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进了县城的重点班,城乡差别让我时时感受到我是一个乡下人,那种感觉就好像安徒生笔下的那只丑小鸭。
  我的衣服很多还是乡里的裁缝师傅做的,笨笨的老式样子,而城里学生都是穿的大商场买的,衣领上的那些花边又新潮又好看。
  中午,别人都用保温杯带饭,上面一个盖子是菜,每天中午还热气腾腾的,而我呢,带着一个食盒,冷冰冰的,用爸爸用过的一个空四环素瓶子装菜,别人的菜里总是飘着肉香,我的老是酸菜辣椒,每次吃饭我就趴在自己的位子上悄悄地吃。
  下课,听到几个女同学围在一起说黄蓉,说她如何漂亮,尤其是那对虎牙可爱,那个时候我还不能认识班上所有的女同学,我环顾四周,没有看见一个长着虎牙的女生,我怯怯地问同桌:“黄蓉是坐在哪里呀?”
  同桌瞪大眼睛像个电灯泡:“天啊,黄蓉是电视《射雕英雄传》里的呢,是郭靖喜欢的人,郭靖晓得不?”
  我真是无地自容,我只知道电视里有一个山口百惠,我曾经跟着隔壁的满姨,夜里跑到团山湖唯一的电视所在地——水利部,看过几次《血凝》。却不知道最近电视流行的是黄蓉。
  看着同桌那看怪物样的眼神,哎,我那点可怜的自信心在这样的打击下早已消失殆尽,而自卑却像蜗牛慢慢爬上心头。
  我因为常常迟到,经常被魔头书记罚跑步,或者罚捡纸屑。按班规我是要罚扫地的,班主任老师在班上说我迟到情有可原,因为要过河要坐渡船,就不罚我在班上扫地了。
  于是,下课了,总有人问我各种各样的问题:
  “坐渡船好不好玩。”
  “我那次坐渡船是爬过去的。”
  “你好幸福啊,可以天天坐渡船。”
  “什么时候带我们去坐一回吧!”
  ……
  我真是有苦难言,在等渡船的每一时刻,对于我却从头到尾是在焦急的等待里,担心着迟到的问题,在他们眼里我竟然每天幸福地坐在渡船上呢,这样一来,我心里竟有了一点乡里人的优越感。
  可是这样的优越感还没有维持三天,我又中弹了!
  弹片来自于那次劳动课。劳动老师熊师傅分配好劳动任务,每人抬土二十框,那天太阳很大,女同学就嘀嘀咕咕的,叽叽喳喳地埋怨着。
  “哎,我们班的女生只有一个人就不怕晒。”忽然,我听到走在我前面的同桌说。
  “那是的,反正再晒也没有印子看了,已经那么黑了。”跟她一起抬土的女生附和着说。
  听着这些,我的脸发烧了,我知道她们是说的我。
  我沉默着,和好朋友静一起抬着土往前面走,静是一个在我面前从来不以城里人自居的人。
  “你是不是经常搞日光浴?”静小声问我。
  我还是不说话,一颗心死死地往下沉,低着头走路。
  回到家里生闷气,抱怨家里为什么小时候让我打赤膊,为什么要搞“双抢”。
  爸爸说:“你告诉他们你这个肤色就叫劳动人民的本色,你们那些同学啊都是劳动人民养大的!”
  我扑哧一笑,是的,等要考试了,让他们瞧瞧俺劳动人民的本色吧!
  于是,我化“黑色”为力量,每天像个“女包公”一样鉄着脸,昂着头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因为我来得迟是插班,我一直坐在最后一排,再说在这样的干部子弟班,我就不为难我的班主任了。
  下课了,我也不和她们一起讨论黄蓉的死因,据说那个演黄蓉的演员自杀了,班上还有女同学哭脸呢,黄蓉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把所有的劲都用到书本上。总有一天,我这个丑小鸭要蜕变成白天鹅。
  很快就到了期中考试,我不声不响地做着试卷,过几天,一门门试卷发下来了,我排在第五名。
  班主任老师问我,要不要换一下位子,我摇头,我喜欢坐在一个默默无闻的地方。
  围在我身边的同学多起来。
  “你的皮肤黑得好亮啊!”
  “你的酒窝好深呢!”
  “其实黄蓉的皮肤也不白。”
  “还有米雪啊,黑得才好看啰!”
  “你妈妈是干什么的呀?”
  ……
  对疑似赞扬这样的句子我从来不答,我知道我的黑不再让我难过了。
  至于问到爸爸妈妈,我就告诉他们:“我爸爸妈妈都在家里种田,什么官也没有当,我是乡里的。”
  我是个乡巴佬,这回,我说得很有底气,也很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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