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果不其然,我收到了剑持给我发的拒信。
“你的语言学基础还是不错的,不过招募人数有限,所以我们选择了更有研究经验的同学。希望你不要太沮丧,好好加油吧!BTW(顺便一提),你唱歌真的很好听,希望有机会能再听你唱歌!”他在邮件中这么写道。
其实我并不沮丧,收到拒信完全在意料之内。至于唐毅泽,那自然是被选上了。如果真要说有什么沮丧的,可能就是以后要见他一次估计也不容易?
眨眼间,中秋节临近了。本来我们班这5个中国留学生是打算中秋节当晚聚一聚,过个中秋,可好巧不巧,中秋当晚唐毅泽和郑惠棋都要上选修课,所以就把日子往前挪了一天,大家一起去郑惠棋的住处捣腾海底捞火锅,算是提前过节了。
这天下午,话语分析课结束后,我先往学院大楼走去,等还在研究中心开会的唐毅泽。之前他说,项目会的结束时间跟我的下课时间差不多,问我能不能稍微等他一下,我们可以一起去郑惠棋那。
“我在一楼的休息区啦,你下来出电梯就能看到我。”走到一楼正对电梯的休息区后,我在一张红色的小沙发上坐下,拿出了kindle接着看《白夜行》。开学到现在断断续续地读,现在总算看到了倒数第二章。说实话,虽然还没看到最后的结局,但是我仿佛隐隐约约猜到了凶手究竟是谁。
“我买了好多料!”这时,郑惠棋在我们的群里发了个图片。绿色的购物袋里满满当当的都是火锅食材,露在最外头的是一颗白菜还有一大盒的美式香肠。这些都是我们几个事先报的菜名。
“你们谁现在还在学校附近?有木有人方便去亚超买下海底捞的红油锅底还有肥牛肥羊?我这边超市木有。”
“我还在学校,等下我和唐毅泽去买。泥萌还有什么要我们买的?我们等会会路过亚超,过了这个村儿没那个店哟。”我在群里问道。
“嗷,看看有没有宽面?木有的话就算了。”山东妹子郭庆玲回复了我。
“好!我们等下去看看。”我回复了郭庆玲,然后接着低头看我的kindle。正看到典子和秋吉雄一拥吻之时,手机一阵震动,低头一看,居然是妈妈打微信电话了。
我差点没把kindle掉地上——换算一下,现在国内差不多是晚上十一点多,凭我的经验,这么迟打电话多半是没好事的。当年,爸爸就是在半夜快十二点接到大伯的电话,得知奶奶去世。还有一次,是半夜快两点多,某位不大熟悉的远房舅舅打电话给妈妈,说他儿子被举报受贿,问我爸能不能想点办法……
该不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我的大拇指有些微颤着按下了红色的接通键。
“喂,老妈,这么晚了还没睡?”我压低了说话声音,脑中的弦绷得死死的。
“吃完婚宴才回来不久,一楼张阿姨的女儿结婚,我跟你爸去吃她的喜酒,回家晚了点。”听妈妈的语气似乎并不严肃,也没什么奇奇怪怪的,莫非是我太紧张了?
这位张阿姨我并不熟,是妈妈跟她熟,因为她俩都在市人民医院上班,不过并不在一个科室。当时她搬来时,我已经去天津读书了,一年到头除了寒暑假,几乎就没见过。
“这么迟才回去呀?”嘴上虽然这么问,可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檀城这个地方,婚礼经常都到晚上八点之后才开始,晚上十点多甚至十一点回去是家常便饭。
“还挺隆重的,花样很多呢。”妈妈仿佛话里有话。
“老妈,你该不是来催婚的哦?”我用开玩笑的口气回复道。不管怎么样,从妈妈的语气判断,可以排除没有什么坏消息,可以稍微轻松点了。
“你看看你,对找对象这么不上心,难怪没对象。”妈妈的口气很是嫌弃,“今天不跟你说这个,赵靖雄赵叔叔还记得么?”
“记得啊,怎么了?”当“赵靖雄”这个久违的名字在我耳边响起来时,我突然有点小激动。这时,电梯门打开,我看到了唐毅泽和好几个金发碧眼的同学。我赶忙一边接电话,一边把kindle放进包里,站了起来,朝唐毅泽走过去。
赵靖雄是爸爸以前的通讯员。虽然喊他“赵叔叔”,可实际上他就大了我八岁,更像个大哥哥。以前在大院里,对于所有的兵哥哥一概都喊“叔叔”。在爸爸的几任通讯员中,赵叔叔是和我最熟的一个。并且他和苏叔叔还是湖北老乡,所以和苏叔叔苏雅蕙也比较熟悉。
老爸转业那年,赵靖雄也退伍了。起初两年里,他都在跑运输,那时和爸爸还有些联系,逢年过节还会互发祝福的消息。差不多在我高考那年,他父亲脑溢血,从那时起他的音讯就越来越少。当时爸爸本来想给他六千块支援他,可他死活就是不收。差不多我念大一时,他父亲去世,之后就像人间蒸发般完全没了消息。几次战友聚会,爸爸和苏叔叔都打探过赵靖雄的下落,然而没人知道他到底在哪儿。
“今晚总算知道他下落了,他去深圳打拼了。”妈妈说道。
“天!你们怎么打听到的?”我的语调也忍不住提高了。六七年没消息,眼下可算是重现人间了啊!
“晚上吃婚宴,我们那桌坐了几个男方的远方亲戚。坐你爸旁边的那个貌似是什么远方的表舅……”
“你直接讲重点嘛,这关系太复杂了哟。”我跟着唐毅泽走出了校门。街道上,二十来个素食主义者们拉着白底红字或是黑底黄字的横幅,高喊着口号宣传素食理念。
“反正就,苗苗姐姐她那个远方亲戚在武汉开律所,然后跟你爸聊了起来。聊着聊着,你爸提到自己以前在军区待过,结果一听,他跟我们说,他司机的弟弟,以前也在咱们军区当兵。”妈妈说道。可能是一边走路一边接电话的原因,这其中的关系我有点没绕过来。
“你是说,那个人的司机的弟弟?”我又确认了一次。印象里,赵靖雄似乎是跟我提过他有个亲哥哥。
“对,他司机的弟弟。然后你爸估计觉得有点戏,就问这位司机贵姓,结果还真姓……”
“姓赵?”就在前方两百米处,一座两层的灰砖圆顶角楼建筑进入了视野,“Asian City Supermarket”(亚洲城市超市)的黑色花体字样已经清晰可见。据说这楼房在很久以前,住着一位家道中落的男爵。这位男爵没有后人,只有他和一位年迈的仆人住在这儿,直到男爵去世。
“是的!赵靖雄不是有个哥哥嘛?你爸一听,觉得真有戏,就问这个人,能不能打听一下他司机的弟弟叫啥。这人也是直爽,就直接打电话问,一问,还真是赵靖雄,现在在深圳开了个餐馆。”
这时,那头传来了爸爸的声音:“你快点来洗吧,都这么迟了!”
“来了来了!”妈妈对着爸爸喊道,而后跟我说,“你爸在催了,我先去洗澡,回头再跟你说吧。”
“行吧行吧,我跟同学去亚超买火锅食材,等会去同学家捣腾火锅,你给我发微信就行啦。”说完,随着妈妈一声“好的”,她先挂断了电话。
挂断电话后,我抑制着内心的激动,有些不好意思地跟唐毅泽说道:“跟我妈打电话,对了,你开会开得咋样?”一边说着,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叮当”以示欢迎,我俩走进了亚洲超市。
“感觉自己被碾压了哟,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耸了耸肩,“我都开始怀疑我如果读Mphill能不能正常毕业。”
我“啧啧啧”了一声,说:“你别谦虚了你,你要是被碾压,我岂不是得被‘降维打击’哦?”
之前来过亚超好几次,我无须看指示牌就找到了摆放海底捞锅底的货架。看着满目的中文和红色的海底捞包装,恍惚间似乎就回到了我家旁边的超市里。我抓了一包离过期日期还有差不多五个月的海底捞红油锅底,放进购物篮里——亚超最大的优点,是能买到海底捞底料豆瓣酱牛肉酱老干妈这样的调味料,最大的确定,是离过期日期往往都非常近。
“我真没谦虚哦,那个剑持,就面试官。”听到“剑持”两个字的时候,我突然耳朵就竖了起来。
唐毅泽接着说:“他真的好厉害,基础特别扎实,我感觉我本科时,我论文导师带的博士生们估计底子都没他好。”
“你就这么瞧不起自己的同门师哥师姐?”我翻了个白眼,心里却在想着剑持到底是何许人也,能让唐毅泽感受到自己简直是个渣渣?
“没,真不是瞧不起,”唐毅泽摊了摊手,跟着一起走到了冷冻肉类区。“你想想,我是完全没有一点心理学神经科学背景的,纯文科生,就这么来帮忙。但是那些Mphill好多人其实都是理科背景出来的,开会时我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幸亏没选心理语言学课。”我想起了被我放弃的心理语言学课。
“算了算了,反正我也没打算做神经啊心理语言学方向,纯粹就攒点研究经验吧,捱到12月就行了。”唐毅泽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从冷冻柜中拿出了两盒肥羊卷两盒肥牛卷,放进了购物篮。“本来我还想过读完这一年直接申博士的,去了研究中心后感觉我还是别这么作死了。”