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斯贤的耳边慢慢充斥着郑德一的流言,小人物的花边八卦永远赶不上领导的是是非非。严斯贤觉得郑德一早晚会落马,他不是那个喜欢看着别人倒霉的人,他只是觉得,像郑德一这样作风的领导,还是少一点比较好。但是令他没想到是,落马被抓并不是郑德一,而是办公室主任徐锦麟。

  郑院长被纪委约去喝茶这个话题已经被院里的各色人群吵得沸沸扬扬。人们聚集在一起,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讨论别人的是非,讨论者或者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或者占领道德的高地,或者通过标榜自己来贬低别人。

  上一个被讨论的人—我们的木声,就当了不长时间的主角,就立刻被两个爆炸性的人物取代了。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是领导,更有权力,人们盼着领导们出事,并不是抱着多大的恶意,只是他们对权力本位的嘲弄。在一个崇尚权力的社会,人们没有的多少机会去嘲弄一个手握大权的人,但是如果这个手握大权的人倒台了,他们却喜闻乐见,他们知道这对他们的生活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善,却能给那如白开水般的生活添加了不少佐料。

  斯贤对于这些讨论向来是不屑一顾的,他不会加入讨论,同时他也不会多管闲事阻止他人参加。他只是看着那一双双灵活的嘴唇在自己眼睛周边张合:有是抹着鲜红的口红,有的化着淡淡的唇线,有的长着点点滴滴的小泡,有的干裂的像乌龟壳。他从木声身上学到了一样东西,在木声看来,这个世界并非黑白分明的世界,有时候黑的会变成白的,白的也会变成黑的,如果有一个人或者一件事情是纯黑或者纯白的,那么它是不可被相信的。斯贤慢慢地接受了木声的这一理念,所以他不会去议论为被谈话的郑德一和已经被抓的徐锦麟,他也不认为他们是纯黑的。

  郑院长的心神不宁倒是让斯贤省了不少事情,没有了平时里教育训斥的目光,没有了时不时的电话指使,甚至连签批案件的时候都爽快的在上面签字。严斯贤并不知道,举报郑德一的正是他曾经的朋友木声。而办公室主任徐锦麟的被抓对斯贤的唯一影响就是,周末加班的餐费报销不了了,因为没有人签字了。其实,斯贤挺喜欢那个和颜悦色的老头,每次找他去签字报销,他总能找个话题跟斯贤开句玩笑,却没想到他临近退休之年却落入法网,原因是渎职。

  他渎职的理由很简单,他儿子开车撞了人,他私自出动了法警封锁了车祸现场,并销毁了法院门口的监控录像。他落马的理由也很简单,他漏掉了案发路口的一个监控录像。他本有机会来弥补这个漏洞的,可惜被害人提早报了案,案件被立案后,就没有那么容易被撤销。

  现在,他和他的儿子徐秉承都面临着指控,他们要做就是“上狱父子兵”。徐秉承令斯贤的印象深刻,那是一个轻飘的年轻人,个子不高,打扮时髦。斯贤还记得上次见面是在风芯办公室,他捧着一大朵玫瑰献给风芯。他被风芯拒绝了好几次了,却一直死缠烂打。

  过了一个星期,斯贤的唯一影响也解除了,徐锦麟回来上班了,他的突然出现比他突然消失掀起了更大的波澜。大家纷纷猜测他利用了他父亲的关系从纪委回来了,他父亲以前是市交通局的局长。斯贤倒不是这样认为,徐锦麟被抓那天,他仔细查了查滥用职权罪的法条,要构成此罪必须“致使公共财产、国家和人民利益造成重大损失的结果”。而徐锦麟仅仅是违规出动了法警,而他销毁监控虽然是销毁证据的行为,但并未导致徐秉承没有被法律追究。

  斯贤研究完法条之后,自己却一身冷汗,他仔细审视了自己的审判行为,如果稍有不慎,就会纳入这个罪的规范之中。他突然有了种正在从事高危职业的感觉,可转念一想,却很少听说有公检法的人,因为渎职被抓的。斯贤突然想明白了这个逻辑,如果抓人的人先自己抓自己,那还怎么去抓别人。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作为执法者有人监督,而作为监督者却不可能从制度上监督自己,那唯一能监督他们的只有自己的道德。

  斯贤找徐主任报销的时候,他再也没跟他开玩笑,反而问了斯贤几个问题。“小严,我长时间不从事业务了,问问你,要是作不起诉,需要达到什么条件。”

  “不起诉?那得具体看是什么案件了。”严斯贤看着眼前的徐锦麟,以前乌黑光亮的头发也没时间打理,新长出的白发突显了以前头发的染色。他没想到徐锦麟会问他这个问题,他觉得还是谨慎回答比较好,因为他不确定徐锦麟为什么进去,又为什么出来了。

  “要是交通肇事案呢?”徐锦麟摆摆手让斯贤坐下了。

  “您是想问您儿子的情况吧?能不能具体给我讲一讲案情?”斯贤猜到了徐锦麟的心理,他也不打算隐瞒自己对他和他儿子事的耳闻。

  “哦,他开车把一个人撞成重伤,后来逃逸了,交警责任认定认为我儿子负主要责任。”

  “哦,是这样,交通肇事罪有个司法解释,如果只是把人撞成重伤,如果不逃逸的话,就不构成犯罪了,但民事赔偿还是要赔的。“斯贤顿了顿,他看来看徐锦麟的表情,眉头紧皱,嘴角紧紧抿着,看起来十分懊悔,他看到徐锦麟没有说话,继续说下去:“不起诉必须得满足几个条件,首先必须是三年以下的量刑,其次必须自愿认罪,最后是取得被害人谅解,检察院才有可能作不起诉。”斯贤说话了,想一想又加上了一句:“徐主任,赶紧去找那个被害人商量商量赔偿的事吧”

  徐锦麟的眉头稍微的松散一下,他有些感激的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虽然平时严斯贤不像其他刚入职的年轻人时常跑来这里跟他闲聊,但同样的问题,只有斯贤回答的最为详细。“是我害了我的儿子……”这是斯贤关上门口模模糊糊听到的一句话,虽然他有些讨厌徐秉承的轻浮,却还是希望这样一个年龄跟他相仿的年轻人不在那个紧锁的大门里虚度几年的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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