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一放亮,小山花就爬了起来。她穿好衣裳,洗了脸,梳好小辫,走进了破耳房里,蹑手蹑脚地挎出来一篮子又鲜又嫩的青草,悄悄地向小后园柴禾垛走去。
柴禾垛在小园的一角上,乱七八糟地堆着老高老高的破秫秸。再聪明的人也想不到吧?!山花的心尖儿就在这柴禾垛里呢!
山花来到乱柴禾垛前,把草篮放在地上,把贴着墙根儿的那两捆乱秫秸轻轻地搬开,便露出一个小秫秸洞。借着外边的亮光,小山花看见了自己的两只大绵羊。一只是黄头、黄蹄,山花叫它“大黄头”;另一只是雪白雪白的,因为它没有耳朵,山花叫它“禿耳朵”。
大黄头、秃耳朵见小主人来了,便走了过来。大黄头用舌头舔着山花的小手,可亲近了;秃耳朵大概在秫秸洞里呆得太闷了吧,使劲地往外挤。山花一手提着草篮,一手把它们推回去,把散发着青香的嫩草摆在它们的眼前,小声地说:“大黄头,快吃吧,禿耳朵,可不能出去呀,外面有狼啊!”
大黄头、秃耳朵从古家大院一分回来,山花就天天陪伴着它们俩。放它们,饮它们。嘻嘻!每天还和大黄头、禿耳朵少说得贴十几回脸儿。大黄头、禿耳朵可乖啦。有时它们吃饱了,用舌头舔山花的手,用蹄子轻轻地刨山花的脚,然后,一会儿前腿立起来,一会儿四蹄跳老高,给山花撒欢,跟跳舞似的,可好看啦。山花爱护它们,就像爱护自己的两个眼珠一样。前两天,古文进回来了,山花可着急了,大黄头,禿耳朵叫万人恨抢回去可怎么办哪?她贴贴大黄头的脸,贴贴禿耳朵的脸,不住地掉眼泪。最后,还是爷爷给她出了个主意,把大黄头和禿耳朵藏起来的呢。
山花把草都放在秫秸洞里,又分别和大黄头、秃耳朵贴贴脸,亲热地小声说:“你们慢慢吃吧。”她把篮子提出来,用乱秫秸重新把洞口仔细地盖好,回到了当院。按照爷爷地吩咐,她又去找金柱。
今天古文进起得很早。他从上屋里走出来,一看羊还没有松,便生气地骂道:“小崽子,日头快晒腚了,还他妈地不松牲口!”他刚要去西厢房找金柱,忽然看金柱从街上回来啦。古文进把血泡泡眼睛骨碌了几下:“哼哼,这小崽子,莫不是……?”他没敢往下想,急匆匆地跨出了大门,手掐着腰,又着腿,瞪着眼,劈头问道:“你干啥去啦?”
真是冤家路窄,小金柱送情报回来,不巧,让镇口上的岗哨看见了,磨一会儿嘴皮子。没等进院,又和古文进这个老冤家碰上了。他一看古文进煞有介事的样子,稳了稳神,不慌不忙地说:“找羊去了。”
“找羊去了?”
“嗯哪!”
“啥时走的?”
“昨晚上。”
“丢几只?”
“一只。”
“羊呢?”
“没找到。”
古文进把血泡泡似的眼珠子转了转,想起昨晚上对王大麻子地交待,喊道:“王大麻子,王大麻子!”
古文进一喊王大麻子,金柱的心立时提到了嗓子眼:坏了,王大麻子一来自己就全完了。他的两道浓眉紧急集合,想着对付王大麻子的主意。
王大麻子急急忙忙地跑来了,还没等站稳脚,金柱便先发制人地说:“王班长,丢的羊没找回来。”
“找羊?”王大麻一阵发懵,心想,什么找羊,昨黑下你不是在屋里睡觉吗?找什么羊?你也没丢羊啊?还没等他弄明白,金柱又接着话茬说下去。
“昨晚上我不对你说了吗,羊丢了一只,我得找去。"金柱不紧不慢地说:“你说,小崽子还不快去找,把古营长的羊丢了我剥你的皮。”
王大麻子一听小金柱在说谎,可是自己假如说不是这么回事,那自已没有看住他,古文进非得要自已命不可。想到这里,王大麻子顺水推舟地问:“羊找到了吗?”
“没有。”金柱回答
古文进一听昨晚上果真丢了羊,疑心少了一半。但他又想,真怪呀,我昨天夜里来了药品,他昨晚上就去找羊?他是不是真的把羊丢了呢?万一这事他猫点影,给我走了风,叫那些土八路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啊!古文进狡诈地说:“你昨晚上找羊什么时候走的?”
“吃完晚饭。”
古文进心想那时药品还没来呢。他的眼珠转了转,又问:“别装蒜了,你干啥去我知道,快说出来吧!”
“你也知道我找羊去啦?”金柱故意反问道。
他倒问上我啦,小嘎子不给他点厉害是不行的。他猛地上前用双手揪住了小金柱的衣领,恶狠狠地吼道:“小崽子,说,你到底干什么去啦?”
小金柱面不改色地回答,“不说了吗,找羊去啦!”
“到底啥时走的?”
“昨晚上。”
“谁知道?”
“王班长。”
“到哪儿去找了?”
“前山和后山。”
“咣!”古文进一拳把小金柱打倒在地上,掏出匣子枪,比比划划地威逼着:“小崽子,你再装糊涂,就给你开壳!”
小金柱被古文进打倒在地,索性就不起来了,悲悲切切地哭了起来。他躺在地上两脚乱踹,来回骨碌着,双手捂住眼睛“呜一一!呜——!”地哭着。光哭还不算,还磨叨着:“羊丢了,不让找;羊少了,还不让。呜一一!呜——!”他哭两声还磨叨:“是你们找我放的羊,不用拉倒呗,还打人家!呜——呜——”哭两声又叨咕上了:“开壳就开壳呗,死了就不给你们放羊了,怪受罪的。呜呜!”
古文进哪儿架住他这么泡了啊,把血泡泡眼睛来回转悠着,没了准主意。你说他丢了羊吧?羊也没有找回来;说他给土八路送信去了吧?还没抓住把柄,也没看出破绽来;他到底干啥去了呢?古文进懵了。
说也巧,这会儿,山花从街上走了过来。她爷爷叫她找小金柱,打听打听昨黑下摸着万人恨的底没有?山花走到街上,老远就看见了古文进在熊小金柱。什么又是丢羊,又是找羊的。山花一听,水灵灵的大眼晴一转,便明白了七八分。别看山花人小,心眼来得那才快呢。她紧走几步,放开银铃般的嗓子,喊道:“金柱哥,你丢的羊,我看见啦。”
古文进一愣,用血泡泡似的眼睛看着山花,狡猾地说:“你看见几只呀?”
小金柱听古文进追问山花,怕山花答的羊数和自己说的不对茬口,忙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抢着喊道:“那只败家的玩艺,叫我找一宿,也没找到。”
其实呀,山花早就听明白了。她不慌不忙地答:“一只呀!”
“在哪儿?”古文进盯住不放。
“在后沟呢!”山花回答。
哼哼,古文进心里打着鬼主意,不管你们说,我是不见兔子不松鹰;不见到羊,算不能轻饶了这个小子。“快去把羊赶回来。”
“走,金柱哥”山花拽住小金柱的手,蹬蹬蹬地跑了。
小金柱一抬脚,心想,这可上哪儿赶羊去呀?赶不回羊来,古文进不更疑心了?他一边向前跑,心里一边盘算着,怎样和古文进绕弯子。他俩跑到街上,向去后沟的胡同一拐,小金柱看四下没人,边跑边悄声说:“山花,咱没有羊,你说咋办呀?”
山花歪着脖子,瞅瞅小金柱,笑着说:“我家的“秃耳朵'和“大黄头”藏起来啦。为了你把大事办成,古文进不往坏道上想,我把‘大黄头’豁出来。”
金柱高兴地说:“山花,你的心眼来得可真快。咱把‘大黄头'先给古文进赶去,蒙住他的眼睛,以后咱们胜利了,他的羊都是咱们的。”
他俩跑着跑着,山花说:“金柱哥,爷爷叫我问同你,那个事咋样了?”
金柱说:“都摸准成了。昨黑下就把情报送到方叔叔那儿去了。”
山花又惊又喜:“真的?”
“我还逗你?!”小金柱说:“方叔叔叫你爷爷今天头响想法到小石头屋去一趟。”
“一会儿我就告诉爷爷。”
小金柱和山花不觉来到了山花家的大门口……
古文进看小金柱和山花走了,倒背看手,在地上走了两圈。忽然,他嘴角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猛地抬起头,对愣在那儿的王大麻子命令道:“去,快去!看看他们上哪儿赶羊去了,是不是在后沟儿?”
“是。”王大麻子拔腿就走。
“他妈的,你不会跑啊?你爹白给你揍个腿!”古文进骂了起来。
王大麻子听到骂声,就像有什么追着、撵着的一样,尥着高高往前跑。
王大麻子一口气跑到胡同口,刚要向后沟那条道上拐,正好小金柱和山花赶着‘大黄头’走过来了。这家伙躲闪不及,撞在了“大黄头”的身上,闹了个趔趄。逗得小金柱和小山花嘎嘎地乐了起来。
王大麻子爬起来,“咣咣”地把羊踢了两脚,又气呼呼地骂道:“笑你妈那个蛋?”
山花可喜欢她的羊啦。别看现在给万人恨赶去,过两天万人恨完蛋了,她还要把羊赶回来呢!她一看这家伙狠劲地踢羊,还骂人,就反问到:“你妈会下蛋哪?”
王大麻子更火了,举起拳头就来打山花:“你敢犟嘴?”
小金柱一看山花要吃亏,威胁地说:“好啊,你使劲地踢营长的羊,说你还打人。”
这句话真好使,王大麻子忙收住拳头,自找台阶说:“这会儿先饶了你,赶着羊快走!” 古文进一看金柱和山花真的把羊赶回来了,问王大麻子:“从哪儿把羊赶回来的?”
说实在的,王大麻子摔得跟头把式的,也没看见羊到底是从哪赶来的。他要是说没看准吧,非得挨古文进的大耳光子;说不是从后沟吧?又是从哪赶来的呢?算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这么说吧。王大麻子笑着回答:“我亲眼看到的,是从后沟赶回来的。”
古文进听了这话,满心的怀疑顿消,对小金柱说:“还不赶快松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