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初中,饥饿一直像一只张开着口的狮子,成了我经常要面对的敌人,每天上午的第四节课和下午的最后一节课,这只狮子更是撕咬着我的肠胃,而放学回家的那段路更是因为饥饿的来势凶猛而加快我的脚步。
  我每天上学、放学都要经过几户农家的禾场,常常看见他们忙忙碌碌进出的身影,偶尔还能看见他们家的孩子搬着饭碗坐在门槛上,或者看见老人在台阶上做针线活,他们也熟悉了我们这几个跑县城读书的孩子,偶尔碰个照面也会互相笑一笑,而有几家养了狗的人家,那些狗也跟我们熟识了,看见我们不叫,有时候还对着我摇尾巴。
  那一天,我又走在回家的路上,饥饿袭来,我不由得加快脚步,匆匆经过一户农家的禾场边,忽然看见他们家的篱笆上摆着一张很大的竹筛子,天,筛子上晾得满满的全是酸枣粑粑,酸枣粑粑剪成一个个很大的正方形,挨挨挤挤地摆在那里。
  酸枣粑粑是我们这一带有名的农家小吃,从酸枣树上敲来酸枣,煮熟,去核,剩下的皮肉和南瓜、红薯、紫苏一起搅拌煮熟,再放一些塘,烫成一片片的,晾干,就是美味的酸枣粑粑了,吃起来酸酸甜甜,有时还添点辣椒,又开胃又好吃。而我最喜欢吃那种还没有完全晾干的酸枣粑粑,觉得那样口感更软味道更浓。可惜我家没有酸枣树,外婆家里就有,我们经常在外婆家的树下摇啊摇,我则拿着一根长竹竿敲呀敲,而弟弟则顽皮地坐在树的分叉处晃呀晃,当酸枣叮叮咚咚落下来,甚至敲打在脑袋上的时候,妹妹就会咯咯咯地笑,跟着树上的树叶一起颤动着。
  黄黄的软软的酸枣丢在嘴里咬着,允吸着,像城里的孩子吃一颗糖,吃得够多了,我们把那些酸枣核积赚起来,找一根绳子把它们穿起来,穿成一串,就是我们的玩具了,我们把这个玩具叫做环子,经常在一起做“踢环子”的游戏。吃不完的酸枣都捡到篮子里,捡到半篮子了,就交给外婆,外婆忙乎半天,经过十来道工序,就会做出酸酸甜甜的酸枣粑粑,再把那些酸枣粑粑剪成一块块的,用塑料袋子包着交给妈妈,然后妈妈就发给我们慢慢吃。
  现在,我痴痴地站在这些酸枣粑粑前,酸枣粑粑正是半干的样子,软软地香香地躺着,我的唾液加速分泌,肚子里也伸出很多手来,我看看周围,没有一个人,我忍不住踮起脚在一块酸枣粑粑边上狠狠咬了一口,呀,真甜!那种甜和外婆做的酸枣粑粑的甜不一样,好像更有余味似的,我细看一下,原来这些酸枣粑粑不是放的糖,是撒了很多细细的甘草沫子,所以吃起来不但甜,而且让人满口生津。
  看着,看着,我的脚久久不能离开,眼睛更是钉在那里,我的味蕾在这些酸枣粑粑前如花盛开!
  忽然,一只手迅速地伸出来,敏捷地拿走一大块酸枣粑粑,然后两只脚迅速地跑起来。天,那只手竟然是我的!那两只脚也是我的!这一切好像都是那么地不由自主,手和脚都那么不听指挥,脑子里却有一个念头,我拿了别人的东西,我要快跑,我正拿出百米冲刺的劲跑着,忽然一串狗叫声从身后袭来,吓得我的腿只晃荡,狗在追我,我成了传说中的贼了!我加快了速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啪的一下就摔倒了。
  这个狗真可恨啊,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叫呢?后来妈妈告诉我,狗一般只追那些鬼鬼祟祟的人,光明正大的过路人是不追的,你一跑,狗就追了。我怎么能不跑呢,我拿了别人的东西还从从容容啊?妈妈点着我的鼻子:“你啊,天生就没有做贼的细胞。”
  那天,我趴在地上,感到膝盖隐隐作痛,我趴在那里无力爬起来,狗依然叫着,并没有追来。
  “嘿,小黑,回去,回去。”我听到一个女人使唤狗的声音。
  接着,我的耳边响起一个童音:“妈妈,那个大姐姐偷了我们的酸枣粑粑。”
  “哦,哦,没关系,酸枣粑粑又不是什么高级的东西,让大姐姐吃一块啰。”
  “那我们自己的姐姐回来就没有吃了呀。”
  “蠢家伙,还有很多啊。你去看看,只拿走一块。”
  ……
  我艰难地爬起来,看到一根树棍子躺在身下,心想,这个肯定是我刚才摔倒的凶手了。
  看看膝头,擦破了一点皮,我的眼里竟冒出一些泪花来,不知道是疼,还是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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