容。“家缘”地产公司有专门负责的摄影人员。这些照片都被当做公司资料保存的。从公司长长的走廊通过,简直就是石城市近十年官场博物馆。三任市委书记,两届市长,市委秘书长,办公室主任,人大主任……有些正在政治中心或已经远离中心的人在这里都可以找到影子。现在这些林林总总的人跟照片一样,保持沉默。至少王晓阳他们没接到一个询问李梦阳案情的电话。这些官员很讲究原则,很自觉地跟领导保持一致。与贩毒分子同仇敌忾,不共戴天。
王晓阳带着几个人来到李梦阳的办公室。
宽阔的办公室足够开舞厅了,浅色的菲林格尔地板闪着亮光,一个大大的老板台斜对着门,老板台后墙上是一幅大山水画。老板台的右手侧是一组乳黄色的真皮沙发,后面墙上挂着两幅不知出于何人之手的墨迹。办公桌上倒简洁,电话,文件夹,最能显露身份的是那个翡翠笔筒,圆润,散发着温和的光芒。坐在沙发上,看见的是办公室的另一面墙上挂着一副石城市地图,上面插着一面面小红旗。这是几年来“家缘”拿下的土地和已经盖好的楼房。沙发的一侧,靠近办公室墙角不显眼的角落里放着一个一米左右高的保险柜,静静地墩在那里,放着金属的光芒。
不过,这样舒适的办公室李梦阳近一个月没出现在这里了。他躲出去了。秘书毫无顾忌地说。因为公司遇到难题,遇到房地产商都会遇到的难题:资金链断了。工程眼看要收尾却没钱付工程款。几个施工队要钱没有,迟迟不肯封顶。就胶着,从九月末一直到现在。一个多月过去了,民工们挺不住了,都出来干活快一年了,家里大人孩子盼着年底拿钱回家呢。棚户区的动迁户们也不干了,本来说好十月末交房的,他们都算计好简单收拾收拾在新房里过年的,现在看来他们只好在出租屋里过年了。他们只要空闲,就会出现在“家缘”地产公司,讨永远没有的说法。李梦阳不胜其扰,只好躲了出去,有什么事秘书给他打电话就行了。具体躲在哪里,秘书也不知道。工商行的韩行长和商行的谢行长跑了好多地方去堵他,也没见到。
搜查李梦阳的办公室没发现与毒品有关的东西。只剩下墙角的保险柜打不开。钥匙没有,密码谁也不知道。
王晓阳拿出电话飞快地按键:“李哥,求你个事,是这样,一个保险柜没钥匙没密码,我们想打开它。好,我们等你。”他回头对两个队员说:“你俩在这儿等局里的开锁专家来,和这位秘书一起,见证一下柜里有什么,我去和公司里的别人聊聊。”他又瞥了眼沙发后面的山水画。秘书忙介绍说:“是关山月的,不过是赝品。是一个咱们市的书画家来公司参观时说的。按说真品李总也买得起。有生意上的客人问他为什么挂副假画,李总打着哈哈说:这是经高人“开光”的画,价值不是真品可比的。像信佛的请佛、菩萨不经高人“开光”那就是一尊泥菩萨一样。挂副山水画是因为水主财,山是有靠山,这样买卖才能风生水起。”
靠山?哼,不过现在他有多大的靠山都没用了,人算不如天算哪!天作有雨,人作有祸,此话不假。别看市长气得牙根痒痒,对他奈何不得,老天收拾他了吧?不过这种大快人心的事还是少了点,要不咋还有好人不长寿,坏人活不够的说法呢。
“家缘”地产公司的副总经理、财务部、保安部、销售部、项目部的经理都集中到公司的小会议室。一张大大的椭圆形会议桌,公司的中层干部都坐在中后部,王晓阳扫了一眼在座的人,明显感觉到有人心事重重,有人忐忑不安。初冬的阳光穿过明亮的落地窗照进屋子里,洒在人身上暖暖的,其实到外面去阳光绝对没这么暖和,这是玻璃的功劳吗?屋里静静的,大家尽力避免自己呼吸过重。
“家缘”公司的中层干部都在吗?王晓阳问。
“都在,啊,不对,李副董事长不在。”一个秃顶中年男人说。刚才他自我介绍是公司的人事部经理。
“就是李亮,李董的儿子。”看几个警察有些迟疑,人事部经理赶紧加了句。
哦,那咱们先聊着吧。王晓阳听说李亮不在感觉舒心不少。要是那个混世魔王在,局面不一定给搅成啥样呢,员工们有些话就更不敢说了。
“昨天晚上李董出事你们知道了吧?李总平时有没有反常的举动?比如说精神萎靡不振或是跟一些什么可疑人来往?”
众人摇头,但不说话。王晓阳从东到西再转回来逐一扫过去,停在一个中年男人的脸上,那男人看了看四周,还是躲不过王晓阳的目光,就尴尬地笑笑说:“要说李总精神萎靡不振地球人都不信,李总精神着呢,是不是?他左右求证着。是,是,周围的人附和。至于他和什么人可疑人来往我就不知道了,他来往的人多了,我们有目共睹。可什么样的才叫可疑人呢?”他一本正经地问。
“可疑的人就是看起来有犯罪嫌疑的人。”张斐然斜愣着眼睛瞅着他。
“那是你们警察的理解,我们认为可疑的人是兜里没钱还要骗房子的人。”
空气中充满着无声的笑。王晓阳用眼神制止要发脾气的张斐然。既然集体谈话没明显效果。于是就分开谈,副总经理,办公室主任,人事部经理……
明显比集体谈话的进行得容易多了,顾忌也少了,警察问什么都能回答什么。要说李梦阳人咋样,在他手下干过活的人都吐舌头。据说他当项目经理时,只要他在工地上出现,工人们都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快速缩回洞里,哪怕当时没活可干也躲在墙后面不跟他照面。但李梦阳为人极是义气,底下跟他干活的连工人在内都没少得到甜头。从这点看,我们老板可比别的公司老板强多了。一个人死后还能得到这样的话已经不容易了。至于他是否吸毒,他周围的人都说没看出来。
没看出来,这句话本身就很有意思,很有琢磨头。王晓阳坐在“家缘“地产公司小会议室里平时李梦阳开会坐的大靠背椅上,他把头耽在椅背上,上身尽力后仰,真舒服。即使在这个角度也能看清会议室里的情况。怎么说呢,是什么感觉,君临天下?这个位置看别人一定明察秋毫,别人要是想观察他,那得仰视,仰视不是一个好的观察角度。难免看不出来。
财务总监是个难剃的头。“公司的账户上实际上没什么钱了,内里支撑着都有些费劲了。”
“现在地产行业这么火,‘家缘”一直没断了工程,也不乏大工程,怎么支撑不下去了?”
“坏事就坏在大工程上,棚户区改造省里要求五年之内完成即可,李总找人预算可以赚上一笔,他就大包大揽全承包下来了,结果差头出在政府那儿。说好棚户区改造省里和市里补贴一部分钱的,可市政府迟迟不拨这笔钱……”
“那他还能提出一百多万,还是挺有实力的吗?”
财务总监愣了一下,又笑着说“烂船还有三千钉呢!不过他提走一百万的事我不知道。”
“李总要提现金不经你手吗?”
“小额的不用,会计和出纳就办了。要是一百多万,怎么的我也应该知道,数目那么大不下账怎么行?”
“是不是没来及下账?”
王晓阳发现财务总监有张棱角分明的嘴角,这当儿正狠狠地抿着呢!“咱们把会计出纳找来问问吧!”财务总监说完起身出去找会计。王晓阳冲张斐然一歪头,张斐然就跟了出去。
会计进来了,是个三十多岁漂亮的女人,一看就知道是个经过各种场合的人。女人真能顶半边天了,王晓阳看着女会计心里感慨。出纳则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女孩。
“李总最近从公司账上拿钱了吗?”
“没有。夯都没打一个。”两人同声说。
王晓阳瞅着面前的女会计,想从她那极其镇定的神情中发现点什么,可惜,什么也没发现。“在事发现场,发现李总带了一百二十万现金,他的银行卡近期没有大的支出……”
“没有,账目清清楚楚,我可以拿给你看。”
王晓阳摇头。能拿给人看的都是清清楚楚的。
女会计出去的时候特意瞟了他一眼。
果不其然,一会儿女会计自己又折回来了。
?“李总拿的不是一百二十万,应该是二百万。”刚和女会计见面,他就听到一个让他更为吃惊的消息。
“二百万?”女会计点头,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他。
那是张带“永隆地产”字头的信纸,上面龙飞凤舞地写到:请财务处小张给我准备现金二百万元,暂不下账。李梦阳,2008年10月22日。
王晓阳已经看了些李梦阳写的材料,对他的笔体还是有一定印象的,尤其的他那个性化的签名,一般人还真不好模仿。10月22日,这么说出事的两天前取出的一笔巨款,他是有准备了?“刚才你不是说李总没从财务上支钱吗?”
“这钱不是从公司财务账上提出来的,是李总的私人账户。就是他的小金库。除了我以外没别人知道,虽然李总出事了,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事。”
“李总自己的小金库还需要公司的会计把关吗?”
“像普通员工一样,李总按时从公司支取月薪,需要大宗花销直接到财务账上支取就是了,可能他觉得有时用起来不方便吧,就单独立了个私人账号,到结工程款的时候就转这个账号里一些钱。”
“这么说,他用这个账号里的钱就没人知道了呗?这个账号一共转了多少钱?”
“这个账号存在很多年了,只有我和李总知道这个账号的存在。”“原则上是这样。”她又加了句。
“原则上?”
“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人知道,但结工程款或者转账都需要财务总监签字,郝经理是个很聪明的人,我怕他看出什么来。”
“他对这个账号的事说过什么吗?”
“还是他刚到公司当财务总监的时候,他把公司的财务报表、往来账目一股脑全抱走了,看完后他问几笔转账是怎么回事,我就说那是几家有业务来往的客户,都是李总的客户,那些款项都是李总签字同意的,他就不再问了。每次李总需要的话就通知我从这个账号上往他的银行卡里存钱,这次他说要提现金,我说现金银行控制得较严,200万得等一阵子才能提得出来。他让我想办法,说他一星期之内要用。”
“他说这个话是什么时候?”
“上个星期三。”她想了一下。“我儿子半天学,让我早点接他,我当时领着儿子在逛街,李总给我打的电话。”
“上个星期三,那时他已经躲出去好多天了?”
“是,也够他焦头烂额的了。不过,他有什么事还会给我们打电话的。”
“这个小金库里的钱很多吗?他资金短缺,为什么不用自己小金库的钱填补?”
“前前后后我记得往这个账号存了不下三千万元,听起来不少,可他这些年也没少花,提完这二百万基本空了。再说了,那么大摊子烂在那儿,就是扔进去多少也得打水漂。还不得给自己留点后路?”
“他取这么多钱干什么?”
“我没问,到10月22日我把200万现金都提出来了,给他打电话,见了面,把钱给他,问怎么入账,他说暂不入账,就给我打了上面的条子。”
200万,现场只有120万,那80万到哪儿去了?80万现金也挺大一堆呢。李梦阳的家里人根本不知道他拿这些钱干什么。家里也没发现八十万的影踪。
难道是存银行了?让会计从银行里取出现金来,他自己再存进去?存在自己个人账户上?犯得着吗?“家缘”地产公司表面上是合资企业,是外国资金入股,那就是个幌子,为的是套用市政府对合资企业的优惠政策。像税收了,文件批复速度了。石城市不大,一年到头也看不到多少外国人,合资企业遍地飞。用自己的钱跑到外国注册一家公司,之后再打回国内来,就成了中外合资企业了。要不就是在国外找个公司,让他们打点款过来,证明有外资注入,公司注册后,外资再撤回去,得按比例给外国公司一定好处费。现在有不少外国公司愿意帮助中国企业的忙。“家缘”公司属于第一种,就是中外合资实际是一家。
死者名下的个人账户、银行卡近期都没存入钱。他老婆、儿子、女儿的账户上也没大笔钱存入。难道这笔钱飞了?还是给了外人?
公司里调查下来,发现女员工普遍对老总的印象都好,男员工都稍微有些微词。实际上,老总带男员工出去的机会多,从他身上捞到的好处更是不少。
男人嘛,看事比较客观。一名队员说。
什么看事客观?你们都听过同性相斥、异性相吸吧,你们没发现女员工说起她们老总来都带着一股敬佩的神情?男人看着自己身边的人比自己强那还不气死!天天跟在他后面,看人家吃的啥,穿的啥,出门坐的啥,气人富,恨己无那都是正常的。可算人家倒霉了,这股气算出来了。尤其是一些酸腐的小知识分子,就像他那办公室主任,李总活着的时候不一定咋巴结人家呢,现在人家没了,来这套,真不是玩意儿!
王晓阳的手机响了,是“撬锁”专家大老李打来的:“给你弄开了,来验收成果吧。”他一边说谢谢一边乐滋滋地往外走,回头告诉张斐然:“这块你先盯着点。”
大老李笑着说:“这可是名副其实的有钱人,这保险柜是纯瑞士进口的,为它差点把我的一世英名混丢了,王晓阳以后碰上这事千万不能再找我了,要是哪天我栽进你挖的坑里,我这张老脸还怎么在外面混呢!”
“让您费心了,肯定是难了点,不过我心思着能难倒您的锁还没造出来呢,所以我还要放心大胆地找您。回头我请你吃狗肉,喝老酒。”王晓阳笑着说。什么风气,这么好的的一个老头都学会讨价还价了。以前这老头除了喜欢吃点狗肉、喝点烧酒,就一心扑在他的锁头上,古今中外,弹簧机芯的,密码的没有能难住他的,只是时间长短而已。工夫不是一天练出来的,光是这方面资料都能装几麻袋了。为啥这么怕折面子,可能和他在外兼职有关,石城县有个乡镇企业的制锁厂,是个颇具经营头脑的温州人投资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什么锁走俏,什么锁好卖就上什么项目,就是三五十把,厂子里也可以制模子另做。有时客户拿着样品让他们加工,厂子里的锁匠师傅也弄不懂的问题,就把老李请去,用他自己的话说,啥高级锁也是那点零件,心、肝、肺五脏俱全外,就是肠子、肚子了。我搁眼一瞄,就知他是啥种。老头现在这样说,可见这锁委实有些难度,他也怕一世英名砸在这锁头上,还咋出去教徒弟?
保险柜分三层,最上面一层码着一摞子账簿,他随手拿起翻了翻,一咧嘴笑了。中间一层放些文件袋,估计是合同一类的东西。下面一层放着几个小盒子。技术人员赶紧拍照,用刷子涂粉,取指纹。技术人员对王晓阳打了个手势后,王晓阳一努嘴,张斐然几个带上手套把柜子里的东西都搬到宽大的办公桌上。最下层的几个小盒子一拿出来,,在场的几个男的都乐了。你们李总还把这个放保险柜里?一个队员故意逗那个女秘书。不知女秘书是没看懂还是真的不当回事,竟然脸色不变,非常严肃地说:“李总把它放进保险柜里肯定有李总的道理。”这下弄得几个笑的人都觉得没意思了。
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这东西也往保险柜放。壮阳药、避孕套怎么了?现在都成了一些人包里必备的“武器”大大方方地拎来拎去的了。还整得那么神秘兮兮的。
等等,王晓阳俯下身去,脑袋都要钻进保险柜里了,向保险柜顶部的内壁望去。“快,拿把裁纸刀来。”他兴奋地喊道。把牢固的透明胶带划破,掉下来几页A4打印纸。
是三张,上面写满了数字。是的,是手写。一组组的,有四个数字一组,有五个数字一组。
“好像是账号哎,不过,再有钱也不会弄这么多账号吧!”
“秘密账号,哪个企业没几个秘密账号?李梦阳秘密账号多,说明他后台多。”
王晓阳不做声。他看不像是账号。账号没有这么长的,这些数字最短的也占了三四行,有二十多组数字之多。长的占半个篇幅。他能分出段落是因为段落的后面有一行数字,那行数字他看得懂,是时间。时间没刻意隐藏,年月日写得很清楚。比如,最后写的是2008.9.22。
回去请教明白人,果然人家一撇嘴:“这怎么会是账号,即使是账号也是外星球的。”
“密码,这就是密码书写。”张斐然兴奋地叫道。
“得了吧,看侦探书看迷糊了吧。他李梦阳一个大老粗能干出这么有文化的事?就算那是玉皇大帝给他的天书也救不了他的命。人死如灯灭,一切都结束了。”
“不是有没有文化的事,现在电视剧教的多明白。小学生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